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想改變主意?」
站在裁判所的門前,斯馬拉古輕聲地問。
「不了,以後無論什麼時間,什麼場合,我都要穿著這身盔甲。那晚和狼人硬拼了一場,若是我當時盔甲在身,就不會吃那麼大的虧、受那麼重的傷。這種教訓,一次就已經足夠了!」
斯馬拉古無聲地搖搖頭,打消了勸說達維的主意。
一路上,這樣的對話已經進行了好幾次。
雖然騎士們在平日里也願意穿一身盔甲來顯示自己的勇武,但選取盔甲的對象也僅僅限于輕薄的胸甲,美觀大于實用的皮甲,透氣性好的鎖子甲。像達維這樣穿著一身厚重騎士盔甲的,還真沒有幾個。
走在聖城看似安寧平和的大街上,達維這一身裝扮吸引了無數的眼珠,對此他倒是不管不顧,因為它已經現了這盔甲的兩個好處。
第一,它保證自己的安全。誰知道下個時刻會不會再有個狼人或吸血鬼竄出來給自己一爪子。
第二,頭盔上只開了條細細的T字形縫隙,在阻擋了陽光的同時也隔開了所有人的視線,沒有人能看到隱藏在護面甲後邊的騎士究竟是怎樣的一副表情和眼神,自然也就沒有辦法猜測他的心思。
有了這兩個好處,他愈地喜歡這套盔甲,老騎士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月兌下來。于是,兩個人就在聖城無數居民好奇乃至于好笑的目光中招搖地走到了裁判所。
「你這樣很吸引眼球,很多人在笑你?」斯馬拉古有些受不了那些觀眾的目光了。
「無妨,我帶著頭盔,他們不知道我是誰!倒是你,擔任聖城城門官三十年的你,與我這麼個鋼鐵怪物走在一起,怕是要惹人笑話。」
「我怕什麼,我的一張老臉早就在無數的戰斗中鍛煉得厚如城牆,這種目光對我毫無危害!」
斯馬拉古氣結,卻完全沒有辦法說服達維。
普通人想像中的裁判所應該是什麼樣子?
那一定是一座哥特式的尖頂教堂,高高的、尖尖的塔頂直指蒼穹,顯示著他的強大與威嚴;黑色的樓體被粉刷成黑色,無聲地向所有人訴說它的森嚴和冷酷;幾十個滿臉橫肉的黑衣教士兩眼陰森地徘徊在外面,看見不順眼的,立刻拉進去一通暴打……
實際上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達維站在裁判所的前面,打量著這座曾經來過一次的殘破建築。
作為裁判所總部的修道院處于聖城東區一個偏僻的角落,四周少有人家,實則也沒有人願意居住在這群煞星的隔壁,所以附近的人家能搬的,全都搬走,否則誰知道以後會不會突然搬進裁判所里邊去住?
在這種心理下,周圍的居民象逃離地獄一樣飛地搬離了這個街區,以至于這附近的地價是整個聖城最低的!裁判所就以低廉的成本購買了附近大片的土地,不停地擴展著地面的建築範圍……
但實則他們並不需要多大的地面辦公面積,就如同他們的工作內容一樣,主要方面都處于地下!所以,地面上的大部分區域都用來綠化,無數的樹木、鮮花、草坪甚至莊稼被種植在裁判所的附近,使得這里成為整個聖城綠化最好的地區。不知情的人見了,都會認為這是一處公園。
這里的確像是公園,但是絕對不會有什麼文人雅客來這里吟詩作畫。若是半夜里有哪個倒霉的醉鬼來這里撒野,絕對會在幾秒鐘里被打成豬頭,隨後被請進大牢里醒酒。
這片地區看起來沒有什麼防御力量,但達維卻覺得自己後背的汗毛卻在不停的立起,對目光很敏感的他知道,那是有人在暗中窺視自己,而且不僅僅是一兩人。若是自己現在有什麼出格的舉動,那下場……他不敢想那下場。
看著不遠處那有些荒涼殘敗的修道院,達維有些不解地問斯馬拉古︰「老師,難道教廷每年劃給裁判所的資金很少嗎?裁判所怎麼不好好修整一下自己的總部?」
斯馬拉古低笑︰「教廷每年給他們多少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裁判所絕對日進斗金,每天光出售食物就能賺到大票的金幣!好多年前我有一個朋友陷進了這里,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撈了出來。他告訴我,裁判所里邊的燒鵝做的是聖城一絕,他在外面可沒有吃到一次味道比得上那里的!裁判所伙食味道雖好,不過價錢就貴了一些,半只燒鵝,七個銀幣!」
達維差點從馬上摔了下來,七個銀幣,可以在外面買上一百只鵝了!
斯馬拉古卻繼續挑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這不算什麼!那里邊一瓶麥酒,兩個金幣;一只烤鵪鶉,七個金幣;一盤魚子醬,三十個金幣……只要你花得起錢,在里邊什麼都能買到,如果你能拿出兩千金幣,他們能立刻為你找個女人……從這個角度來說,裁判所的服務很周到,很全面!」
達維目瞪口呆,低聲嘀咕︰「果真是開什麼店鋪都不如開國家、辦政權!這一天得賺多少錢啊?如果沒有錢,恐怕在里邊一天也活不下去吧?」
斯馬拉古低聲譏嘲道︰「放心好了,裁判官很仁慈的,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餓死在他們的牢房里。他們會免費供應黑面包,如果你是一個六歲的孩子,絕對吃得飽。另外,敞開供應肉食,裁判所的地牢里養著大群的老鼠,隨便你抓,只要你抓得到,就屬于你自己,絕對沒有人會和你搶……」
想起吃老鼠,達維差點吐了出來,連忙回答︰「這可真是個妙不可言的地方,雖然我們家里小有些資本,但我還是不想住到這里來,我可不想那些裁判所的行刑手每天拿燒紅的烙鐵來給我按摩!」
斯馬拉古輕笑︰「你想的美。裁判所的地牢里早就被犯人塞得滿滿地,若是把那些犯人每天,不,每個星期過一次堂,也能把那些行刑手累得吐血。即使是天生的虐待狂,在這里也要哀嘆體力的不濟啊!有幸享受到行刑手的貴賓招待的,可都是了不得的狠角色!你進去,我猜八成沒有人理你!當初我那個朋友的身份要高于你,可是被關了四個月,居然連個審訊的都沒有,他想招供都沒人搭理!若不是我把他撈了出來,他要在那里無聲無息地被關一輩子。」
達維垂頭喪氣,什麼世道嗎,連做犯人都要分個三六九等!
斯馬拉古則繼續描繪著里邊的美妙場景。
「里邊的地牢是最好的感化院,《神典》是那里導人向善的最好教師,也是那里的唯一讀物和除抓跳蚤外的唯一娛樂。一個大字不識、十惡不赦的犯罪狂,對著那本《神典》十年,出來後一定是一位能把《神典》倒背如流的虔誠傳道家。從這個角度看,所有聖教的牧師在傳教前都應該在那里住個十年八年……」
達維一臉的痛苦,哼哼唧唧地嘟囔︰「光神保佑,千萬不要讓他們注意到我……」實際上,他的心里真的有一絲恐懼,直到現在他也沒搞明白自己體內那股黑暗力量的來龍去脈,只推測那股力量似乎極端抵制光神的聖力。低強度的聖力不會引它的狂暴,但是過強的聖力就如同培林樞機主教清除羅琳詛咒時展現的力量絕對會讓它現出原形……
此時,他滿腔的苦澀,早晨老騎士教訓的誠實的力量,他深以為然,但此刻就是再給他八個膽子,也不敢開口說出自己體內的異常!否則,自己可能要在火刑台上跳舞……
「裁判所權勢滔天,可以不經帝國的同意傳訊關押伯爵以下的貴族,雖然針對伯爵以上的貴族進行傳訊會引起聖教和帝國的糾紛,但如果裁判所鐵了心,他們是不會在乎那些糾紛的。有人統計,千年以來,死在裁判所里的大公爵有四十一個,也就是說,平均每一代人的時間里,都有一個大公爵在裁判所里完蛋……」
斯馬拉古的語氣轉為嚴肅。
「所以,一會進去少說話,不方便說的話由我來說。我可不想你說錯了什麼,引起哪位裁判官的記恨,雖然他暫時不會對你下黑手,但是難保將來的某個時候,會給你的前程甚至生命添點亂子……」
達維無聲地點點頭,十分感激老騎士的照顧,若是沒有斯馬拉古陪在自己身邊,他可沒有多大膽子自己走進這個讓整個錫安大6心驚膽戰的修道院。
終于,一個人影走了出來,正是身穿大紅聖袍的蘭德斯。
「居然勞動蘭德斯大人的大駕,斯馬拉古實在惶恐!」
「哈哈,能夠迎來您這位騎士團的傳奇人物,是我們的榮幸!」
蘭德斯和斯馬拉古不冷不熱地寒暄著,接著這位紅衣主教轉向了達維。
「小伙子,怎麼穿這麼厚重的盔甲?不要擔心,我們裁判所雖然對黑暗生物和異教徒冷酷無情,但完全不會對自己人下手,你不要緊張嗎!」
蘭德斯一臉溫和的笑容,語氣和藹略帶一絲調侃,充滿了一種長輩的寬厚仁愛,但達維卻不會被他的表象騙倒。眼前這個兩鬢斑白、身體微微福,一副寬厚長者模樣的老人,絕對是個殺伐果斷的人物,三年前,就是這位老人,下令將帝國北方信仰摩洛神教的三千平民燒死;兩年前,也是這位老人將帝都一個擁有七百年歷史的顯貴家族連根拔起,全族上下六百三十人,全部處死……
這是斯馬拉古告訴他的,目的是讓達維明白這個老人的可怕,也是在提醒他千萬不要在蘭德斯面前弄出什麼差錯。
達維取下頭盔,露出頭盔下那張淡然的臉龐和臉頰上那道寸余長的傷疤。
「就在那天晚上,那頭狼人一爪劃過我的臉頰。」達維輕輕地撫模著那道傷疤,聲音不緊不慢。「只差一點,就挖出了我的眼楮。雖然我躲過了那一擊,卻在臉上留下這道疤痕。而我不想某一天突然有一個黑暗生物出現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脖子上來這麼一下。所以,這套盔甲就是我的選擇,我不會給他們機會。」
他那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和不卑不亢的語調讓蘭德斯一陣贊嘆,知道自己身份還能在自己眼前侃侃而談的人,整個天下也沒有幾個。這個小家伙,很不錯!
四天前他要求達維來協助裁判所的調查,不過是全無頭緒下的病急亂投醫,事後並梅雨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是現在,他卻對這個年青人有了點興趣。
「你還是騎士團的見習騎士吧?如果日後在騎士團混不出名堂,就來裁判所吧!」
蘭德斯一面引著兩人進入修道院,一面和兩人閑聊。
「當著我的面挖牆腳嗎?蘭德斯大人,你會失望。達維這小子打架還好,腦筋就差了一些,干不了你們那些細致的活!」
斯馬拉古微笑著回答,語氣中略帶嘲諷。只能在地下活動、手段狡詐黑暗殘酷的裁判所一直是騎士團暗中譏嘲的對象。
達維則只在一旁微笑,心中暗道,我又不是要自殺,怎麼會來你們裁判所。
一行三人,慢慢地進入了修道院。
眼前,是一片低矮的建築,門窗漆痕剝落,如同一座苦行僧的宅院,光憑外表,完全看不出這里一個強力部門的總部。
蘭德斯就引領著兩人走進一座位于修道院深處,綠蔭籠罩的小樓。
「這里是裁判所的卷宗室,存放的都是一些機密等級不高的卷宗,其中包括幾十年來一些黑暗世界中的小角色的資料……請兩位去審訊室就太失禮了,我的辦公室在幾個月前的那次塌方中遭受波及,工程師說現在那里依舊有危險,所以也不能去那里。最近,我就在這里辦公,也就只能請兩位來這里了。條件簡陋,請勿怪!」
蘭德斯一面介紹著情況,一面高聲呼喊。「漢普,騎士團的客人來了。送三杯茶過來!」
達維心中一凜,蘭德斯的話讓他想起了那個地下殿堂。
「說起來,還要感謝達維騎士,那天就是由于他的幫助,我們才能盡快救出被埋在地下的人員。不過,騎士團還真是人才濟濟啊,達維這樣擁有一身強大武力的騎士居然只能在街頭打掃野廣告,真的讓裁判所羨慕紅了眼楮!」
蘭德斯話語中,頗有些嘲諷騎士團用人不當的意思。斯馬拉古卻冷笑。
「連三個黑暗生物都留不下,他也只配去掃大街!」
蘭德斯極為尷尬,達維再不濟,還和黑暗生物血拼了一場,裁判所的人卻只能望著那些敵人的背影吃灰,那麼,豈不是說裁判所的人連掃大街的都比不上?!
他不想再提這個話題,高聲喊道︰「漢普,快點,要讓我們等到什麼時候?」
「馬上就來,大人!」話音剛落,一名黑衣教士端著三杯茶,走了進來。
看著那名教士,達維心中凜然,他曾經見到過這名教士,就在寇達克家族舉行的酒會上,這名教士就跟在羅素的身邊。那麼說,是羅素的手腳伸進了裁判所,還是裁判所已經決心支持羅素?
漢普教士看著達維,也是目光閃動,他想起了那晚羅素那尖酸刻薄、幾乎是**果地對他進行羞辱的話語,于是望向達維的目光已經帶上了些須敵意,畢竟,是這個人引了自己的窘境。
「這是漢普教士,我的副手之一。漢普,這兩位是騎士團的騎士,傳奇的斯馬拉古和新興的達維,他們的事跡你應該知道了吧?好了,我知道你們很忙,現在我們就開始吧!達維騎士,先講一下那晚你遭遇黑暗生物攻擊的經過,越詳細越好。漢普,做下筆錄。」
達維慢慢地回憶著,將那晚的一切巨細無遺地講了出來,根本沒有什麼可隱瞞的,那晚他所做的一切都光明正大。
裁判所的兩人靜靜听著,不時插上一嘴,詢問下被達維忽略的信息。一個小時後,情況已經明了。蘭德斯轉了轉眼珠,沖漢普修士揮了下手。
漢普轉身離去,不一會帶著幾個卷宗轉了回來。蘭德斯結果卷宗,打開輕輕地看了幾眼,臉上露出微笑。
「看來我們已經知道那晚出現在教堂的是何方神聖,根據達維騎士的描述,那位吸血鬼名叫庫斯科,我們這里恰好有他的資料,嘖嘖,這個家伙不簡單嗎!一百年前,這位冒牌伯爵也是位風雲人物,做下不少驚天血案,不過最近一百年已經沒有他的消息了,我們一直認為他已經下了地獄,沒想到居然出現在了聖城!也好,這次,就把他永遠留在這里……」
「那位善于施放毒藥的,應該是毒術師翰森。他是個瘋狂而又狡詐的危險人物,是毒蛇、老鼠和狐狸的綜合體。十六年前,他曾經在西方海岸的一個城市施放瘟疫,七千人因此喪生,此後我們一直在追捕他,卻沒有任何消息,原本我們推斷他逃去了絕境沙漠,沒想到他的膽子很大嗎,居然還留在光神的領地!」
「至于幽魂,沒有他的資料,這種不死生物極少現身于世間,對于他,我們一無所知!所以,今後的重點,會放在庫斯科和翰森的身上,尤其是翰森,他的逃亡和隱藏功夫最弱,完全可以活捉到他!」
……
說了幾名黑暗生物的來歷後,蘭德斯轉到正題。
「達維騎士,三名黑暗生物齊聚那所小教堂不是一個偶然,作為那晚目擊者和見證者,您能告訴我他們的聚集在那里的目的嗎?」
「我不知道!他們所說的話,我已經完全告訴了你們,你們可以從中得到推斷,如果你們不能猜測到他們的目的,我同樣不能!」
「達維騎士,那晚你曾經和他們接觸了很長時間,真的不知道他們動機嗎?如果是這樣,我們會懷疑你隱瞞了什麼。」是漢普教士開口了。
達維心頭閃過一陣惱怒,卻並不言語。
斯馬拉古卻在一邊冷笑問︰「教士,我坐在你面前一個小時了,你知道我心里轉的是什麼念頭嗎?」
漢普愕然搖頭!
「既然和我相處一個小時都不知道我的心思,那麼達維騎士和那些黑暗生物僅僅戰斗了半個小時,怎怎麼會清楚他們的動機?」
老騎士的臉上閃過一陣譏嘲。
「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剛才心中所想,那就是你是個白痴!」
斯馬拉古的話毫不留情,噎得漢普的臉陣紅陣白。
蘭德斯輕咳一聲,打斷了充滿火藥氣的兩人。
「漢普,茶涼了。出去換一杯來!」蘭德斯趕走了率先難的漢普。此刻他的心中也在暗暗恚怒,漢普太不知道輕重了,居然輕易開口挑釁兩名聖殿騎士,平白無故鬧出糾紛,也是蘭德斯同樣不希望看到的。
漢普應聲走出門去,背對著三人的臉上一片鐵青。
身處裁判所這種集權力、暴力、危險于一身的強力部門,所有人的內心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個失誤就要搭上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長期在這種恐懼與焦慮的心態下生存,就如同被關在一個黑暗的密室,心靈也開始慢慢扭曲,恐懼、憤怒、仇恨等負面情緒被無限制放大,別人的無心過失,也可能引他們的滔天仇恨。
今天,達維已經引起了這麼一位小肚雞腸的人物的仇視,雖然出言頂撞的是斯馬拉古,但漢普卻沒有膽量也沒有能力去找這位老騎士報復,那麼,仇恨的對象,只能轉為達維。
「等著瞧,我會讓你好看!」漢普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眼中簡直要噴出火來。
斯馬拉古雖然盡力維護達維,但終于還是給他引來了一個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