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傳說由卜城大營返回坐忘城時已將自己在卜城大營的經歷向殞驚天大致敘說了一遍其中就包括說到與落木四、左知己、單問的一番長談所以殞驚天對落木四知道關于劫域的說法並不意外。
「既然明知會出現那般結果那……殞城主又為何要甘心自縛前往禪都面見冥皇?」落木四詫異地道。
殞驚天道︰「原因很簡單既然冥皇討伐坐忘城是以我殞驚天叛逆為理由那麼我進入禪都面見冥皇禪明一切後若冥皇認為我無罪那他自是不會再伐坐忘城;若是認定我殞驚天有罪自可讓我在禪都伏罪坐忘城將不再是我殞驚天的坐忘城冥皇也同樣沒有理由再伐坐忘城了。」
落木四已隱隱猜到殞驚天的打算此時得到了證實心頭不由既感慨又感動同時還有悲憤他嘶聲道︰「如此說來殞城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不願坐忘城萬民受難?」
殞驚天淡淡地道︰「我乃坐忘城城主既然無力保坐忘城平安只好出此下策了。」
「不!如果殞城主全力一戰卜城未必能勝無論在人數上還是地利上卜城都處于不利之勢。」
「一軍主將在敵方主將面前陳述己方的不利以證實己方未必能勝恐怕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單問暗自忖道。
殞驚天道︰「但樂土之外還有千島盟而坐忘城戰士及卜城戰士都不應成為外敵的無謂祭品。其實落城主先是一路拖延遲遲方至坐忘城前而後又向陳公子應允緩戰十日心頭的顧忌又何嘗不是與殞某相似?」
落木四慢慢地體味著殞驚天的這番話不無悲愴地大笑道︰「如此說來你我倒是同病相憐了哈哈哈……來!我等為此干一杯!」
殞驚天也不推讓三人舉杯共飲。
單問再將三杯斟滿。
在落木四看來殞驚天此舉顯然是已將他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若說這樣的人會為了一己私欲而不顧樂土安危背叛大冥王朝落木四絕不會相信!
此時他對戰傳說的說法幾乎已確信無疑。
正是因為欽佩殞驚天視死如歸的磊落氣度當殞驚天只身進入卜城大營告訴落木四——只要落木四答應退兵那麼他即甘心由卜城戰士押送禪都至于如何定罪由冥皇定奪——時落木四應允了。
單問心細他插話向殞驚天問道︰「殞城主所稱‘陳公子’者是誰?」
殞驚天道︰「自是曾在卜城大營療傷的陳公子。」
單問與落木四相視一眼單問道︰「但他自稱是戰傳說而非姓陳。」
「戰傳說?!」殞驚天大吃一驚月兌口道︰「戰傳說豈非早已被……被陳籍所殺?」
話剛出口連殞驚天自己都感到頗為拗口若「陳籍」就是戰傳說那豈非等于在說「戰傳說已被戰傳說所殺」?那可真是奇談怪論。
但很快殞驚天想到在不二法門追殺戰傳說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連自己的女兒小夭也在街頭設一「露天賭局」賭戰傳說是否會在不二法門定下的期限內被殺時所有的人都認定戰傳說必死無疑惟有「陳籍」卻與眾不同認為戰傳說不會死並將劫域哀將的「苦悲劍」作為賭資抵押給了小夭。當初殞驚天只是覺得有些意外再無其他想法現在看來莫非正因為「陳籍」才是真正的戰傳說所以他會認定戰傳說絕不會在不二法門所定的期限之內被殺?
而且「陳籍」在殺了那個自稱「戰傳說」也被世人公認的「戰傳說」之後曾對不二法門靈使說死者並非真正的戰傳說並要上前揭下死者的面具但最終卻沒能現死者面具的存在。殞驚天相信「陳籍」絕不是冒失之人何況面對的是地位尊崇無比的靈使若非有足夠的把握他絕不會隨意開口——這一幕小夭是親眼目睹的也是小夭將此事告訴殞驚天的。小夭對戰傳說的事都是津津樂道尤其喜歡將戰傳說的事告訴殞驚天。
女兒的心思殞驚天當然已有所察覺。
還有後來坐忘城派出幾名前去追尋「陳籍」的戰士有三人在那片林中莫名被殺從時間上推斷不會是「陳籍」、爻意二人所為由此可以看出那「戰傳說」雖然已死但事情卻並未因此結束。
這本有些不可思議但若「陳籍」才是真正的戰傳說那生這些離奇古怪的事卻又是在情理之中了。
那麼「陳籍」究竟是不是戰傳說?
如果是那麼被殺的「戰傳說」又是誰?為何連不二法門也判斷失誤?為何真正的戰傳說卻又無人識得?
殞驚天百思難解。
縱然有百般疑惑但殞驚天對「陳籍」仍是懷有維護之心他堅信無論如何「陳籍」都不可能是欺名盜世之徒這是直覺也是由與「陳籍」共處後得出的結論。
于是殞驚天在片刻怔神後爽朗一笑道︰「戰傳說便是陳籍陳籍就是戰傳說至于被戰傳說所殺的人當然不是真正的戰傳說。試想戰曲乃萬眾共仰的武道尊者何以突然間其子成了人人共憤之宵小之輩?一切都是因為有人要借戰曲之名欺名盜世罷了。」
落木四、單問也寧可相信被殺的不是真正的戰傳說。
單問道︰「力拒千島盟大盟司這等壯舉又豈是人人可為的?虎父無犬子戰曲戰大俠在龍靈關決戰千異捍衛樂土尊嚴父子二人前後相輝相映當為千古美談!」
他對戰傳說很有好感當然願意自己所欣賞的年輕人有著「英雄之子」的身分。
殞驚天雖听戰傳說提及過他與千島盟大盟司一戰之事但戰傳說並未細說而且更未說出是擊敗大盟司反而著重指出他是被大盟司擊傷後為卜城所救起的。殞驚天見單問言語間對戰傳說充滿了欽佩之情便道︰「不知當時戰傳說是如何將大盟司擊敗的?」
就在世人皆認為戰傳說已死而且是死有余辜時殞驚天、落木四、單問卻「擅作主張」認定戰傳說未死死的只是假冒戰傳說的人真正的戰傳說是一個與其父戰曲的壯舉相比也不遑多讓的英雄!
這固然是與事實的一種巧合同時也顯現了三人對戰傳說的偏愛之情。
單問便將戰傳說與千島盟大盟司一戰的情形敘說了一遍。
他的言辭精蘊深入淺出時而鋪敘時而驚嘆一波而三折遠非落木四能比落木四是親眼目睹那一戰的但再听單問說來仍是听得胸中蕩氣回腸不時擊掌叫好。
至于殞驚天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細敘這一戰只覺非但比戰傳說所描述的更驚人動魄而且結局也有所出入。戰傳說雖然受了重傷但傷他的卻是自身體內所蘊藏的劍氣。
殞驚天明白戰傳說之所以一再強調是被大盟司擊傷後為卜城所救是為了讓他減輕對卜城的仇視同時也以「大盟司」這一共同的敵人讓他意識到兩城一戰所牽涉到的不僅僅是兩城!
思及此處殞驚天不由感慨良多他端起杯來道︰「來為戰傳說力拒大盟司再干一杯!」
三人再度一飲而盡。
落木四忽想起一事道︰「殞城主難道你從不擔心我雖然已答應你只要你甘願自縛隨我進入禪都便放棄攻城但一旦你為卜城控制後便立即反臉進而加害于你繼續攻城?」
殞驚天道︰「若落城主攻城之心如此迫切又何必緩戰十日?何況我相信戰傳說的眼光!坐忘城、卜城相距數百里折損成上千萬的人馬攻下坐忘城後對卜城又有何益?要邀功請賞有我殞驚天在手中也已足夠了。」
落木四哈哈一笑然後慢慢收斂了笑容輕嘆一聲道︰「並非人人都有你我這般想法有一件事我落木四一直是如鯁在喉。」
「哦?」殞驚天眉頭微皺。
「重山河是襲我大營時被殺但事實上殺重山河的人極可能不是卜城的人當時風雨交加場面混亂但不管場面再如何混亂無論是誰與重山河交手絕不會感覺不出當時重山河在交戰的雙方中應都是技高一籌的但重山河又非被圍殺而戰亡由他的傷口應可以看出這一點。如此說來可以大致推斷出在交戰時另有他人介入其中並在殺了重山河之後便迅退走。」
頓了一頓落木四接道︰「我提及此事倒不是不願擔負殺重山河之責。兩軍交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就算當時真是我的人殺了重山河我也不會覺得有何愧疚。正如雖然此時你我把酒共飲但若是在陣前廝殺我亦是會拼盡全力!」
殞驚天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落木四道︰「正是因為重山河死得蹊蹺我才想到很可能有人極欲挑撥卜城與坐忘城之間的決戰!想到這一點我反而不願貿然而行。畢竟大盟司的出現已是先兆從這一點看殞城主自縛之舉非但庇護了卜城、坐忘城成千上萬的戰士也保了樂土之安寧。」
殞驚天道︰「我已看過重山河的傷口可以看出是亡于一種奇門兵器之下而且他全身上下只有一處傷口由此推斷對手的修為必定高出他甚多——所以我也對此頗有疑慮。」
言下之意自是說卜城中應不會有人的修為能比重山河高出許多。
殞驚天最終作出這一驚人的決定與祖年等北尉府的人攔街請命一事不無關系那時他真正地意識到他已被推至一個沒有退路的邊緣。
甚至就算他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也不能斷定坐忘城的人能否理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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殞驚天的舉措對坐忘城的人來說無疑于晴天霹靂!
貝總管、伯頌、幸九安及鐵風相見後看過殞驚天留下的信箋略作商議便決定要全力挽回此事。
當下四人各自分頭安排妥當後伯頌、幸九安、鐵風各率南、西、東三尉府五百精銳加上貝總管所領三百余名乘風宮侍衛由東門而出直奔卜城大營。
這一切都在瞞著小夭的情況下進行。
千余人的鐵流如洶涌潮水向卜城大營飛席卷而去。
卜城的游哨早早地就現了這一幕迅將此事稟回大營。卜城能征善戰的特點這時顯露無遺在短短的時間內便做好了一切準備當坐忘城人馬沖至卜城大營前時卜城戰士已嚴陣以待。
坐忘城千余人在離卜城大營一箭之遙時便主動停下了按信中的情況來看此時殞驚天應已落在卜城人的手中若貿然攻擊恐怕會讓卜城人惱羞成怒加害城主。
伯頌、鐵風等人舉目向卜城大營望去但見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卜城戰士並不多而且多是持盾戰士。但環視卜城大營卻感到氣象森嚴殺氣騰空予人以無可撼動之勢!
眾人皆不由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氣!
鐵風面色凝重而鐵青他向卜城大營望了一陣後對身邊的伯頌道了一聲︰「我去去便回!」
未等伯頌反應過來鐵風已一挾身下坐騎戰馬長嘶一聲如箭射出。
在兩軍之間開闊的平原上只見一騎如飛。
所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一串風馳電掣般的馬蹄聲。
轉瞬間鐵風已至卜城弓弩殺傷力最強的範圍內。
伯頌的心猛地緊縮!
卻並未有伯頌擔心的卜城大營弓箭齊的場面出現。
這正是卜城人馬訓練有素的表現對弓弩手而言從抽出箭矢到搭箭再到張弓拉弦直至瞄準射出需要一個過程盡管這一個過程對熟悉的弓弩來說極為短暫在戰局瞬息萬變的時刻卻至關重要一輪箭矢務必要使對方的一輪攻擊波滯緩。若是僅僅因為鐵風一人的干擾便誘得眾弓弩手忘情射殺那麼只要坐忘城戰士立即全線壓上卜城的弓弩手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坐忘城的人馬飛趨近當他們再度搭箭張弦時已再難對坐忘城戰士的沖擊形成有效的阻擋。
鐵風沖至離卜城大營轅門只有十余丈距離時才猛地勒住戰馬戰馬一下子如人直立雙蹄奮起。
這時鐵風連卜城持矛手矛尖泛花的寒光都已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馬上大喝一聲︰「落木四何在?可敢到陣前答話?!」
喝聲內凝真力滾滾而出響徹整個卜城大營。
回答他的是沉悶而節奏漸漸加快的戰鼓聲戰鼓聲來自卜城大營深處隨著節奏的加快鼓聲也由低沉變為激越。
鐵風滿腔怨憤無從泄悄然自肋下抽出一把長僅半尺的短刀一揚手寒光怒射而出!
伯頌還以為鐵風要射殺某名卜城戰士孰料只見寒光卻是直奔卜城營外一桿大旗而去。
眼看那桿掛有卜城城旗的旗桿即將被短刀攔腰斬斷時倏聞又有尖銳的破空聲響起由卜城大營的方向射出另一道寒光「當……」地一聲暴響鐵風的短刀已被撞得飛出。
與此同時卜城大營轅門大開出現了一列人馬。
鐵風只看了一眼便立時怔住了。
只見走在這列戰士當中有兩人格外顯眼一個是殞驚天另一人則是落木四雖然在此之前鐵風並未見過落木四但對落木四那與眾不同的尊容卻早有耳聞故能一眼就能將之認出。
殞驚天既未被禁押也未枷鐐加身已夠讓鐵風意外了而落木四與殞驚天平和的神情更讓鐵風驚愕不已看兩位城主的神態既不像一對仇敵也看不出殞驚天是敗軍之將或階下之囚。看樣子他們只差沒有把臂而行飲酒言歡了。
鐵風卻不知落木四、殞驚天雖未把臂而行但飲酒言歡卻的的確確已做了。
落木四先開口道︰「尊駕為何無故欲毀我城旗?」
鐵風的注意力卻被殞驚天吸引過去了對落木四如戲言般的責問似若未聞加上落木四的嗓音古怪不留意細听也听之不清。
鐵風叫了一聲「城主……」便立時翻身下馬不知是悲是喜是怨是哀。
殞驚天已把自己的用意在信中說得明明白白鐵風也不是不了解殞驚天的良苦用心但卻很難接受雙方尚未真正的決一高下自己的城主就為對方所擒這一事實。
殞驚天以其極為平靜的聲音道︰「你們都按我所說的去做明日一早卜城人馬便要撤回卜城而落城主將與我一道同去禪都是非曲直日後自明。」
他的平靜恐怕會讓不知情的人以為他前往禪都不是凶多吉少之行而是逍遙一游以為落木四並非押送他前去禪都而只是與之結伴同行。
鐵風何嘗不知城主是想借此寬慰眾人?但由落木四對城主的態度來看至少城主在前去禪都的途中不會受苦。
只見鐵風仍不死心他道︰「只要城主一聲令下我等可立即拼死救出城主!」
落木四對鐵風的不理不睬並不介意他道︰「只要殞城主願回坐忘城又何須尊駕相救?我可立即將殞城主送回城中。可氣的是你等與殞城主朝夕共處卻並不能了解殞城主的良苦用心。」
「你……」鐵風想要喝罵「你這丑怪之人憑什麼說我等不了解城主」但不知為何他感到落木四身上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讓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轉而對殞驚天道︰「城主就算你到了禪都冥皇也會加害于你此計萬萬不可行!」他下意識中搶前幾步。
殞驚天慨然道︰「若是冥皇拿不出我殞驚天叛逆的罪證而加害于我那時也已是天下共知冥皇定會有所顧忌!」
鐵風心知已無法勸回城主這不比城主被擒若是被擒他鐵風還可以拼死殺入營中救出城主。
鐵風只好道︰「既然城主心意已決我等就在坐忘城等候若是冥皇顛倒黑白……加害城主坐忘城定會揮師禪都向冥皇討還血債!」
雖然此時殞驚天尚在眼前但鐵風卻知道自己的預言很有可能就會成為現實今日在此一別他日再听到關于城主的消息時恐怕就是由禪都傳來的噩耗了。
想到這里鐵風只覺悲從中來錚錚鐵漢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號啕大哭!
坐忘城千余人馬中亦傳出抽泣聲誰都明白殞驚天是不願連累坐忘城萬民才做出如此選擇。
伯頌更是老淚縱橫哽咽道︰「罷了罷了我等便在城中厲兵秣馬只等殺入禪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