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風大作,鎮外的田野上的黃草和樹枝經不住這摧枯拉朽似的掃蕩,隨著風沙漫天游蕩,隔壁的房檐在風聲中唔唔作響。
客廳窗子上的冰花融化殆盡,朦朦水汽匯成一道道閃亮的小河,貼著溫暖的室內玻璃緩緩流下,豬骨茶的濃香在空氣中融融地彌漫開來。
水靈縮在小板凳上,心不在焉地**著手里的扁豆,還對昨天的考試耿耿于懷,保持了一個學期的三連冠這次終究要易主了。
廚房有些冷,小姨把青菜移到客廳來擇,對旁邊的水靈有一搭沒一搭地絮叨著︰「幸虧你們昨天考完了,不然今天這天氣出門多受罪啊,也不知道小遠醒了沒有,你去叫他一下,小孩子睡太多會頭暈」
「管那閑事干什麼,我們又不是他媽!」水靈听到那個名字就厭煩。
「你不是我是,你不去我去」小姨搖搖頭,起身。
「別管了,又要被人家罵,何苦呢?」水靈勸道。
「好孩子都是教出來的,你小時候也不是現在這麼听話,小遠他還要慢慢來」
「朽木不可雕,他就是一灘爛泥,怎麼扶都不上牆,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死丫頭,供你上學就為了學罵人嗎,怎麼說話呢這是——」小姨開腔訓道,以一不可收拾之勢。
「好了好了……」水靈趕緊朝她擠眉弄眼,低聲提醒道︰「顧奮強同學來了——」
小姨回頭一看,果然那家伙披個毯子,穿得像個土著似的打著呵欠走進來。
「醒啦?」小姨笑問。
「換個地方繼續睡而已」那家伙沒精打采地說。
「你看你,都睡蔫了,別睡了」
「長夜漫漫,不睡何如」顧遠一頭縮進沙里,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都十點了,還夜呢!今兒風大,天色黃」小姨溫柔地訓道︰「再睡要睡傻了,沒事干過來幫我擇菜!」
「啊?你讓我做什麼?」顧遠見鬼似的,驚訝萬狀︰「你確定你神志清醒?」
「你才神志不清呢,都睡成鳥窩頭了,還睡呢!」小姨斥道。
「啊!」顧遠驚叫著跑到鏡子旁,擺弄起頭︰「我的型啊!嗚……老天,你不會是嫉妒我吧?」
「沒見過這麼臭美的男孩子」小姨無奈地嘆道。
「我也沒見過」水靈萬分驚訝地看著那個鏡子旁搔弄姿的——雄性。
「切!你們鄉下人沒見過世面,可以理解!」顧遠惡毒地說。
「別理這頭高貴的城里人!」水靈勸小姨,「看見了吧,這就是一條野狗,你馴化不了的」
小姨還是那句話︰「沒有教不好的孩子!小遠他會改變的,慢慢來」
「你想給我洗腦?」顧遠狐疑地問,立起眼楮逼視小姨。
「放心,有些人腦子特別髒,不好洗,我不會讓小姨白費力氣的」
「丫頭!不要亂說話!」小姨及時喝止。
「哼哼,你又欠扁!走,我們出去聊聊」顧遠歹毒地看著水靈。
「出去什麼!都好好坐在這,誰也不要惹事!」小姨怒道。
「別誤會,只是和她玩玩而已,不然多無聊啊」顧遠奸笑。
「無聊是吧,坐下幫我擇菜,沒看見我忙不過來嗎!」小姨說著,「刷」地把一籃菠菜推給他。
「不會吧,你真幽默!」顧遠大叫︰「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這雙手有多厲害嗎?你知道我——」
小姨打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就知道要吃飯就得自己動手弄!」
「愚蠢的女人啊,我真要被你們打敗了!」顧遠伸出一雙大手,自怨自憐地感慨︰「你知道嗎,大嬸,有多少人被我這雙手打得肝膽俱裂,有多少人對我這雙手聞風喪膽,有多少人跪在我這雙手下瑟瑟抖,又有多少人拜倒在我這雙所向披靡的雙手之下,還有那數不盡的美女們,憧憬地望著我這雙手,熱淚並著口水滾滾流下——,而你,居然讓我用這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空前絕後舉世無雙萬人景仰的雙手來擇菜!上帝啊,寬恕這無知的女人吧!」
小姨看那家伙目光哀怨、神情陶醉地自我欣賞,禁不住抓過那雙爪子︰「有那麼神奇?讓我看看」
小姨皺著眉頭翻看一下,語重心長地說︰「小遠啊——吃過橘子之後,一定要記得洗手!」
「靠」顧遠滿臉黑線,‘嗖’地縮回那雙偉大的手。
水靈在他的言辭渲染下,也不由得認真打量那雙爪子︰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只是比較骨感,和某些大型的原始禽類很相像。
「我覺得你可以改名叫顧影」水靈下結論說。
「為什麼?」
「顧影自憐啊」
「你一定還有一個弟弟」顧遠說。
「怎麼講?」
「你叫梅欣,你弟弟一定叫梅費」
「你知道你為什麼自稱寡人嗎?因為你是個活該被千刀萬剮之人!」
「行了你們兩個,一會兒又要打起來了」小姨制止道,對顧遠︰「過來擇菜,這筐菠菜就是你的了,擇完才可以吃飯」
顧遠吃驚,瞪起牛眼︰「你難道——」
「我知道你那雙手的厲害!」小姨白他︰「所以用它來擇菜一定更厲害!」
顧遠鼓起腮幫,不可置信地︰「你知道——」
「我也知道你那雙手有多迷人」小姨笑︰「如果擇起菜來一定更迷人」
顧遠撲倒,哭笑不得︰「居然要求本帥哥做這種事——」
「我知道你很帥,我猜你擇菜的樣子會更帥」小姨安撫道,「吸引小姑娘光靠帥可不夠,我也是女人,看看你干活的樣子能不能打動我,來吧,兒子」小姨起身,不由分說地把菠菜筐塞到他手里。
「嗚……後媽!果然是後媽啊!」顧遠抱著一筐菠菜哀嚎。
「板凳涼,坐這個」小姨把厚海綿包起來的蒲團墊塞在他**下面,對苦大仇深地盯著菠菜的顧遠道︰「男子漢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能治大國也能烹小鮮,所以,別看這些事情小,同樣可以鍛煉人,你看人家劉備不也是編草鞋的出身嗎,諸葛亮出山之前還一直在家耕田呢——」
水靈疑惑地打斷︰「小姨,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水平了?」
「哪有什麼水平啊?」小姨不好意思地笑道︰「最近跟著你姨夫看電視,人家電視劇里都是這麼說的」
「電視果然是個好東西」水靈驚嘆,看來她們過去沒有電視機的十幾年真是白活了。
「不過你們不可以看,電視看多了容易學壞的」小姨擔心地說。
「這未免有點杞人憂天了吧?」水靈懷疑說。
「什麼邏輯啊!真是的,」顧遠嘲笑道,拍拍胸脯,「我就看電視長大的,你看我學壞了沒有?」
這下水靈不再反對,贊同小姨說︰「電視果然不是好東西」
「你們……真幽默」顧遠無語。
「咦?小遠啊,別把葉子都扔掉啊,葉子也能吃的」小姨趕緊制止,可憐菠菜葉子被他扔的滿地都是,幾根光禿禿的桿兒孤零零地躺在盤子里。
「葉子有什麼好吃的,喂牲口,牲口都不吃」顧遠狡辯道。
「不能那樣擇,把葉子留下來」小姨說道,「菠菜有營養,補充鐵啊什麼的,要多吃才好,丫頭最愛吃菠菜了」
「喲,果然是大補啊,白骨精的好身材!」顧遠打量著皮包骨頭的水靈大笑,「我就奇怪了,這牲口都不吃的東西她也吃,雖說是屬豬的不挑食,可她怎麼光有豬的胃口卻沒有豬的膘呢?」
「我長什麼樣關你什麼事!果然是屬狗的,愛管閑事!」
「好了你們兩個,一會兒不吵就難受!」小姨無奈。
「是你讓我擇菜的,她欺負了我你也不管,真當我是沒媽的小白菜啊,想怎麼虐待就怎麼虐待?」顧遠湊到小姨身邊橫眉立目地叫囂。
「別在我面前說什麼沒媽的話!」小姨厲聲訓斥,「我就在你面前,不管你認不認,我都是你媽!我還沒死呢,少跟我說你沒媽!下回再听見別說我跟你翻臉啊!」
顧遠冷不防被嚇了一跳,訕訕地縮回自己的蒲團上,眨著大眼楮做無辜狀︰「果然是老虎不威,怕人當你是病媽……對了,憑什麼她愛吃菠菜我就得給她擇?你這後媽,是不是有點偏心啊?」
「她不也在擇你最愛吃的豌豆嗎?」
顧遠語塞,捏起水靈面前的豌豆,玩味道︰「好畸形的豌豆啊,腦袋大身子細,一根根像大頭釘似的,和你的身材有得一拼啊,美女?」
水靈不理他,那家伙自討了個沒趣,又不甘心地挑釁道︰「愛吃菠菜?切,你以為你是大理石拋派啊」
「愛吃豌豆?你以為你能娶到豌豆公主啊」
「嫉妒,你這個晦姑娘!看見你就晦氣!」
「你這個——大灰狠、小白免、大能貓!」
顧遠臉上一紅︰「你居然偷看我作業本?」
「不小心看到的,你自己丟在倉庫的」
「無恥的女人,我小學的東西你也翻出來看,**狂!」
「都說了是不小心看到的,你以為我願意看啊!還坐飯呢?你家的飯是坐出來的啊,真惡心,看了你的作業本我三天吃不下飯!」
「丫頭別說了!」小姨忍住要狂的表情,「又來了,早晚讓你們氣死!別人養三個孩子也沒像咱家這樣!」
「你把她送過去,保證那家立刻雞犬不寧」顧遠同情地。
水靈把頭一偏,不屑理會。
「你看你們兩個,我好幾個菜都收拾好了,你們一個菜都沒擇完,有力氣都用在吵嘴上了」小姨趁機教育道,「你們兩個應該齊心一點,互相幫助,互相照顧,別人看著也羨慕,我們看著也寬心啊」
「你是寬心了,可是我心里在滴血啊,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顧遠哀怨地看著小姨,手里還殘忍地蹂躪著幾根菠菜。
「貧嘴!」小姨不再搭理他。
那家伙開始百無聊賴地**著面前的一筐菠菜,可憐的菠菜,還沒煮就已經被揉熟了。
水靈揪心地看著自己最愛吃的菠菜在這雙讓無數美女口水流成河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空前絕後舉世無雙萬人景仰的雙手里慘遭蹂躪,胃里忍不住一陣陣翻涌,從此對菠菜失去胃口。
顧蘊城從市里收錢回來,一進門就看到他的小祖宗盤腿坐在地上,正在有模有樣地擇菜,嚇得兩顆眼珠子頓時掉在地上。
「孩子是不是燒了?」顧蘊城丟下皮包奔過來。
「看起來像是中邪,」顧蘊城神色凝重地斷言︰「這次病的不輕啊,打電話叫老李大夫來了嗎?快過年了,可千萬別病啊,他女乃女乃要是知道了——」
「你胡說什麼!」小姨嗔道,「你才有毛病呢!」
「爸——」顧遠甩開菠菜,‘哇’地嚎開了︰「後媽她虐待我,咦唔唔嗚……」
「去你的!」小姨白他一眼,對顧蘊城解釋道︰「反正他閑得慌,正好讓他干點家務,小孩子的動手能力需要慢慢培養的,丫頭小時候就是從做這些小事開始鍛煉的——」
顧遠大呼︰「借口!我的動手能力還需要培養嗎!我上山能伏虎,下海能擒龍,寡人稍微一出手,四周就沒活口!想當年,我一只手單挑五十人,兩只手放倒一個營,放眼三省八市,哪個敢稱我對手!哇哈哈哈——」
小姨無奈地望向顧蘊城,終于妥協︰「這孩子的確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