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勤政樓的時候,玄宗皇帝已是醉態可掬,言語話談之間漸漸已有些思維上的混亂。見到我回坐席間,他老人家口齒略微有點含混不清地說道︰「大郎,你奇智才高,識見不凡,朕問你一個問題,大郎可要好好地為爺爺解答!」他老人家略頓話語,眼中閃出一絲迷茫,面呈一種思索的模樣,包括安祿山在內的眾人立時屏息而听。玄宗他老人家這是真的有些喝醉了,若非酒醉,他老人家也不會由「朕」而轉稱為「爺爺」。
未久,他老人家好象頗為費力地聚攏住了自己的思路,有些游移地緩緩說道︰「平日兢業務實恭順可親的人,城府心機真的可以有這麼深嗎?竟能隱藏多年,抑或是朕真的識人不明?」看來,玄宗他老人家在賈昌這個突的事件上深受刺激。這也難怪,自己感覺相待親厚相處融洽的二十余年的宮中老人,突然間爆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狀態,這在凡事盡在自己掌握的感覺中,生活了四十余年的玄宗他老人家的心中,絕對可以造成很大的震撼,而在極端的震撼中,感覺到深深的困惑,並由此對自己掌控臣僚的手段第一次產生了懷疑!雖然適才他老人家表面上已經如同翻書樣地揭過了這一頁幕,但是在酒醉的迷糊中,他老人家不覺把這種感覺心念,含含糊糊地向他最信任最疼愛的乖孫傾訴出口。
我聞言一怔,目光微微瞟向安祿山,以觀察他有什麼想法反應。然而,安祿山真可謂是做賊心虛。他雖然明明知道玄宗皇帝是針對賈昌有感而,但在認同玄宗皇帝言之有理的同時,安祿山隱隱有芒刺在背的感覺,仿佛感覺著玄宗皇帝是在敲山震虎地敲點他似的,面上微現不安。我深恐玄宗他老人家再有什麼失語的地方,也沒有再顧忌二妃的存在,向高力士一施眼色,然後我輕步上前,扶起玄宗皇帝的左膀,口中柔聲地說道︰「如今天熱易乏,爺爺陛下且請到內殿稍歇片刻好嗎?爺爺陛下!」玄宗皇帝于渾渾噩噩之中听到「爺爺陛下」一詞,有些渾濁的雙眼頓顯慈愛之色,遂依順著我的言語,起身離座。高力士見狀連忙乘機替換過我。一旁的江采隻美目在我面上盈盈一轉。也起身幫著高力士相攙玄宗皇帝,將語未語間步向勤政樓的內殿之中。我明白,她是想更細致地了解一下,我如何對付仇人李林甫!
妙目茫然出神的楊大美女此時素手執著杯盞,卻停而不飲,徑自獨坐席間,直似沉想心思一般,對身側玄宗皇帝地離席入內仿若未覺似的。我看了看兀自呆的楊大美女,轉而對她說道︰「貴妃娘娘今後也須細心照料聖上的起居飲食,萬不可讓聖上飲酒過量!」大美女出游的神思。被我猛然打斷,她惑然而又不知所以地看了看我,而後她才現整個勤政樓的殿堂之中,僅余下她、我、安祿山及六名隨侍一旁的宮女太監,玄宗皇帝及她心目中的梅妃已不知所蹤。高力士和原本在兩廂听命的教坊樂工們也已不在眼前,當下她妙目流動,轉向我艷唇吐香地問道︰「大郎,三郎呢?剛才你說什麼?」目光盈盈之間,好象換了個人似的,竟那麼地專注,直如只面對我一人似的。不過她在言語之間,依然如故地表現出她特有的「無腦」——「大郎」、「三郎」地一起胡喊!
未及我有所回答。安祿山的環眼之中隱顯著欣喜地輕瞟了楊大美女一眼,殷勤地接口答道︰「回稟母後,聖上因有些酒醉而由梅妃娘娘陪同著休歇去了。適才太孫殿下所言,則是提醒母後,今後要讓聖上少飲些酒而已,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其實按照大唐的律法規定,楊玉環只是貴妃的名號而非皇後,安祿山本不該稱呼楊玉環為母後,他應該稱為母妃才是,稱母後那算是僭越了。幸虧後宮之中並沒有皇後存在,玄宗皇帝也沒有計較這個稱呼,而梅妃江采隻更是賢淑溫文,對此也毫未放在心上。
楊美女一改熱舞時游移不定地態度,輕輕地瞟了安祿山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轉目向我,卻是欲言又止。安祿山見不是個路數,神色幾不可察覺地稍稍變了一下,而後面上卻顯出一片關切之色地向我和楊美女說道︰「臣先前就多次勸諫過聖上,年已將至耄耋,龍體應當善加珍惜,豈能再似從前一樣飲宴歡娛?不過,聖上卻听而不聞,如故依然!唉!」安祿山話中說到「歡娛」的時候,忍不住地微瞟了楊美女一眼,喉間暗暗地吞動了一下。我一見之下,心中狠之余漸有了定數不清,當即我回應道︰「是啊!聖上春秋漸高,正該享些清福才是怎能這麼貪杯呢?看來,本太孫必須得讓高將軍在這方面注意一下,萬勿使聖上再如此痛飲了!」早些年前,玄宗皇帝感念高力士協助動宮廷政變,而且平日里不辭勞苦地侍奉身邊,便加封高力士為右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我則由此就一般稱高力士為高將軍。
楊大美女又輕輕地點了點頭,只把妙目望向一邊,氣氛漸漸沉悶起來。安祿山也覺察出楊美女的情緒不愉,他雖有心為楊美女排煩解懷,甚而進一步地推進與美女的關系,但終究還是礙于我在一旁。他沉吟了一下,終是覺得氣悶,安祿山環目一張,強笑著向我說道︰「臣也有些感覺酒意上涌,再飲之下恐也要醉了!因此,請恕臣不能再陪太孫殿下飲宴,容臣告退!」我巴不得他就此而去,省得他邪心頻頻暗動。我當即含笑言道︰「郡王何須如此著忙,既然要走,不若與本太孫結伴而行,也正可多多領請教益!」為了維持我所給予他的被繼續信任寵用的感覺,我言語中透露著親厚,並且我現在也想抽身而退,省得與楊大美女單獨相對。
我話語剛剛說完,正要向楊大美女辭行,楊大美女卻幽幽而言︰「祿山既然不適,且請退下。不過大郎卻要留下稍待,本宮有話要說!」我聞言一愣,安祿山卻臉色略微一變,接著復歸正常,他面帶恭敬地向楊美女拜辭道︰「母後聖安,兒臣不堪酒意,就此先行告退了!」在楊大美女點頭示意之後,安祿山向我笑道︰「太孫殿下明日若是有暇,且請到蝸居一聚,臣也可盡領我大唐儲君的風采!」我連聲謙遜,並表示盡量前往。然後,我直送安祿山到勤政樓外。
待我回至座中,楊玉環四視左右,曼聲吩咐道︰「本宮要與皇太孫暢談一下十年來的所經所遇,倒也不用服侍,你等且行退下吧!」勤政樓中的六名宮女太監聞得貴妃娘娘的懿旨,齊齊地躬身而退,一時間殿堂寂寂無聲。我不禁微覺有些忐忑,雖然十年時光的沖淡和皎玉公主的柔情使得我早已不復年幼時的情懷沖動,但是現在我和她單獨相處之下,我的心頭仍然不自覺地出現一絲難以描敘清楚的異樣感覺。並且我不知道這個情緒化的女人有什麼打算,她究竟要說什麼。
「大郎!」楊美女嬌脆柔婉地輕喚,使我只得注目于她白女敕細致的臉面之上。只見楊玉環目光怔怔地直視著我,我輕咳一聲,故作從容地問道︰「怎麼?貴妃娘娘有什麼吩咐嗎?」楊玉環一听我含有尊稱的言語,蛾眉一鎖,嫣紅的玉面上一黯,楊玉環嬌唇輕啟︰「大郎!你我二人獨處,難道就如此生分嗎?我猶然記得十年前大郎殷殷相勸,勸我陪赴劍南的依依之色,如今難道大郎都忘了嗎?」她語中漸漸露出一分悵然淒音。唉,所謂物是人非事事休,過往的雲煙往事提它做甚!原本我是想避免你與玄宗皇帝生故事,可是你卻執然不听,如今你楊大美女已經是再蘸的羅敷,況且又是我皇爺爺的寵妃,即便我再是追求真情,再是具有先進了千余年的思維,也不可能有任何別的想法,如若我有的話,又與禽獸何異?時耶?運耶?我徒喚奈何?我只能期望你楊玉環安分守己地陪娛玄宗皇帝!這是你的選擇,或許也是你楊大美女的宿命!
楊玉環見我良久無言,便步態輕盈地走到我的身邊坐下,輕嘆一聲說道︰「大郎難道是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既然這位大美女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干脆攤開一部分,以中止她和安祿山可能有的關系展。當下,我深深地注視著她的雙眼,待得她有些抵受不住我的目光的時候,我緩緩地說道︰「我不是對你不滿,而是很不滿!」楊玉環听到我仍然象小時侯一樣地以說話,唇邊漸綻笑容,待得領悟到了我的話意之後,笑意凝于臉上,面色有些蒼白起來,她急聲問道︰「大郎因何對我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