那少年和季巒領著完顏冠向風雷堡行去。遠遠地便見了那在暮靄中聳立的高大石堡堡前卻有一塊丈高青石上面縱橫雄放地寫著「風雷堡」三字。
「是少爺和二當家的回來了!」早有幾個漢子笑著迎了上來。完顏冠一輩子沒瞧見過這麼窮的人和這麼窮的地方。對面迎過來的漢子個個衣衫破舊油乎乎的棉襖上都卷了邊飛了白絮更有人沒有棉衣身上胡亂裹了一張獸皮。只有身旁這少年和季巒的衣服還干淨些卻也洗得掉了顏色。
這風雷堡全是以山上采下的石頭壘就的塊塊青石光禿禿的渾似饑饉災民胸前的嶙峋瘦骨。四處房屋上面茅草也不見幾根地上往來有幾只山羊和野狗也全跟那壘堡的石頭一樣滾滿了清泥。奇怪的是住在這樣窮困冷寂的地方這群人的顏色都還很精神眉宇間都透出一股跟那荒村敝衣毫不相配的勃勃英氣。
進了石堡便听得空曠的堡外響起兩聲野獸吼叫聲音沉沉的伴著遠處的血色晚霞更增蕭瑟之氣。完顏冠身子微縮似是有些害怕。那少年才回頭向他一笑道︰「莫怕」說著伸手挽住了他道「有我南雁在沒什麼敢欺負你!」完顏冠點一點頭暗道︰「原來這孩子叫南雁!」
院子里正半躺半坐著一個大漢手中舉著個酒葫蘆正自痛飲。眼見眾人進了院子那大漢忽然長身而起。
他這一起身又讓完顏冠吃了一驚。借著蒼暗的暮色只見這人身材高大威猛之極大冷的天他卻只穿著一件單衣雙袖褪起露出臂上暴突的肌肉配上一臉的暴起虯髯看上去真猶似傳說中的巨靈力士一般。
這最奇的是這大漢身上橫七豎八地纏了數道鐵鏈從頸至胸再在腰間纏了數匝隨著他那走動鐵鏈拖地出鏘鏘銳響。卻听一旁的南雁嘆了口氣︰「這厲潑瘋厲大叔過去不知有什麼窩心的事總是不開心喝醉了酒便這麼痴痴呆呆的。」
「厲兄」季巒望著那大漢厲潑瘋笑道「天寒地凍何苦又折磨自己!」那大漢卻不理他只顧將酒葫蘆里的酒盡數倒入口中。南雁瞧他喝得雙目紅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聲道︰「厲大個子你心里又難受了麼?」
厲潑瘋對季巒這風雷堡二當家的理也不理但听了南雁這輕輕的一句話卻雙目直忽然雙膝跪地一把將他抱在懷中哇的哭出聲來︰「少爺厲潑瘋該死厲潑瘋該死呀」季巒見厲潑瘋痛哭卻吃了一驚低喝道︰「老厲你又什麼瘋了莫要再驚嚇了雁少爺!」
這一句「驚嚇了雁少爺」幾個字竟是大有功效厲潑瘋听了就悚然一驚季巒已經揮手將南雁拉了過來。
厲潑瘋臉上的肌肉抖了一抖才將腰間掛著的酒葫蘆摘下來用力往口里灌去。那里面似是沒酒了厲潑瘋奮力晃了幾晃就無奈地站起了身眼見身前有一個粗大的石碾橫在身前惱怒之下便一腳踢去。那大石碾子少說也有二三百斤的分量卻給他踢得忽地直向天上飛去。
眼見這沉重無比的家伙給他踢得飛起數丈又呼呼地直向下墜來眾人不由又齊聲驚呼起來。厲潑瘋卻長笑一聲踏上半步揚起單掌一托穩穩地接住了又再反手一按將石碾重重砸在地上。
眾人眼見這二三百斤的重物在他手中耍來竟如戲蹴鞠不由齊刷刷喝了聲彩。厲潑瘋卻晃著鐵塔般的身子拖著鐵鏈嘩啦嘩啦地走了。完顏冠心下更覺駭然他在大內宮中見過不少角抵力士但那些人若是跟這厲潑瘋動手較量只怕全是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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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雁拉著完顏冠進了大堂借著明晃晃的燭光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白淨卻清瘦的小和尚心里面有些歡喜︰「風雷堡內什麼都好就是沒有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陪我玩這孩子白得象個丫頭只可惜是個啞巴!」忽然瞧見他頸上傷口忍不住一驚問道︰「你脖子上的這傷是誰給你弄的?」
完顏冠听得他問不禁將手撫上頸上的血痕那地方已經結了血痂但手模上去還是有些撕痛。那種疼更多是來自心底的一股不堪回的剜心般的沉痛乍然騰起完顏冠的眼前立時一片模糊。他不願在生人跟前流淚拼力咬牙挺住。
南雁見他欲哭不哭的可憐相頑皮的少年心性忽然作拍著他的肩頭道︰「好了好了易伯伯說了大丈夫不流淚!不過——好漢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時!到了好漢傷心時哭個雨過地皮濕!」
完顏冠給他這一「溫言撫慰」淚水終于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口中嗚咽大哭。南雁見他哭得傷心心下大生憐憫手忙腳亂地給他抹淚道︰「停停再哭你就不是大丈夫你就是小媳婦!」
「這是刀傷!好毒的一刀呀再深得半毫就要了你的命了」穩步踱過來的季巒蹲下了身虛了一雙老眼借著廳內亮堂堂的燈焰向他細細凝視著「你這小子倒是好大的命!對了你叫什麼?」完顏冠心中一動嗚嗚的只干叫了兩聲。徒單麻早跟他有言在先怕他說話露出上京口音索性讓他裝作啞巴。
季巒呵的一笑︰「倒忘了你是個啞子!該當如何稱呼你難道便叫你小和尚麼?」完顏冠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暗道︰「終是要告訴他們個名號的總不成讓他們就叫我小和尚!」便伸手在空中比劃著。季巒老眼一亮笑道︰「竟是個識字的小和尚寫下你的名字和年歲來!」尋了破紙禿筆推到他面前。
完顏冠緩緩伸出手微一尋思握筆時故意將那毛筆猶似提槍握棍般地一把抓在手中。屋內還有幾個滿臉粗紅的小廝伺候著那幾人瞧了他這握筆的姿勢全不禁嗤嗤的笑完顏冠的一張臉給幾人笑得騰的紅了。倒是南雁走過來拍著他的肩頭小大人似地道︰「休要理他們只管寫來!」
季巒瞅了他一眼眼露嘉許之色卻見完顏冠已用毛筆在紙上抹桌子拖地一般寫下了「十二歲」三字微一思索又寫了「孤天」二字。
季巒不由皺眉道︰「你姓孤麼?」完顏冠寫下的這「孤天」二字正是將「冠」字之音拆開而成的其中隱隱含有「孤家寡人」、「君臨天下」之意听得季巒這一問便在「孤天」之前又寫下了個「余」字那是取「漏網之魚」的諧音。
寫罷這三個字完顏冠心下又是一陣摧心摘肺的疼︰「從今以後我便是余孤天了!完顏冠這名字不知何時才能再用!」
「原來是余孤天你十二歲了比南雁小了兩歲。呵呵南雁終日嚷著要做大哥這一回終于來了一個小弟!」季巒說著伸手拍著余孤天的頭笑道「莫怕有你這個大哥在以後這堡內沒人敢欺負你!」
暖暖的屋里面就蕩起一陣暖暖的笑聲。這笑聲竟讓余孤天心下生出一股感動︰「這群人破衣爛衫卻窩在這光禿禿的石頭堡內自得其樂。這樣的人便是所謂的‘遺民’吧可憐我這大金皇子卻跑到了宋朝遺民堆里面來藏身!」
季巒口中向南雁說笑眼神卻沉重許多只覺這余孤天雖是破衣爛衫口不能言但眉宇間卻有遮掩不住的一股矜貴傲氣只是受了驚嚇目下稍有些驚惶畏縮。
眼見余孤天不時翻著眼楮的余光瞟向自己一副心神不定之狀季巒不由嘆一口氣溫言道︰「孤天你不必提心吊膽的待在這風雷堡內便如同我們的孩子一般這一身僧袍都磨爛了就不必穿了。待會洗了澡且將南雁的衣服給你穿上吧。」
南雁應聲跑出屋捧了一件光潔的衣服過來。季巒忍不住笑道︰「你倒大方將自家過年才舍得穿的好衣服都送人了!」
南雁昂起小臉搖頭晃腦地嘻嘻一笑︰「易伯伯教我《論語》時說古時有個跟我一樣沒兄弟的人叫司馬牛子夏便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這可不是來了一個兄弟了麼!」余孤天瞧這衣服雖是半新不舊但比起南雁身上那件洗得褪了色的棉袍要好多了。他知這南雁是個大方豪爽之人心中微生好感向他輕輕點頭。
一時余孤天洗漱完畢換上新衣又隨南雁到前廳用膳。雖然余孤天這幾日亡命奔波難求一飽但對著滿桌的山珍野味他仍是細嚼慢咽不曾缺了半分禮數。季巒在旁冷眼瞧了心內更是暗自稱奇。
才吃過了飯便有人來報在堡外樹林子里尋到了一具尸身這時已經運進了堡來。季巒知道那必是無憂子的尸體神色立時一沉命人取過火把帶著南雁和余孤天走到院外。余孤天遠遠瞧見無憂子那猙獰的面目心下害怕不敢多看急忙別過臉去。
季巒卻過去掀起無憂子的道袍卻見尸身胸前肌膚上端端正正地印著兩個漆黑的掌印。那本就瘦弱的胸膛這時好似沒有骨骼的一具軟軟的皮囊顯是胸骨皆給這這可怖的掌力盡數震碎。季巒定了定神才道︰「南雁你瞧如何?」
南雁凝神瞧了片刻伸出兩根指頭漫不經心地搔著額頭道︰「傷處烏黑顯是被毒掌功夫所傷。傷他之人毒功霸道一掌之間毒氣業已滲入他的肌骨之內所以死了半日功夫野獸卻不敢咬噬尸體。他衣袖之間還要數處細微血跡血色泛青跟他口鼻間流出的黑紫血色不符顯是他對手所流。」頓了頓又道「他那對手是受傷在先所以激戰中細微血跡濺得他雙袖都是但最終卻能將他一掌擊斃……必是這單天馬受傷之後故意示弱引得無憂子大意再暴起難!」
余孤天大吃一驚師父徒單麻確是先給無憂子的碧磷毒針擊中索性激戰幾招後便倒地假裝毒誘得無憂子近前查看才躍起後一掌擊斃了他。這時眼見南雁僅從尸身上便將當時情形推斷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又驚又佩。
「好你個賊小子」季巒眼見余孤天連連點頭不由贊道「不枉了大哥一番教!這果然是毒掌功夫可又比尋常的毒掌功夫凌厲百倍。卻不知那單天馬是何許人也?」說著雙眉緊鎖眼望余孤天滿目疑惑之色。但他連問了多時余孤天只是裝聾作啞地胡亂比劃一番問急了便嗚嗚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