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亭辦公室里,家駒老吳都在,一見壽亭進來,家駒忙起立.
"我他娘的就是不明白,整天吹牛,連個小日本都頂不住."說著坐到桌子上,"你拿著那張紙比畫什麼?什麼事?"
"六哥,這一船一船的難民往這來,這不,讓咱捐錢呢!"
壽亭接過來,看也沒看直接撕了:"咱捐了.我剛收下二三十口子難民.還他娘的捐這捐那,捐什麼也沒用.你要是把小日本揍出去,我把這染廠都捐了.淨他娘的屁話!"
吳先生端過茶來:"掌櫃的,先喝一碗."
壽亭笑了:"還真得喝一碗,氣得我口干舌燥的."
渤海大酒店的賬房進來了.他沖著家駒老吳抱拳行禮,然後直奔壽亭:"掌櫃的,那小姐走了."
家駒詫異地看著壽亭.
壽亭也有些意外:"走了?這麼快.去了哪里?留下個什麼話兒沒有?"
"留下了.是這麼回事,她是東北大濱一個學生,與東北軍的一個軍長相好.日本人打沈陽,那軍長受了傷,沒了音信兒.她後來听說軍長在青島治病,就跑到青島來找,找遍了所有的醫院也沒找著,東西也讓人家偷了,一著急,跳了海.可是一想,跳了海,就再也看不著那軍長了,又上來了.這才踫到陳掌櫃的您.這是信."說著把信遞給壽亭.
老吳給賬房端來碗水.
壽亭氣得直笑:"你知道我不認字兒,想看我的笑話是吧?給東家."
"是是是!"
家駒接過信,慢慢打開:"喲,這字寫得不錯呀!"
"你管那字干什麼,念!"
家駒笑了,念道:"\-敬啟陳掌櫃恩人:小妹昨日海邊尋短,幸得恩人救助,感激萬分.小妹乃東北大學學生,與霍長鶴軍長相知,情深似海.長鶴雖有空室,小妹不圖名分,痴心追隨左右.日前,沈陽一戰,長鶴榮傷.聞知其在青島,遠道來尋,不得下落,行囊被竊,全無歸計,故而絕望.後遇陳掌櫃古道熱腸,小妹得以衣食.日後定當報答.小妹有姨在濟南,今日前去投奔.從渤海酒店櫃上支走大洋二十,權作暫借.稍事安頓,隨後寄還.愛人這夫,有違四德,無?面辭陳掌櫃,故呈書信.來日方長,容後當報.小妹沈遠宜再拜.即日.\-六哥,你真有一套."
壽亭一拍大腿:"好嘛,剛收了二十來人,又沒了二十大洋,今天這是想干什麼!"氣得自己也笑起來.
"六哥,你要是喝上口酒,那善心就摁不住,我是服了你了."
"嗨,不就是二十塊大洋嗎?在咱手里就是多一個少一個的事,在人家手里,就能活命.咱要不是積點德,這買賣能干大?給了就給了吧.老吳,給他結賬."
酒店賬房挺高興,剛想走,壽亭叫住他:"我說,老高,我讓你管吃管住,可沒讓你給錢呀!我要是不認賬你怎麼辦?"
高掌櫃忙說:"當時我也這麼想,可我轉念一想,你要是不認賬,我頂多就是虧二十個大洋,可我要是不給那小姐,就害了陳掌櫃的名聲.所以就給了."
壽亭哈哈大笑:"好,會說話.老吳,記到我賬上,如數結賬."
老吳把賬單遞給壽亭.他拿過印台問老吳:"今天禮拜幾?"
"嗯,禮拜三用這個指頭."說著用中指按了紅印.
老吳和賬房出去了.
家駒又氣又樂:"六哥,這軍長的小情人肯定錯不了.昨天晚上我說陪你走走,你就是不讓,結果放走了大美人.你說可惜吧!"
"你小心那軍長找回來,崩了你."
家駒笑起來.
呂登標進來了:"掌櫃的,我把那伙子難民帶來了,見見吧?"
壽亭冷眼上下看他:"我給你說過幾回了?嗯?上了工把這身皮扒下來.你那綢夾襖是借的呀!嗯?"
"是,這不還沒進車間嘛!這就扒,這就扒."
"還有一件事你記住,這個八月十五,你沒收工人的禮.不錯.年下回家也不能收.登標,在鄉下,蒸個饃饃就走親戚,多麼難!都拖家帶口的,不容易.去年你家里用大笸籮盛饃饃,你當我不知道?後來饃饃長了毛,你老婆莊里送人.今年你要是再弄這一套,我砸斷你的狗腿!听見了?"
"听見了,听見了,絕不收"
壽亭不耐煩地擺擺手:"把那個大個子叫進來,就是那個電工."
電式被登標帶進來:"掌櫃的,我姓白."
家駒坐椅子上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這是東家."
"東家好!"
家駒不動聲色,淺淺地躬了.
壽亭問:"你叫白什麼?"
"白金彪,就是老虎腰里長翅膀的那個彪."
壽亭聞聲站起:"嘿,這名兒行!我屬虎的,咱這牌子又日飛虎牌,你倒好,老虎長翅膀,行,有點意思!"
家駒在一旁笑他.
白金彪沒見過這一派,嚇了一跳.
吳先生拿著張紙進來,看來是有事.壽亭的擺手,讓他等一下.
"掌櫃的,我們這些人感激你的大恩大德,我們不要工錢,管飯就行.普多染廠也是機器染,我們這些人都會干,就是那東北實在沒法待了.小日本見東西就搶,見著女人就往上撲.掌櫃的,我們這些人剛才托付我,讓我代表他們謝謝掌櫃的大恩大德."
"去去去去,不用感激我什麼大恩,等我死了,真心哭兩聲就算報答了.你——"他指著登標,"領著這些人,他們都干過染廠,過去干什麼,現在還讓他們干什麼.工錢和其他工人一樣.老吳,就從今天給他算.多給這小子一塊,我看著這小子挺順眼.老虎腰里長翅膀,嗯,還他娘的有點兒意思."
他們走了.
登標來到門外,問道:"沒見過這樣的掌櫃的吧?"
金彪忙說:"真是漢子!唉!"
老吳把那張紙遞給家駒:"掌櫃的,東家,商會讓去開會,說是要大伙一塊兒抵制日貨."
"嗯,一塊兒抵制日貨?"壽亭的眼瞪得溜圓.
"是這麼說的,王會長點名讓掌櫃的去開會."
"六哥,咱們從東亞商社訂的布"
壽亭忽地又站起來:"老吳,關上門!"
老吳知道有大事,表情立刻緊張起來,半跑著過去把門關嚴,然後又忙跑回來:"掌櫃的."
壽亭瞪著眼說:"你去碼頭上問一下,問問那日本船西紅丸停了幾天了,再問問西紅丸下一錨拋在什麼地方,我好知道它裝什麼貨回去.我和東家去開會,不管東亞高社來電話還是來人,都說我不在.就是滕井親自來,也給我把他打了.咱們吃下他這船坯子布."
"六哥,這行嗎?"
"你先等一會兒."壽亭用手一撥,家駒被放到一邊."老吳,本埠布的行市又漲了多少?"
"各商號都抵制日貨,本埠布的行市一咱上漲.各工廠一看漲,又都不賣.咱賣嗎?"
"他娘的,我問你漲了多少!"
"一成."
"好!"壽亭跳上桌子,一拍大腿,"把廠里的布全賣了.保本壓倉的那一萬匹昨天也全染了,一塊兒賣了,抓緊換成錢,少要票子,要銀元黃金.這麼說吧,用銀元提貨,一塊錢里讓一分,用金子讓五厘.金子麻煩,還是多要大洋."
老吳試探性地提醒:"掌櫃的,咱要是賣了那壓倉的保本布,可就一點退路也沒有啦.萬一有個風吹草動的,咱可怎麼辦?"
"什麼?風吹草動?咱這就興風作浪子回頭,有風吹也是咱鼓搗出來的.沒事兒,賣!就按我說的辦.去,去辦,越快越好.全賣了!"
老吳答應著去了.壽亭激動得在屋里來回走.家駒的目光跟著他轉:"六哥,有準兒嗎?"
"什麼準兒?家駒,大財的機會來了.你等看看,看你六哥給你玩一把.這一出戲猛一下還想不出名來,就叫\-關雲長單刀會魯肅\-吧!我這就給他演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