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更夫已經敲過了第二遍更梆,再敲第三遍,就是宵禁了。
絕塵走在小巷間,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郎中的話還不停地在腦際回響——
「恭喜,你確實已經有喜了。但是夫人最近的心緒不佳,再加上素體虛弱,飲食、勞倦傷脾,氣血化源不足,恐怕養胎不易。我給夫人開幾副安胎補血的藥劑,夫人回去應注意進補,多食魚肉,方才對胎兒有益……」
她拉緊自己的頭巾,環抱懷中的藥包,低著頭走得更快了。
「請給我開墮胎的藥。」
她已經記不清當時自己是怎樣說出這幾個字。
「那種藥不能隨便用,是性命攸關的事!……」大夫吃了一驚,深深看她一眼。她卻只有將頭巾拉得更低些,在他手里塞進一錠銀子,鄭重地深施一禮︰「拜托了!」她知道這種行為是危險的,而且頗受人詬病的,但是此時她沒得選擇。好在大夫沒再說什麼。
她不敢再去回想那時的尷尬。
一晃神的功夫,她前面立著一個人,那是她曾經熟悉的背影。
「你!」她走近了,卻說不出話來,因為她看清楚他剃得光溜溜的頭頂。她拉著他走進一條幽深的死巷,停下來,轉頭看他,「璃筠,為什麼?!你應該有自己的人生,為什麼一定要做這麼多事,讓我覺得自己始終虧欠著你?!」
「為了你,無論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你受的罪,你經歷的苦,我都會親自品嘗。靜靜地看著你幸福地生活著,這就是我的人生。」他平靜的語調掀不起一絲微瀾,但他自己知道潛伏在自己內心的狂風驟雨一刻都沒有停歇。
「你手里拿地是什麼?」他忽然聞到一股濃郁地麝香味兒夾雜在似有若無地藥味兒中間。當年他被逸塵收留後。刻意學了醫。所以對各味草藥最是熟悉不過。「你病了?怎麼偷偷跑出來看醫生?」
絕塵心中一慟︰「你別說了!我說過!我不想再拖你下水。你應該去尋找你自己地人生!」她撥開他伸來地手。就要離開。卻被他緊緊地抓住臂腕。不理會她地掙扎。他伸手一探。盯著她半響沒有說話。
掙扎得太累了。絕塵靠在牆上喘息。她笑著看他隱沒在黑暗中地表情。那麼不真切。
「怎麼沒有話說了嗎?」絕塵忽而笑起來。
「跟我走吧。」璃筠輕輕地說。不是請求。也不是命令。也不是商量。他地溫柔能讓她地心瞬時融化。
「又是這句!」絕塵用力甩手。這次他地手並沒有那麼緊。她揉著被箍得生痛地手腕。輕笑道。「現在走?!我們算什麼?一個尼姑!一個和尚!」
「難道你以為用這些藥就可以解決問題嗎?」璃筠靠近她,眼中是說不盡的心疼。「你應該知道的,這些藥有多危險!你不再年輕了,你會死的!我不會這樣看著你這麼做!」
「你想看著我名聲盡毀嗎?你孑然一身,自然可以逍遙快活,去做那閑雲野鶴,可是我不行。我雖然出家了,但是你知道,我還有幾雙兒女,他們將來也會背負著我的罪!如果我死了。對他們來說,或許也是個解月兌。不是嗎?」絕塵歇斯底里地說著。
「你不是這樣的人,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就一直堅強著,就算是再苦的事,你也會獨力撐下去,微笑面對。可惜那樣的笑容,現在我在你的臉上看不到了。」璃筠半是痛惜半是哀婉地說著。
「你說得不錯。我們就像那長滿稜角地頑石任憑生活的打磨。夠硬的話,或許它能保持著原來地稜角不變,但這也是暫時的。因為稜角越硬,它要承受的打磨就越多,在一次又一次的沖擊過後,它不是粉身碎骨,就是最終變得和大多數人一樣,稜角沒了,變成光滑的鵝卵石。一切,只是時間的問題。」絕塵看著他,靜靜地講述。她想自己曾經凌厲的稜角已經被生活磨得差不多了。淡淡的悲哀涌上心頭,她早有感覺。這樣的自己已經不是真正地自己。有時,她甚至有些恍惚,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開始失卻自我的。
璃筠沉默著,卻不願放開她的手,半晌,他才恍然道︰「或許,我們仔細想想,還有其他的辦法。」
「你走吧。當我求你好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絕塵盯著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淚水像潮水一樣奔涌而出,她想︰天很黑,他應該看不清這樣懦弱的自己。這樣的自己並不值得同情,更不配擁有他這樣純粹執著的情愛。必須斬斷這煩亂而又糾葛不休地情絲,像自己的青絲一樣一點不留。「絕塵」啊,太後倒是給自己起了個極貼切的名字,只是這個「絕」字,不知道該怎麼做呢?
忽然,一個黑影從天空中落下來,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把兩人嚇了一跳。
璃筠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還活著,只是昏迷了,」他把著她的脈,「應該是中了劇毒。」
「走吧,她一身夜行衣,恐怕不是什麼好人,她受了傷還在奔命,一定是有人在追擊,應該馬上就該過來了。我們此刻若是被人現了,不知道會出什麼事。」絕塵舒口氣,總算有了逃離這里的借口。「她身上有箭,看材質應該是御林軍使用的。只是奇怪得很,這御林軍的箭一般都不會淬毒的。」璃筠借著火折子地光仔細查看著。
「這個人究竟有什麼特別地呢?會讓御林軍特別對待?」絕塵的好奇心被調動起來,忙湊過去看,一看到她地臉,絕塵便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在哪里見過呢?對了,在水月庵,她是那個接待過自己的小尼姑,只是她怎麼會被御林軍的人追殺到這里?
難道?!母親的事被人現了?!雖然她不喜歡母親做的事,但她心頭仍不由一緊,月兌口而出︰「救她!無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