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的一番中正的品評,使得劉晏和第五琦兩人愕然一愣。兩人的目光不由在我和顏真卿的臉盤上掃過,他們心中的驚訝由此可知一斑。要知道,其時雖則風氣開放,但在骨子里,上下的尊卑卻也十分講究。作為一名商人家的管家,終究是俗流中的下等人,即便是認字識文,也不會有多高的文學造詣,更不要說需要靈悟和勤練的書法了。
而顏真卿這一番切中要點的品評,縱然是多年的學究老儒,恐怕也沒有這般高深的眼力!所以連帶著我的形象,在劉晏和第五琦的心里變得更加深不可測了!
欽佩之余,劉晏只是心有疑惑而已,而第五琦雖知顏真卿所言不虛,但被「商人」家的管家如此批駁,卻心有不甘。當下,第五琦按著我的稱謂,出言說道︰「顏管家目光如炬,所言的是不差!顏管家既是同好之人,何不讓我等也品賞一下?」
顏真卿醉心書法,眼見有三種風格迥異的字體呈在身前,早就感到有些技癢,仿是好酒之人聞到了名酒的能香,遇到邀請如何不意動?他當即把請示的目光看向我。對于可媲美二王的書法,我自然樂意欣賞,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兄台既,然相約,小弟敢不從命?」顏真卿倒也是傲骨嶙峋,雖然在一邊早就听到劉晏和第五琦不是平民,而自己現在所扮裝的是一商人的管家,但他依然詐做不知,只以尋常的客套禮節相待,只把第五琦弄得心中郁悶非常,卻又不便作。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顏真卿輕吟聲中。毫管揮動,不一刻間,詩句已成。顏真卿笑道︰「小弟句少詞窮,惟有暫借前人詩句以全顏面!」大家閃目而視,卻見顏真卿又另書一體——行書!行書是楷書的快寫。它不及楷書的工整。也沒有草書的草案。在行書中,帶有楷書或接近于楷書的叫做「行楷」;帶有草書或接近于草書地叫「行草」,而顏真卿書寫的正是行楷。
他這行楷寫得意態雍容偉壯。大氣磅礡;用筆多取中鋒、藏鋒,線條圓轉道勁。頗有篆籀味!更把意境雄渾博大、沉郁悲壯的《登幽州台歌》,表露得淋灕盡致!自矜身份如第五琦者,也不由拍案叫絕︰「先生縱筆豪放,一瀉千里,氣勢雄奇,點畫飛揚。禹珪自愧不如!」他在敬服之余,直以「先生」稱呼顏真卿!劉晏更是欽服地暗暗點頭,隨手奉上一杯美酒。
此時的顏真卿卻灑月兌已極。略一點,接杯在手,只一句「多謝兄台」,便仰頸而盡!劉晏和第五琦見顏真卿不只書法了得,且如此不著俗態類于隱逸的舉止。心中再不將他視為家僕管家之流。由此,一桌的酒席演變成關于書法的交流會。
不覺間,天色已至申時初刻,我見酒飯已足,一旁的四玉似乎漸有不耐,也顧不得劉晏和第五琦正向顏真卿敬聆教益,便起身說道︰「如今天色已然不早,小弟還有些瑣事待辦,不得不暫時告退,還望兩位賢兄多多海涵!」顏真卿見狀會意,也連忙起身辭行。
我話語至此,劉晏和第五琦縱然有萬分不舍,也只得離座相送。劉晏黯然言道︰「我們一見投契,方才言談正歡,卻已離別在即,真讓人不忍離別!」第五琦更忍不住問道︰「公瑞要在廬州盤桓多久?」我笑了笑,風趣地回道︰「商人重利輕離別!作為逐利之人,哪里有什麼確切的時日?」
回至寓住之所,我即刻令顏真卿草擬了一道聖旨。這道聖旨正是關于劉晏和第五琦的官職任命︰原租庸使劉晏改任為戶部巡官,正四品下階,品級等同于戶部侍郎,掌管全國漕轉事務;第五琦為官兢業無錯,遷為戶部主事,從四品下階,權作為戶部巡官的副手,協管全國漕轉事務!
戶部是專管全國戶口、土地、賦稅、錢糧、財政收支等事務地機構。因為戶部的官員設置,一般是尚書一人,侍郎二人。但現在杜甫主持全局,任為戶部尚書;楊炎為戶部侍郎,主持兩稅法;劉長卿為戶部侍郎,負責規劃統一貨幣之事。高品級的官額可說已滿,而劉晏和第五琦又是理財的能手,我只好增設了戶部巡官及主事兩職,以讓他二人完全揮自己的功用。
辦完這一系列的事務,待得顏真卿及令狐潮等人退下,我轉目一直柔順靜立的四女,歉聲說道︰「今日忙于論字作賦,倒讓四位在無聊之余,倍嘗乏味之苦,我實在是抱歉的很!」因為這四女中,有易玉卿在內,我只好以「四位」來含糊統稱。
「妄等既然隨侍棠郎身側,在外面自當謹言慎行,不致于日後或淪笑柄!認真來論,妾等深為棠郎又添兩員精通財務的人才而高興!」作為與我最親厚的南詔公主皎玉美目一掃諸女,躬身說道。或許是有張玉霜、易玉卿當面的原故,皎玉兒雖依然稱我為「棠郎」,但在言語間終究有一絲羞意,而在這四女之中,卻偏偏只有她最有資格回答我的話語。
我看了看皎玉微微暈紅的玉顏,目光又在溫婉可人的玉雪、清麗月兌俗的玉霜的面上掠過,心中只感到幸福非常。然而,當我的目光掃到易玉卿的臉上,我暗暗嘆息,心里涌起一陣陰郁。對于易玉卿,我既感到慶幸,慶幸這一代的絕色紅顏終于逃月兌過悲慘的宿命。又覺得很苦惱,不知道在回返長安以後,我到底應該如何安置于她!是讓她隨住天策府?還是放任她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
不覺間,我目視著易玉卿依然嬌女敕非常的綺貌,怔怔地思想出神。易玉卿及其余三女卻不知道其中的原由,見及我如此直視易玉卿,各人的心中不禁泛起不盡相同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