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宴會廳里,達維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身體的重量再加上沉重的盔甲,讓身下的椅子出一陣刺耳的哀鳴,他低嘆了一聲,這一天,絕對要比在斯馬拉古的訓練場上亡命拼刺還要難熬……
上午八點,按照原本的流程,皇宮大殿里覲見國王的儀式應該正式開始。然而,在滿屋子的紅衣主教和大公苦等了二十分鐘後,帝國的皇帝居魯士十六世才出現在荊棘王座上。天,一個皇帝難道還要用這種行為來顯示他的與眾不同嗎?偷偷的注視著荊棘王座上的那個三十出頭的男人,達維在心里郁悶的問。
「抱歉,我因為思念逝去的教皇而徹夜未眠,剛剛更因憂傷過度而暈倒,結果耽誤了儀式,讓諸位久等了……唉,我們深深敬愛的教皇,在世時為了光神的事業殫精竭慮,他的恩德和仁慈,澤被億萬蒼生,願這位偉大的領路人的靈魂,在天界得到安息……」
皇帝哽咽著,用衣袖拭了拭眼角那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淚水,而他那血絲密布的眼楮里,有驕躁、有疲累、有冷哂,獨獨沒有哀傷的意味。
「願陛下節哀。」大殿里的數百人同時向荊棘王座上的居魯士十六世鞠躬致敬,齊齊出言開解。他們的行動是如此整齊劃一,並非是因為他們心有靈犀,而是因為在昨天晚上,負責覲見儀式的典禮官已經將一本厚厚的的儀式流程手冊送到了每個人的手中,其中詳細規定了每個人應該何時言,如何言,和言的內容。兢兢業業的典禮官按照時間順序,將何時鼓掌、何時哀泣、何時歡笑、何時嘆息……都詳細的規劃出來,甚至連鼓掌的力度、歡笑的強度、激動的深度,冊子里都做了細致的說明。只要你按圖索驥,就不會做出有違禮節的出格舉動。而今早的儀式證明,所有人都如同提線木偶般,盡心按照他的規劃行事,除了那位遲到的皇帝陛下。雖然陛下的遲到讓這一肅穆威嚴的儀式顯得有些不和諧,更是糟蹋了典禮官的一番心血,但卻萬萬沒有一個人膽敢站出來,為那位正在哀嘆不已的典禮官打抱不平。
達維也得到了這麼一本小冊子,忙了整晚的他直到今天早上才有時間翻了一翻,好在儀式上也沒有他這麼個小小的見習騎士表現的分,只要看著前邊的人的舉動有樣學樣,就能完美的應付到儀式的結束。
荊棘王座上,居魯士十六世低聲抽泣著,斷斷續續的念著悼文,沉痛悼念逝去的教皇。悼文文辭華麗,是在皇室秘書處供職的頂級文豪耗費了三天三夜才完成的絕世大作,其中飽含著的那濃濃的哀傷,足以讓多愁善感的听眾哭死過去個十次八次的……
奈何,大殿里數百人,都在如同地獄里的岩漿火湖那般殘酷猛惡的官場里捶打了幾十年,一顆心早就堅硬得如同百煉精鋼一般,又怎麼會被這麼一篇悼文打動?更何況我們的皇帝陛下,將這麼一篇華麗無比的悼文念得斷斷續續,嚴重破壞了文中的哀傷氣氛。每當他的言語被抽泣打斷,舉起袖子去擦拭眼角時,大殿里的所有人就會不約而同在心里出哀嘆︰天啊,我們的陛下,又一次忘記了台詞!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不停的擦拭眼淚,並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在借機翻看隱藏在袖子里的演講稿……不過,沒有人會傻到把這一事實說出來,即使是在背後,也不會!
大殿的盡頭,達維不停的翻著白眼。他是個完美主義者,若是他在前台演講,那麼一定會用整晚的時間將演講稿背得滾瓜爛熟。但是誰能用如此嚴格的標準,或者說誰又敢用這個標準來要求皇帝陛下呢?
于是,整整一個上午就這樣有條不紊的過去,皇帝致辭過後,紅衣主教和各地的大公爵們輪番上場,言情並茂的將各自的秘書寫出的悼文背誦得煽情無比。
這不是一場哀悼會,而是一場看不見的戰爭,是一場各地秘書的文采大比拼,是一場以皇帝、大公和紅衣主教為主角的演技大賽。作為這場大賽的導演,那位典禮官終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看來,本次大賽還是成功的,無論是劇本還是演員都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他微微的轉過頭,瞄了一眼大殿的角落,那里,一個新興的行業報業的代表七個報館派來的書記員正在奮筆疾書,將每個人的言毫無遺漏的紀錄下來。明天,本次大賽勝利閉幕的消息,連同出席本次大賽各位選手的言,將出現在報紙上。那些來到帝都苟且鑽營卻找不到門路的底層小貴族們,就會如同蒼蠅一般,撲在這些消息上,憑借著他們那點可憐的智商,挖空心思的猜測那些大人物的動向……
作為觀眾之一的達維,靜靜的站在大殿的門邊,無聲的觀看著這場滑稽的哀悼。一個衣衫襤褸的兒子,在祭日里站立在父親的墳墓旁,獻上一朵白菊花,默默的掉下一滴眼淚,那個場景會讓人感動;而一群衣裝華麗的肥豬,為了爭奪家產而在父親的棺材邊一邊哭天抹淚,一邊計算著父親的遺產,這個情景,只能讓人捧月復。
達維想笑,卻拼命的控制著臉上的肌肉,不敢表現出一點笑意。若是往日,他或許會在這種依靠偽裝和做作才能體現出威嚴的環境里肅然起敬,但現在,經歷了昨晚季斯亞大公侍從的挑釁事件過後,他對這種威嚴卻再也不能興起一絲的敬畏。他已經看出了大殿里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的虛偽,一如吸血鬼庫斯科那身貴族裝扮下隱藏的邪惡。
在他到達帝都的第一晚,這個混亂的城市就給了他一分最可貴的禮物真實!這份禮物讓他冷靜的思考,這些身份上很「高貴」的人們,在心靈和品格上也很「高貴」的,會有幾個?于是,他開始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打量這個強大的政權,然後覺,沒有正義和公平作為支撐的威權,或許很可怕,或許很有力,但卻絕對引不起人們的尊敬,起碼引不起達維這種以善與惡為標準來看待整個世界的人的尊敬!
一個上午過去了,提線木偶們一個個說著言不由衷的話,之後在皇帝的帶領下,登上他們那華貴的馬車,前往帝都的大教堂,去瞻仰教皇的遺體。然後在教皇的遺體前灑下幾滴不值錢的淚水,心里卻在算計教皇歸天帶給他們利益上的得失。若是教皇在天有靈魂,看到這一番情景,不知道他是會哭,還是會笑!
再之後,是一場較為輕松的茶話會,大家圍坐在桌前,訴說著教皇的生前事跡,紛紛表示若是教皇再能活個五六百年,一定能帶領光之聖教的所有教徒,走向天界。這究竟是一句溢美還是一個詛咒?誰知道呢!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天妒英才啊!
達維和德布雷湊成一對,在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憋悶的喝著咖啡,這個時候,完全沒有他們插話的份。終于,在黃昏時分,沉悶的時刻過去,放松的時間到來,皇帝的宴會廳里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只等疲累的諸人赴宴。而諸位大人物的家眷們,也已經到了皇宮的大門口。
達維風風火火,在那一大群人里找到妮可、貝京和娜娜。抓住妮可的手,達維眼淚汪汪,被一大群老頭子聒噪了一天,眼前的少女,是怎麼看怎麼可愛啊!
挽著妮可的手臂,帶著微微羞澀的她,隨著人流進入宴會廳。
這里,十張五十米長的長桌擺放在宴會廳的中心。桌面上。上千盞燭火跳動,蠟燭中混雜的香料燃燒後散的馨香飄散到宴會廳的每個角落,讓每個人的心神一松。達維帶著妮可,在教廷的餐桌里找了個末尾的位置坐下,魚貫而來的侍者送上餐前開胃的甜點和低度酒,于是,宴會廳里的氣氛立刻活躍了不少,看來,每個人都在整天的哀悼里飽受折磨。
能夠容納一千多人的宴會廳里座無虛席,位的皇帝頻頻端起酒杯,向遠道而來的紅衣主教們致意。而在宴會廳外的花園里,另有數十張長桌一字排開,沒有資格進入宴會廳的帝都的中小貴族們。則帶著他們的家人在這里狂歡。
就在達維有些擔心外邊的貝京和娜娜會不會弄出什麼麻煩時,一個身著彩袍、戴著高帽的人影,一路出鬼哭狼嚎般的怪叫,翻著跟頭,跳進了宴會廳……
喧嘩的宴會廳為之一靜,然後,最誠摯的掌聲響起,房間里的氣氛,空前的熱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