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淚 網友上傳章節 第125節 蘇藍的回憶(九)

作者 ︰ 香寶

傳來書坊著火的噩耗。蘇藍趕去一看,一片黑色的廢墟,第一進全部燒毀,第二進也燒了大半,只剩下一半庫存的書籍,那些膠泥制的活字因為房梁倒塌壓碎了大部分。兩個伙計為了搶救設備被砸死了,其中一個是瘦小的小皮。緊挨著的兩戶店鋪也一起遭了殃,傷了幾個。

三十年前,京城中出現了第一家專以售書為業的書坊,取名為「三味」。

這在當時是一件極為轟動的事。

因為那個時候還沒有活字印刷,雕版印刷卻因為工藝過程過于復雜而僅有極少人用。多數書籍的流傳都是依靠書籍的口碑。讀書人將讀書稱為借書,書都是借而讀之,喜歡的,才備下紙張自己工工整整地謄抄一份,往往在文後加上自己的注解,以備記憶。買書並不是一件流行的事,因為無書可買。讀書人有自己的自尊,喜歡滿書架都是自己謄抄的筆跡,若是買了別人抄寫的文本自己看著也不會舒服,別的讀書人見了也會看不起。當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書法名家的作品。

在這家書坊開業前,並不是沒有書坊,但這些書坊多是承接一些私人的印制活計,比如常用的拜帖、書法名家的墨寶、年畫、圖等等能夠大量銷售出的印刷品。畢竟雕版是一件極費工的細致活,必須保證一塊兒版能夠反復使用,才有制作的價值。

書坊所在的地址原就是一套傳統的三進套房,第三進是店伙計們住的,第二進則被改造成了印刷作坊及庫房。第一進的正堂和兩個偏廳都打通了,作為陳列室,兩列書架整齊地排著,幾千冊書有序地碼在書架上。

天熱,來店里的客人少,店掌櫃和一個伙計坐在正堂偏角的櫃台後打盹。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匆匆走進去,一眼就瞄見兩個偷懶的家伙。冷哼一聲。「啪!」,他將上好地檀木折扇敲擊在書架上。

睡得正香的兩人人被這聲音驚醒,一邊砸吧著嘴,一邊眯了眼尋那聲音的來處,卻只捕捉到匆匆閃過的一襲雪白——但這已經足夠了。

伙計趕緊端了盆涼水,讓掌櫃的洗把臉。好清醒些、精神抖擻地回到工作崗位。

「難得來一趟,我們還都睡著了。這回我要死定了!」劉掌櫃抹著臉上的水珠,卻分不清那是殘留地水漬還是因為熱而滲出的汗水。見到他,他自然有些害怕,因為他知道,這個小男孩才是這家書坊真正的主人,自己這麼消極怠工,是要受那個什麼「員工守則」處分的。

「劉掌櫃!請到作坊來一下!」身著男裝地蘇藍在站在第二進地堂屋外喊了一聲。

「不會吧?這麼快就要處分自己了?!」劉掌櫃一臉苦相地自言自語著。

她指著一只碼好字地鐵範︰「這是什麼東西?!」

劉掌櫃掃了一眼。低頭道。「一位客人說好奇我們地印刷技術。所以讓我們印這冊詩集。要印一百份。我們正在排版。爭取這個月能趕出來。」

「什麼時候交貨?」蘇藍按例查詢訂單。

「約定在下月十日。」

蘇藍又仔細看了眼那詩稿,若有所思︰「你確定這個月的月底能趕出來?」

「是!」

「保質保量?」

「是!」

「嗯!不錯,打開門做生意就應該這樣,最要緊地就是誠信二字!」蘇藍像小大人一樣笑著點點頭,然後從懷里掏出一冊手寫書,「這本書印五百冊,記在我的賬上。」

「這次是瓊瑤小姐的書還是亦舒小姐地書呢?真是兩位有才的小姐啊,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一見。」接過書。劉掌櫃好奇地問道.

「呃,都不是,她們忙。這次是李碧華的。」蘇藍偷笑兩聲,忙岔開這個關于作者的話題,「書的銷量還是那麼差嗎?」

「是。不像一開始的時候,大家听說是用大書法家顏卿的字,都一窩蜂地來搶購,只要是他的字,不管什麼書都買一冊、兩冊回家臨摹。反正也是便宜。但是現在這熱潮已經過了。那些人看見所有的字都是一種筆跡,也就懶得買了。有些讀書人記性好得很,這麼一本詩集,站在那里看一上午,就能背下來,才不會掏錢買。」劉掌櫃據實稟告,「而這些小姐們寫地書,他們大多瞄一眼就放下了,壓根不會有買的心思。除非家里有識字的小姐。買回去權當消遣。但,一日也不過售出一兩本。著實有些淒慘。原本書的定價低利薄,掙不了兩個錢。倒是這不時承接的印務還能得幾分利。但總體來說是賠的。」

「嗯。知道了。我會再想辦法的。」蘇藍知他說的是實情,這年月識字的多是男人,像自己父親那樣開通,肯讓女兒識字地著實誒有幾個,恐怕自己原本想好的讀書育人計劃是難以實現了。雖然一開始想到此事做來不易,也想了些應對之法,譬如請書法家顏卿寫字刻模。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說通了,又付了筆極高昂的潤筆金。

她在庫房轉了一圈,拿回一張招貼,問道︰「我不是讓你們將這些招貼畫張貼在城里的各個角落嗎?怎麼都還堆放在庫房里?!難道想等著它們霉嗎?!」「老板,這酒香不怕巷子深,這些招貼畫貼了也是無用。」劉掌櫃苦著臉,訴說自己的難處,「況且,這畫剛貼上,就會被人撕去。」

「被撕了,就重新再貼!專在那些人多熱鬧的地方。我就不信沒人看!」蘇藍這會兒忽然覺得自己終于有點老板的派頭了。

劉掌櫃癟著嘴,干巴巴的應了,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他本以為做書坊地掌櫃,好歹沾染些書生氣,是一種極斯文地工作。誰知竟然要做那樣不入流的事。

「劉掌櫃,外間有人非要參觀這印刷作坊!」小伙計捂著紅腫著地半邊臉,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蘇藍看著他紅腫的面頰,氣不打一處來,挑著眉峰教訓道︰「你還真是老實啊。他們要打你,你就結結實實地受著,也不還手?!」

「他們……他們……」小伙計听到這話也只有哀聲嘆氣地份

「劉掌櫃,走,我們去看看,究竟是誰居然有這個膽子!」蘇藍快步走出門去。回到展覽廳,卻見三個面若冠玉的少年。為的兩個頭戴青玉冠,年長的穿白色長袍,年少的則穿著淡青色長袍,兩人似乎正在爭執著什麼。而他們身後的一個穿著淡紫長袍地,則好奇地打量著房內的陳列。四個彪形大漢則單手把住劍柄,威風凜凜地立在他們身後。

蘇藍知道這些定然是京中的貴族子弟,居然小小年紀就仗著家中的勢力,欺凌弱小良民。她示意劉掌櫃上前教訓他們一下。劉掌櫃卻一看這架勢就軟了。

但他見了蘇藍的目光也只好咳嗽兩聲,壯著膽子道︰「諸位小爺,敝店打開門做生意。本就是和氣生財的,有事好商量,何必打人呢?」說罷還諂媚地笑笑。

蘇藍听他說的話一點力度都沒有,倒像是哈巴狗搖尾乞憐一般,心中一急,便拉著那小伙計,上前兩步道︰「本店雖是小本經營,卻也容不得旁人任意欺侮!小皮,你說究竟是誰打你的?」店里的人都稱呼這小伙計為小皮。

小皮低著頭。不敢抬眼,囁嚅著︰「是……是……」。

「小皮,你抬起頭,看一眼,只給我看!」蘇藍見了他地模樣便郁悶不已。

他勉強抬了抬眼皮,立即將頭埋得更深,隨手朝前一指。

他的手指在兩個侍衛中間的位置。

「你抬眼好好看,究竟是誰?!」蘇藍逼緊他。

就見穿淡青色長袍地少年,忽然站起來走到蘇藍面前道︰「哼。你逼他也沒用!是我指使人打的。誰讓他攔著我們不讓進去?不過是打了他一巴掌,你能怎樣?!不過是個店伙計而已,就算是要了他的命,官府也不敢追查我。」

「不想怎樣。」蘇藍沖他微笑著,「啪!」一聲脆響,伸手就在他臉上印留下個清晰的五指印,「只是想讓你也嘗嘗被人摑掌的滋味罷了!」蘇藍刻意說得輕描淡寫,但心里卻知道自己的沖動已經惹起了禍端。雖然這一掌沒有加內力,但長年習武的人出手自然是不輕。

那少年的眼淚立即奪眶而出。憤憤道︰「你居然敢打我?!」他朝後揮揮手。「元護衛,你們都傻了嗎?趕緊給我上!」

蘇藍笑著摩拳擦掌。學了這麼久功夫,還是第一次要真正和人打架,忍不住有點躍躍欲試︰「臭小子!我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原來挨打之後只會找別的幫手!」

眼看著就要打起來,那穿白衣地少年卻輕輕一揮手,將那四個護衛都屏退了。他對著劉掌櫃和蘇藍彎腰施禮道︰「我弟弟生性莽撞,實在是多有得罪。」

見他態度誠懇,蘇藍心中的怒氣消了一半︰「我也過于意氣用事了。只是見不得仗勢凌人罷了。還望您著當哥哥的多管教管教你的弟弟。」說著,從懷里取出一瓶藥膏,遞給那白衣少年,「這是消腫化瘀的良藥,敷在臉上半個時辰便可全好。」同時也遞了一瓶給小皮。

「哼,你這算什麼?!」青衣少年接了藥卻不領情,將那藥隨手扔在地上,碎片灑了一地,「今天有哥哥護著你。但我絕不會這麼善罷甘休的,你等著瞧好了!」說完,袍袖一甩,領著兩個護衛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蘇藍苦笑道︰「看來我將來是省不得麻煩了。」

「你放心,我這弟弟是個火爆脾氣,過一段時間就會全忘了。」白衣少年微笑著,略一思索,又道,「我們听聞這三味書坊印書的方法特別,所以好奇地想來看看,別無它意,不知小兄弟可否通融一下。」剛出場。他以為那劉掌房是管事的,幾番交鋒下來,很明顯這店里主事地人應該是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小許多的小男孩。他才對他分外客氣。

「抱歉,這是我們的商業秘密,暫時還不可以泄露。」蘇藍眼中暖暖地笑著,嘴邊卻是冰冷的拒絕。

按蘇藍的想法。是要以此技術迅壟斷印刷行業之後,再將這技術公布出來。既然選擇「以商養文」,那麼便不能輕易將自己的優勢透漏給別人。經過了當日之事,蘇藍想必須得多找些護衛來看著店面了,又是一筆不小地支出啊,想到這里,她不免有些肉痛,前期的投資不但沒有收回,而且一直不停地虧。自己不時要填些錢進去。在古代掙錢真是不容易的事,畢竟有錢人是少數,大多數地人食不果月復。哪里還有閑錢買書?即使買回去,不會讀也是浪費心機。難得自己靠著回憶,用那些在另一個世界里極有名地筆名寫了那麼多故事,想用這些故事書漸漸開啟落後、昏庸的民智,空講道理,雖然更快、更直接,但通過故事詮釋地道理卻更加容易讓人接受。不是嗎?

「這樣,我買下你這里所有的書,換取一次參觀的機會。如何?」白衣少年指著一屋子的書,笑著商量。

劉掌房一听,兩眼放光,「真的?」

「誒!」白衣少年點點頭,盯著眼前的小男孩。這麼清淡的生意,他應該沒有理由不答應吧。

「不行!」蘇藍笑笑,正色道,「我的書是給真正喜歡書的人看地,而不是壓艙石……」

「有點意思。」白衣少年看著他的神色。正要說些什麼,另一個穿著淡紫長袍的少年卻沖了進來,匆匆一禮,附在白衣少年地耳旁說了些什麼。

白衣少年听後,臉色一變,立即轉身對著蘇藍一禮,「你再考慮一下。我還會再來的,小不點兒。」

蘇藍沖他展顏一笑︰「歡迎之至!」

哥哥蘇瑞在宮中給太子和二皇子當伴讀,原本是個不錯的差事。這日卻被人給抬回來。

蘇藍听說後忙偷偷拿了些自己的金瘡藥。趕去看他。

「哎呦,哎呦……」蘇瑞肚子下墊了厚厚的軟墊。趴在床上申吟不已。

「怎麼回事?!哥哥做錯事了還是又受人冤枉?」蘇藍一邊問,一邊伸手就要揭開他那血跡斑斑的褲子。

「噫嘻——」蘇瑞倒吸口冷氣,身子一顫,大喊一聲,「別動!這是女孩子可以看的嗎?」

「對哦!」蘇藍訕訕地低了頭,自己當男人習慣了,卻全然忘了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她笑了笑,消除這尷尬︰「啊,對了。我前兩天上街的時候,正好買了些金瘡藥,據說挺靈地。給你帶來了。」

「江湖郎中賣的藥如何能用。沒事兒!你哥哥我雖然挨了這幾板子,但還死不了。」蘇瑞見妹妹露出不快之色,忙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在宮里,太醫就已經看過,上了藥。」

「到底怎麼回事啊?」蘇藍看著哥哥,兩人向來是無話不談。

「我跟你說,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蘇瑞壓低了嗓門。

「嗯。我絕對不說。」看他說得挺神秘,蘇藍的好奇心被勾起來,「到底是什麼呀?」

「是……」蘇瑞看她難得求著自己,故作灑月兌道︰「還不是太子殿下、二皇子他們犯了錯,我們這些伴讀代罰!」

「切!又不是一次兩次了,有什麼稀奇?」蘇藍嗤之以鼻。

「今天二皇子挨打了,稀不稀奇?」蘇瑞樂呵呵地笑著,全然不顧**上的痛。

「天皇貴冑,誰敢打?」蘇藍驚訝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當時我不在,二皇子又下令所有人都封口。我也只是听說了只言片語而已。不過不管打他的人是誰,他肯定要遭殃了。二皇子生性暴烈、睚眥必報。」蘇瑞嘆口氣,末了又加一句,「你千萬別往外傳啊,二皇子好面子,若是人人都知道了,恐怕他對那人報復得更狠。」

「哦。」蘇藍點點頭,應下,「哥哥說得是,這種能仗義執言、不畏權勢、不怕自我犧牲的人實在太少,若是被二皇子欺負回去,滅了,那就當真是太可惜了。」她嘴上說著,心里卻在想白日遇到的那個狂妄少年,那個人不似善類,說不定也會生出報復之心,自己也得防著些才是。

為了以防萬一,蘇藍便極少上街,萬一踫上那個家伙,要應付不難,但是萬一傳進自己父母的耳朵里便不好了。畢竟,父親答應自己男裝地前提是,不能惹事生非,將自己真實的身份傳揚出去。這是底線。因此,蘇藍只是隔幾天就會以買書為借口,找劉掌櫃去別苑,詢問一下經營狀況。

「最近這幾天,書坊的經營怎麼樣?有沒有人來搗亂?」

「生意依然清淡。搗亂的人倒是沒有,不過就是因為什麼事都沒有生才格外讓人擔心,怎麼看那個人都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啊。」劉掌櫃老老實實地回答。

「嗯,我明白。新派去的護衛還好吧?」蘇藍問。

「嗯。都盡職盡責,就是咱們的店也不大,實在養不了這麼多人。」

「我知道現在的經營有些吃力。不過撐一段時間應該會好起來的。你要相信我。還有,萬一有人去搗亂,你馬上派人到這里來找我,我會去解決。」

「小地明白!」劉掌櫃有點無奈,埋頭應著,但心卻說︰真有人來搗亂地話,哪里來得及找您啊,肯定早被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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