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轉身匆匆而去，都沒有和劉備打招呼。我不由心中詫異，劉備也面露不解之色。我們連忙一起跟了上去。
轉了兩條街，就看見前面幾名老營軍士正在內斗。我不由一愣，老營將士之間，一向是情如兄弟，怎會生這種情況。我又看了一會才看明白，原來是一名老營軍士正在揮刀追砍其他幾人。只見他雙目赤紅，狀若瘋狂。俗話說「一人拼命，萬人難擋」。這雖然是夸張，但是他面前這幾個人還真不敢和他拼斗，紛紛逃開。
張飛點手喚過一名旁觀的軍士，大聲喝道︰「陳三土這是怎麼了！」
那名老營士卒上前答道︰「三將軍，據說是這樣的，張十一他們幾個上了一個娘們兒，結果陳三土後來過來一看，卻現那是他自己的親嫂子。據說陳三土父母早亡，從小全靠這嫂子養大，感情非同小可。可是他哥嫂兩人不知什麼時候搬到這里來了。結果他這嫂子看到了陳三土後，對他說了兩聲‘你好’‘你好’，就一頭撞死了。這陳三土當時就有些不太正常，後來他又在那邊看到了他哥哥的尸體，就了狂，從那邊一直追砍到這邊，幾個弟兄上去拉都拉不住，還都受了些輕傷！」
這邊正說話間，那邊陳三土已經一腳踹翻了一人，緊接著一**坐到那人身上，揪著那人的脖領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們這些禽獸，我嫂子都是年近五旬的人了，你們為什麼還不放過她！為什麼！為什麼！」
底下那人顫聲道︰「三土，三土，你听我說，你搶第一個女人年紀可也不小啊！我真不知道那是……」
「啊！」陳三土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一刀向下扎去。一只手臂橫著伸了過來，結果這一刀正扎在那只手臂上。漆黑的衣袖，鐵鑄一般的胳膊，陳三土那麼大的勁兒，一刀扎下，居然只扎出了一個小口子，「 」的一聲，陳三土手中的薄刃刀斷為兩截。
那正是張飛的手臂。
張飛眼中已經有淚流出，一把將陳三土拽了起來。陳三土身下那人飛也似的逃了。張飛大喊道︰「三土，三土，是我啊！是我！」
陳三土雙目茫然，仿佛根本不認識張飛一樣，手中斷刃不停地刺向張飛，在張飛的胸膛上劃開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張飛全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看著陳三土不語。
一只秀美的手一把將陳三土的手腕抓住，微一用力。陳三土手中的斷刃掉到了地上。卻是趙雲帶著幾十名我的親兵和一些城中百姓趕了過來。
趙雲對張飛道︰「三將軍，此人已經瘋狂，你看怎麼辦？」
張飛搖搖頭，猛吸了一口氣道︰「趙將軍，你，你給他個痛快吧！」
趙雲默默點頭，正欲一拳揮下，忽然停住。轉身對我的親兵道︰「弩箭伺候！」趙雲松開手，向一旁走去，數十支弩箭一起射出，都打在陳三土的身上，陳三土卻強自支撐，不肯倒下，瞪著血紅的眼楮向旁邊的人一一看去。眾人無不低下頭來。
「?」陳三土的身體終于跌倒在地，旁邊猛地搶出兩名老營軍士，一起跪倒在陳三土尸體之旁，齊聲道︰「三土，我們對不起你，黃泉路上，我們再向你謝罪！」說著從懷中取出短刃，刺入自己的小月復之中。死尸雙雙跌倒在陳三土的尸體之上。
在場之人都默默無語，劉備忽然對張飛道︰「三弟，你看我們是不是按照軍師的意思停止屠城啊！」
張飛頓了良久，終于無聲地點了點頭。
劉備忽然轉身，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听到的聲音對我道︰「軍師，三弟說的也有他的道理，你如果要下令停止屠城，那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軍師，你可要想好了。」
我想都沒想，點頭道︰「好，一切責任，都由我來承擔。」
「停止屠城，即刻停止屠城！有違令者，殺無赦！」傳令兵騎著馬，在一遍一遍重復著相同的話語，單調的聲音在洪陵縣城中久久地回蕩著。
夜深了，我和劉備、張飛以及所有的高級將領都在洪陵縣衙的大廳中坐著，臉上盡是嚴峻之色。
「報，右營五百官兵在牙門將董乙的率領之下，已經離開我軍軍營。」
「報，前營點軍現，缺少了三百六十一人。」
兩名軍校前後腳的進來匯報到。劉備臉色陰沉地對孫乾道︰「已經多少人了！」
孫乾看了看面前的紙，略微算了一下，回答道︰「目前已經是一千七百六十七人。」
劉備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長出了一口氣。我已經有點如坐針氈的感覺了。
「報，後營整個一個千人隊已經不見了蹤影！」
「什麼？」張飛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劉備揮手示意張飛坐下，對我微微一笑道︰「軍師，我給你說個故事好嗎？」我一時不明白劉備的意思。當下茫然地點了點頭。
「那是在曹操攻打袁術的時候，部隊缺糧，糧官來請示曹操。曹操說，可以先用小碗分，以應一時之急。」劉備緩緩道來。
我一听登時冒出了一身冷汗。因為這個故事的下文我是知道的。
那糧官說，如果士兵抱怨的話，怎麼辦？曹操回答，我自有辦法。果然晚上軍營里怨聲四起，「皆言丞相欺眾」。
曹操于是偷偷地把糧官叫來，說要向他借件東西，穩定軍心，希望糧官不要吝嗇。糧官于是問，「丞相欲用何物？」曹操說要借他的頭示眾。糧官爭辯，「我實無罪！」曹操說，我也知道你沒有過錯，但不殺你，部隊就會造反；你死後，我會善待你的家屬，你就放心地去吧。然後立刻斬示眾，貼出布告︰糧官故意用小碗，盜竊軍糧，已正軍法。終于把軍心穩了下來。
我聲音有些顫，道︰「主公你不必講了，此事我已經知道了！」
其他人紛紛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看來這個故事在這個時代流傳已廣，至少作為曹操的對手，大家都是知道的！
劉備沉聲道︰「軍師不必太在意，備一向以軍師為左右手，所以只要今夜能留下一半軍士，就可以了！但是若要跑掉的軍士過一半，那備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向軍師借一樣東西了，備實不忍，還請軍師理解在下苦衷！」
我一時呆若木雞，良久無言。
劉備對孫乾道︰「孫先生，城破之時，我軍還有多少人馬？」
孫乾道︰「這個，當時沒有統計，應該在一萬兩千人以上吧！」我知道孫乾在盡可能的幫我，洪陵一戰，我軍陣亡軍士絕對過兩千。現在我估計連傷員都算上，也就一萬一千三四百人吧！
劉備點點頭道︰「好，就以六千人為數。」
「報，……」
「報，……」
天已經蒙蒙亮，又一名傳訊兵離開。劉備對孫乾道︰「孫先生，多少人了？」
孫乾顫聲道︰「已經，已經，五千九百八十八人了！」
我只感覺頭腦一片空白，我想咧嘴笑一下，卻實在是笑不出來。我真不知道，如果時間倒轉，我還會不會下令停止屠城！
前後腳又走進來兩名傳訊兵，「報！前營又走了十七人。」我的心猛地一縮。張飛等人都站了起來，注視著我。
「報，縣東山陽村劉老漢聞听主公仁義，帶領十一人前來投軍。」孫乾身子猛地一震，又顫聲道︰「主公，主公，這個怎麼算！」
劉備微一沉思，道︰「抵消了吧！」
「報，右營五百軍兵走出二十里之後嘩變，軍士打死董乙，有四百三十七人返回！」，這回輪到我霍然站起。
「報！左營走了五十一名士卒。」
「報！涿路村三十七名村民前來投軍。」
「報！後營走失的千人隊已經6續開始返回，其千人長正在門口請罪。」
「報，從新野跟來的百姓有不少擠在營門口要求從軍，人數極多，一時無法統計。」
忽然我只覺得鼻子一酸，兩行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劉備揮揮手道︰「好了，今夜到此為止。傳令各軍集合，馬上向江夏開拔。」
我邁步走出大廳，只見廳外已經大亮，空氣清新之極，吸一口沁人心脾。我有生以來，一次感到生命竟是如此之可貴。
趙雲緊跟在我的身後，我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對趙雲道︰「趙將軍，昨日你為何對屠城有那麼大的反應呢？」
趙雲雙目紅，沉聲道︰「軍師，因為雲就是一名屠城中的幸存者。我曾經躲在床下，眼睜睜地看著哥嫂奮力抵抗亂軍，被一一殘殺。軍師，說實話，昨天我真佩服你，在人人幾乎都已經亢奮變態的情況下，還敢下令停止屠城。」
我心想，也許這就是無知者無畏吧！事實上張飛後來的樣子就把我嚇壞了。
洪陵縣城門之外，各軍已經整裝待，不時還有一些軍士從一旁的百姓人群中鑽出來，鑽入隊伍之中。劉備站在城樓之上，高聲道︰「各位將士，昨日三弟下令屠城，備當時未曾制止，致使城中百姓遭遇大難，備深感自責。此備罪之一也。」
說罷劉備抽出一只短刀，猛地向自己的左肩刺下，直至沒柄，下面立刻齊聲大嘩。
劉備面色不變，繼續道︰「而昨日在下又失信于三軍，此備罪之二也。備實不忍心看到屠城之慘狀，只好愧對三軍。想大家為我出生入死，備卻無以為報，更是不安之至。」
說罷劉備又取出一只短刃向自己右肩插下。緊接著身子一歪，差點沒倒入我的懷中。
呼啦一聲，下面的軍士跪倒了一大片，「主公，不要啊！」不少人痛哭流涕地道。
劉備又抽出一支羽箭，「嘎 「，一折為二，緊接著高聲道︰「今日，我劉備折箭為誓，今生今世，永不屠城！」
「劉使君仁義無雙！」
「劉使君……」
呼啦，那邊百姓的隊伍也跪倒了一片。而且像傳染一樣，人群一片接一片的跪下。
我注意到劉備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