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幾番滄海桑田,馬兒終于慢慢放緩了腳步,一束光亮透入眼簾,我睜開雙眼,還是那雙冷若冰霜的眸子,「滾開,你這個瘋子!」
「啪」得一聲,我反手抽了他一巴掌,他的臉上立時出現清晰的五指印。
「只有你,敢!」他冷冷道。
「我,敢?」
他捏住我上揚的手掌,「只有你敢掌我的臉,只有你!」他的臉貼近我,逼視著我︰「你不是青梅?那你是誰?艾寶?千年以後的醫生,你以為這種低劣的謊言能欺騙了我?你背後的主子是誰?」
「主子?你在胡說些什麼呀?」
「是趙光義派你來的?」
「不是!天了,我真得要瘋了!」
「不是他,難道是?」
「夠了,我真得受夠了,我要離開,就算我不能回去,我也不能再留在這兒,你們都是一群瘋子。」
「休想!就算你不肯承認是青梅,也休想離開我的身邊,你是我的女人!」他牙關緊咬。「官家已決定削弱趙普的相權,他被罷相是遲早的事情,到那時,我會離開。」
「離開?去哪兒?」
「去哪兒都無所謂,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他平淡的口吻透出鐵般的決心。
我的心忽得往下沉,沉得身子一軟向地上跌落,環顧四周,柳葉搖曳、水清河靜,正是馬兒出現的地方。
抬眼看他,他是那麼地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我站起來,將長束起,拍去身上的泥土。
「我不會再上那匹馬了,請你別再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向城內走去,他伴在我身邊沒有言語,我看了他一眼,已是夕陽西下,余輝映遮,肅穆寂寥。
步入城中,已是遍街燈燭熒煌,彎月懸鉤,人潮如流、熙熙攘攘。我不時地被人撞到,「我好累,想回家。」
「不行,德昭和娘娘已在等我們了。」
「你去吧,我想回去。」我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四周,燈火輝煌,可是哪一條才是來時的路?
穿梭不息的人潮,燈火闌珊處,「不管他是什麼王子還是貴妃,我此時此刻都不想見,我已沒有任何氣力了。」從來沒有如此無助,離開眼前的這個男子,我甚至尋不到回去的路,身無分文,就算叫一輛馬車都付不了車馬費,沒有他,我寸步難行!
「茶館就在前面,隨我來。」又是那種令人厭惡的冰冷略帶命令語氣,他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說地往前走。
「我現在才明白,她為什麼寧願跳崖去死,也不和你在一起!」
他猛得回轉身來,眼內的火焰似乎要將我燃燒至灰燼,那眼中先是不信,既而是悲涼,直燒入我心深處的悲涼。「我,是這麼得,愛你,青兒!」他的嘴唇在顫抖,低語道。
又是青兒?如何才能去掉這兩個字,也許?我會舍棄一切與他同度余下的歲月?青兒,青兒,我不是她!!我正準備大喊出來,一人笑著遠遠朝我們跑過來,「青梅,李先生,可總算等到你們了。」是花蕊夫人,依舊嬌艷欲滴的花容月貌,她這麼地快活?是因為難得能飛出那金絲籠還是因為和情人私會?
雖叫茶館大門前卻沒有任何招牌,相比「豐樂樓」的鮮艷喜鬧,這里真是休養生息的好場所。走入內廳,白牆素壁,只龍飛鳳舞地寫著兩行大字︰
助詩興雲頓色,伏睡魔天地忘形,倍清淡而萬象驚寒。
與客清談款話,探虛玄而參造化,寡清心神而出塵表。
只數張木椅,零碎擺落著,正中央突出一草台,上置一大幾並無椅,幾上一風爐,一套紫砂壺茶具,古雅樸直。
「斗茶已過了兩場了,還剩最後一場奪勝負,」德昭向我們迎過來,他指指角落里一老人,須眉蒼白,眼神卻是精亮,「他是建安北苑的大茶農,已連贏了兩場了,估計今天這兒沒有一個人能是他的對手。」
廳內有數十人,卻無一絲喧囂之音,斗茶?我還是第一次听說。
「你見過斗茶嗎?」德昭問我,我搖搖頭。
「斗茶也叫茗戰、點茶或點試,自唐傳至現在是愈演愈烈,」德昭悄聲道︰「參加斗茶者可自攜茶葉,以輪流沏泡品嘗的方式來評茶之優劣,決出先後名次。斗茶爭勝,一為茶;二為水;三為茶具。」
「眾位,第三輪開始了。」一帛袍男子郎郎道,全場立時肅靜,鴉鵲無聲。
一中年男子率先上台,他打開隨身攜帶的瓷罐,用勺挑出茶末,放入茶盞中,再用茶瓶中早就煎好的沸水,將茶未調和成濃油膏狀,看上去又粘又稠,我在心里納悶這東西能喝嗎?那男子輕抬左手腕,將茶瓶中沸水緩緩注入茶盞中,水從壺嘴里噴勃而瀉,形成極細微的水注落入茶盞,毫無停歇,又無點滴水星濺出。
「這一著叫點,再就是擊拂了。」德昭湊到我耳邊低聲道。
男子右手執起一個形似小掃把的工具(我後來才知道它是茶筅),來旋轉打擊和拂動茶盞中的茶湯,使之泛起湯花。
我看得瞠目結舌,德昭卻在一旁連連搖頭,「斗茶一要看茶湯面的湯花色澤和均勻程度,再要看盞內沿與湯花相接處有無水的痕跡。此人湯花面雖是白色,卻不是鮮白,色澤暗淡,‘淳淳之光’更是無從談起。」
「什麼淳淳之光?喝茶還要看有沒有光澤度?」我不解。
「那當然了,俗稱的‘冷粥面’,就是要求湯花像白米粥冷後稍稍凝結時的形狀。而且這位仁兄的湯花轉瞬即逝,盞壁又出現了水痕,必敗無疑。」
果然,草台跟前三位老者統統擺手,中年男子作揖後面有愧色退下台。
「那三個老人是干什麼的?」我問。
「這是公推出來的批判行家,于茶于道皆為多年修行的德高雅士。」
「噢,原來如此。」說話間又有一人登台,我于這茶道毫無見識,卻也看得津津有味,妙趣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