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逆流
竇機向牛弘請求,到劉太史這兒當助手。竇家遭受的打擊讓這位十七歲的青年成熟了,他想擺月兌紈褲子弟的形象,扎扎實實地做出些成績來,轉變天下人對竇家男人的看法。
「太史侯補郎食秩只有兩百石,那有就低不就高的?」牛弘要把職位級別先跟竇機說清楚,生怕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臣一心想做點實事。田御史能這樣,臣為什麼不行?」他是拿田豐作為自己的榜樣,決心不小。
「這事朕做不了主,你去問太後。只要太後肯讓你來,朕讓太傅幫你安排。」牛弘是親口答應竇武幫他小兒子安排個六百石的職位的。如果降了級別,既使竇武不來興師問罪,自己也覺得別扭。
牛弘今天帶他來的本意是,培養竇機對技術的興趣,將來帝國有六百石以上的技術崗位時再按排竇機做點實事。沒想到竇機被今天的參觀震撼了,決心這麼大。如果能持之以恆,牛弘相信竇機肯定能有所作為。當然,如果他連自己的老姐都說服不了,就只能說明是一時之興了。
牛弘接著告訴大家,年底帝國要開兩個重要會議。一個是儒學研討會,由太傅來主持。另一個就是天下工匠和方士的會議,現在決定由劉洪主持。要求劉洪和他的研究小組把一些研究成果整理一下,參與兩會的討論。
牛弘還告訴大家,帝國需要儒學。因為儒學能教化萬民,使天下知禮儀,尊卑有序(太概相當于現代的思想政治工作吧,牛弘在那個年代不這樣說肯定會翻了天)。但帝國也需要雜學,需要農學、織造學、醫學、數學、機關學、方士學(杜撰的名字,應該是化學)等等。為了不再把雜學看作低級學問,以後把雜學總稱為科學。
對于帝國來說,儒學相當于帝國的大腦,而科學相當于帝國的四肢。帝國的展需要一部新的儒學,更需要展科學把帝國打造的更加強大。
牛弘的一番話,說得劉洪和幾位年輕人血脈澎脹,熱血沸騰。而太傅陳蕃和參議胡廣似乎還有保留。
幾天以後,天子要開兩會和提高雜學地位的消息就傳遍了帝都洛陽。這次不同于風箱和吃蝗蟲,議論再也不是一邊倒,明顯地分成了兩派。
反對一方主要是一些高官士族。他們是現體制的最大受益者,他們怕這種變化帶來的不確定性,怕另一個階層興起分割他們的利益。
贊成一方是中小官員,沒有機會擠進高官的豪族和大家族,還有大批取得了入仕資質卻沒有官做的準仕人成員。
這是典型的座位效應,有坐位的人希望維持現狀,而沒坐位的想推倒重來。
洛陽的太學生也明顯地分成了兩派。持反對態度的是一些有強大家庭背景有人和一些儒學至上論者。家庭背景一般和貧寒的子弟強烈支持這種變革。他們雄心勃勃地來到帝都,但現實讓他們看到出仕無望。
姚儀、張全、歐陽景三位進入太史研究機構時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思考,希望找到除出仕、回家以外的第三條道路。幾個月來,已經有幾十個太學生自成立了興趣小組,研究數學和機關學。這些小組的成員與姚儀他們三位頻繁往來,使得劉洪那個研究小組在學術上的進展能很快傳播到太學。
還有一些太學生已轉行學醫去了。
在帝國的太學里,這幾個月已起著微妙的變化,五經和儒學的神聖地位在慢慢弱化。儒學場面上說得好听,「學而優則仕」。他們中很多人童年和少年時就是「學而優」的群體,本來以為來了帝都就可以出仕了,但實際上需要優上加優。作為巨大的反差,大量能夠出仕,得到崗位的人卻不見得「優」到那里去。
在洛陽太學這個帝國反對黨的搖籃,這次贊成天子做法,希望變革的人佔大多數。
現在每當晚上,帝國各大沙龍再也不是一團和氣,紛紛議論天子的新主張。
太傅陳蕃盡管內心對天子的主張有所保留,但他的身份決定了他是天然的帝黨。因他也弄不明白天子的新主張能給帝國帶來什麼樣的變化,只是機械地為天子辯護。所以說服力有限。
而另一些大沙龍里卻是在議論天子的新主張對自己可能帶來的危害。他們不敢公開反對天子,他們在找天子新主張中的弱點加以攻擊,想使天子的新主張胎死月復中。經過反復議論,他們找到了天子新主張中的一個弱點,方士。
于是牛弘接到了不少要求直接呈交天子的奏折。而奏折幾乎是一類內容,就是各地方士煉的丹吃死人的事件,要求嚴懲作惡的方士。
牛弘心里還挺奇怪。早干什麼去了,方士拿水銀煉丹吃死人是正常的,吃了長壽才是天方夜談。就御批同意抓捕犯事方士,並下詔嚴禁將水銀煉制的丹藥供人內服。
幾天後,太傅急匆匆來找牛弘。說冶鐵工匠和方士的會議開不成了,方士們都躲了起來,冶鐵工匠也不願來帝都開會。
牛弘馬上聯想到這些天蹊蹺的奏折,隱約猜出了其中的關連。
太傅也不瞞牛弘,把提高雜學地位可能帶來的利益變局,哪些人會反對,以及借犯事方士殺雞驚猴,使得會議沒法召開的來龍去脈逐一分析。
牛弘不是個小氣的人,對帝國高官的智商打心眼里佩服。高!確實是高!法不責眾,既使自己最終明白了哪些人在跟自己作對,也不可能把所有人一棍子打死。
但牛弘也不是個輕易放棄原則,遇到困難繞道走的人。要想說服這個群體,就必須先說服太傅。于是牛弘問太傅︰
「大漢帝國現在有資格出仕的有多少人,包括孝廉郎、太學生和解除黨錮後還沒有任職的黨人。」
「大概有兩三萬人。」太傅回道,卻不知牛弘之意。
「把他們趕回家,還是關掉洛陽太學和各地郡學,還是讓他們無所事事整天清議?宦官已經本份了,下一步還要清除哪股勢力才能給他們讓出位來?」牛弘只能從這個角度來跟太傅談,要是談帝國的工業化前景,估計太傅嘴上不說,心里還是會當作天方夜談的。
這樣一說,太傅就震驚了。他大概還沒有細細想過太多的人才處理不好對帝國的穩定也是個威脅。現代社會就業問題已經是老生常談了,但大漢帝國這些年士人與宦官、士人與外戚、士人之間清流與濁流之間斗來斗去,其中也有個就業問題。
「要不是帝國動員了三百多豪族去南方展,那些豪族家的子弟就會對高品秩職位虎視眈眈,帝國的高官還會象現在這樣安穩嗎?」牛弘又說出帝國高官現在出現暫時寧靜的原因。「相對于王暢、尹勛、竇武這些為帝國的展,奔赴南方開的同僚,那些心里打著小九九的帝國高官不覺得慚愧嗎?」
「陛下考慮深遠,老臣慚愧」,太傅當然是個聰明人,似乎明白了牛弘為什麼要這樣做。太傅也明白,牛弘說出這番話的份量。要是把這番話傳于天下,現在帝都在位的高官會被天下人罵死。帝國的豪族與豪族、豪族與士人、豪族與儒生之間,盡管有時是利益共同體,但多數情況下是竟爭對手。
「學生這樣做不僅是為了給人提供出仕的機會。更重要的是想打造一個強大的帝國。那些方士也是聰慧之人,只是他們以前的研究方向不對。儒家倡導教化萬民,由學生來教化方士有什麼不對嗎?」牛弘又重點談到方士問題,當然,重點在于讓太傅有個過硬的理由去與帝國的高官勾通。
「陛下真乃中興之主也。老臣處置不力,請陛下降罪。」太傅對于自己身為帝國上公,這事鬧到這個份上,有點自責。
「太傅何罪之有,是學生沒有事先多作解釋。」牛弘把這事輕輕帶過。
牛弘還堅持,兩個會議一定要同時開。如召不來匠人方士,儒學研討會也要推遲。讓太傅做好協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