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制造 正文 33

作者 ︰ 阿耐

柳鈞第一時間就想給錢宏明打電話,但是錢宏明的手機關機。他看看那扇已經閉合的門,轉頭回去自己的包廂,與邵工和建築商談話,了解工程該怎麼做,直到大家都被他問得煩死,說圖紙還沒出來的時候根本沒必要考慮這麼詳細,柳鈞才被迫打住。然後他就與這些人沒話可說,眾人坐坐便散了。等柳鈞先告辭出去,里面兩個建築商就破口大罵,罵柳鈞是個太監,怎麼混場面都不知道,又罵柳鈞是書呆子,做事的套路都沒有。柳鈞出來後也憤怒地想,那邵工今天說話牛頭不對馬嘴,拉皮條倒是熟門熟路,這樣的人,往後的合作會愉快嗎。他有了毀約的想法。

經過錢宏明的包廂,那兒還在放浪形骸。柳鈞依然沒走進去。不是怕錢宏明看見他不好意思,而是他不知道怎麼面對錢宏明。對于他而言,錢宏明怎麼樣,都不影響兩人友誼。但問題他也是崔嘉麗的朋友,嘉麗而今正艱難待產。柳鈞思來想去,決定坐在停車場等錢宏明。可是左等右等,只等到兩點鐘歌廳打烊,錢宏明的車子還停在原地。柳鈞撐著眼皮呆,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再等,他將更難面對錢宏明。

柳鈞怏怏地走了,更遷怒于市工業設計院的邵工。回家打開電視,大半夜已經沒了其他地方台,只有中央台還在堅持。可電視也在這秋高氣爽的季節里春意盎然,一個忠厚深沉的聲音含蓄地解說著草原動物興致勃勃地鳳求凰。仿佛全世界都在春,唯有他柳鈞老僧入定。

他第二天找設計院談,要求撤換設計師,要不然不簽設計合同。原因的其中一條就是,設計師拉皮條。設計院的領導當場沒表態,但借口出去上廁所,一個電話打給柳石堂,告訴柳石堂他兒子在這邊小孩子脾氣,從沒听說甲方有這麼認真至傻的。柳石堂也沒想到兒子會上去這麼一出,對于設計院這種憑良心干活的地方,怎麼能一上來就與設計師對著干呢,這不是存心跟設計師不好過,害設計師以後在圖紙里設陷阱嗎?但是柳石堂對著電話,眼楮一閉心一橫,告訴設計院領導,他唯兒子之命是從。

設計院領導想用拖字訣,無奈柳鈞還沒簽字,今天不處理他就不簽合同,逼得領導非解決不可,而且是戰決地解決。偏偏柳鈞還要求多多,不要邵工插手之外,新主持設計的建築師不能由設計院指定,得他自己來談。設計院領導硬著頭皮看錢看合同面上只能應付。柳鈞卻是談一個斃一個,不用他自己提出,建築師自己提出設計不了,伺候不了這麼麻煩的大爺。柳鈞心里很是奇怪,他的要求很復雜嗎?他完全是從設備安全平穩運行角度提出對地基、梁柱等的要求,可建築師最煩他對結構除塵、光照節能、雨水收集等細節設計提出的要求。柳鈞提出根據本地一年四季的日照角度變化數據設計車間的自然光照,僅此一項就遭遇到建築師的抗拒。建築師甚至告訴他,他這樣的要求,即使設計出來都沒人造得出來。

談了兩個,柳鈞扭頭就走了,算是彼此嫌棄。連他這個外行都認定這是個不求進取的設計院。要換作是他,有人跟他提出有這麼一個小結構可以有效集塵,他定喜歡都來不及,趕緊記錄下來,回頭考慮怎麼設計。這邊的人卻只告訴他常規沒有這類要求。卻都那麼積極地拉皮條,甚至不惜陪玩到半夜。完全是態度問題。

又是態度問題。

柳鈞听汪總指點,只能去上海找曾經配合設計市一機分廠的那家設計院。那家設計院人員精干,為了資質掛靠在一家國營設計院門下。柳鈞與那家一拍即合,他提出要求,對方舉一反三,而且能找出曾經設計的案例給柳鈞過目。柳鈞終于放心地簽下合同,當然,設計費高了不少。但是又怎樣?好的設計,意味的是順利的施工,節約的用材,和將來永久運行維護費用的降低。設計成本的回收實實在在可以預見。

這一回,柳鈞是心甘情願地在簽訂合同之後請主持人員吃飯。他喜歡,在于他此行看到同類的人,他感覺吾道不孤。

柳石堂一邊快馬加鞭地與幾家出價的公司個人談買前進廠的交易,一邊奇怪,楊巡為什麼至今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楊巡也派人來問了前進廠的報價,而且不是蜻蜓點水式的問,而是深入細致地了解。柳石堂擔心楊巡在買前進廠上面搗鬼,基本上不考慮楊巡派來的那個人。他而且提醒兒子,隨時注意楊巡的動向。他根本就不相信楊巡吃了那麼大虧,會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只有認定,楊巡沉默越久,反彈越大。

柳鈞從上海直接飛去德國,通過前同事的介紹,直接與機床廠家簽訂訂貨合約。其他方面他或許還必須與別人商量,在設備選擇上,他全都自己做主。他落地德國,先聯系女友,可惜女友在電話里明確告知不見就是不見。但柳鈞並不是說不見就不見的人,他獨自坐在女友家門口的路邊等待,直等到夕陽西下,涼風四起,女友與新男友親親熱熱一起回來,就跟以前與在他一起時候一樣。

女友沒看見他,或者說女友的眼里已經有了別人,不再有他。非得眼見為實,柳鈞才能死心。但柳鈞現,他來此,似乎更是為了做一個了斷,讓自己徹底死心。他已經沒有第一次听到女友說再見時候的激動。這半年多,離滄海桑田也沒差多少,如今站在老地方,看著明亮依舊的女友的窗,他原有的心情早已不見蹤影。柳鈞站了會兒,走了。雖然回頭看了又看,也還是毅然走了。

回國路上,柳鈞已經想好,希望將進口設備的代理權交給錢宏明。他回國接觸了太多不上路的人,越來越不敢將重要工作交給沒有了解的人。

柳鈞沒料到回家又是先遇見下班回家的楊邐,住在隔壁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他一回來只夠時間先去工地旋一圈,看圍牆進度,連爸爸都還沒見呢。楊邐見他就問是不是要賣前進廠,她有意向。柳鈞對這個楊小姐有點兒不知說什麼才好,索性約了一起吃晚飯,他洗漱一下在車庫等。

等楊邐婀娜多姿、一陣香風地下來,柳鈞打開車門讓楊邐入座,先問一句,「你知道我家為什麼賣掉前進廠?」

楊邐隔著車窗看柳鈞拐過車頭,心里很是疑問。等柳鈞坐下,她才道︰「難道不是以置換土地獲取展資金?」

「初衷是為避開你大哥的打擊。」

楊邐差點兒噎住。「可是你難道沒覺得怪異,你爸至今沒談下買主,你們前進廠卻至今沒病沒災?」

柳鈞一愣,等將車子馳出地庫,才道︰「咦,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幫我們?對了,你上回說東海集團的誰,我還沒去了解。」

楊邐嘆息,「你不信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些。」

「沒,怎麼會,我後來一直出差……這人怎麼騎車的。」才剛開出大門,一輛自行車飛快從右側沖來,重重撞在柳鈞車門,騎車人當即倒地。柳鈞嚇得趕緊剎車,對楊邐吩咐一聲「你別下車」,跳下去查看。

立刻,那騎車人的五六個同伴一擁而上,將柳鈞包圍,七嘴八舌要柳鈞賠償。柳鈞想看清倒地者的傷勢,但沒等他俯身,背後挨了重重一拳。見勢頭不好,柳鈞連忙奮起還擊,邊大聲喊︰「先救傷員,報警。」但是沒人听他,拳腳自四面八方向他襲來。而地上那人也是一躍而起參戰。柳鈞此時隱約感覺事情不對勁,但無暇多想,唯有兵來將擋。

但是三拳不敵四手,面對六、七個人的纏斗,柳鈞很快落了下風。楊邐降下車窗大喊別打,外面人立刻順給她一個巴掌,被楊邐躲過。楊邐唯有報警,可是她害怕得手指都按不準按鍵。僅僅是打電話的當兒,她見到更多的拳頭落在柳鈞身上,柳鈞已被打得腳步踉蹌。她透過車窗縫大喊,「我已經報啦,你們住手,警察很快就到。我認識你們。」

那幾個人一听不妙,其中一個人一聲喊,一群人一齊撲上去,七手八腳將柳鈞壓倒在地。

柳鈞被按在地上,如同一個「大」字,身上騎滿大漢,他胸口差點爆裂。只听得身上有人用外地話七嘴八舌,「小子拳頭很硬,給他點苦頭吃吃。」「快點,快點,晚上來得很快。」「你們按住,我來。」「留點記號。」「留什麼記號,他們富人愛戴戒指……」柳鈞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左手一陣劇痛。劇痛中,有聲音大叫「快走,快走」,剎那間,所有的重量從身上消失,柳鈞艱難抬頭,看到那群人騎車飛奔而走,四下逃竄。足足八個。

事情似乎是瞬間生,連圍觀的人都還沒聚集,打架已經結束。楊邐急急沖下車去,昏暗路燈下,眼前的情景讓她驚呆了。她見到柳鈞勉強撐起身子,兩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左手。那左手鮮血淋淋,一枚無名指被從中間關節截斷。楊邐嚇得尖叫一聲,立刻想到很多,都來不及扶起柳鈞,飛身撲開接近的圍觀者,大叫︰「大家幫找找手指。快別踩過來。」很快有小孩子尖叫「這兒,這兒」,楊邐沖過去撿起手指,連「謝謝」都忘了說,回來扶起柳鈞。「快去醫院,可能還來得及。」

「別動,把我放地上,叫,肋骨也有問題。」慌亂過後,疼痛襲來。十指連心,柳鈞痛得汗出如雨,禁不住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死死刨地,減輕痛楚。楊邐只能將柳鈞放倒,哆哆嗦嗦地撥打。本想墊一只手在柳鈞頭底下,可是她此時心慌意亂,一只手根本沒法撥通電話,只能兩手並用。此時,圍觀的人很快里三層,外三層。

警察很快來了。見到警察,楊邐的神經才稍有松弛,不覺眼淚滾滾而出。警察問是怎麼回事,楊邐邊哭邊說,但一邊說,一邊她心里升起一個大問號,這事兒怎麼不像車禍,倒是更像尋愁呢?連警察都問他們認識不認識那八個人。這時柳鈞在地上掙扎著道︰「八個人是老鄉,講的是同一種方言。撞我的自行車是單獨沖過來,然後其他人才一擁而上。」

楊邐腦袋里「嗡」地一聲,她才想到,那幫人講的是她老家的方言。大哥?!她不由得舉起手,呆呆看著手里的那枚斷指。有那麼巧?楊邐腦袋亂成一團。

別人都以為楊邐嚇呆了。一個警察留在原地查勘,另一個到周邊走訪。等急救車來時,警察推楊邐跟上。楊邐心慌意亂地上了救護車,看著醫生對臉色蒼白的柳鈞施以急救,她不敢說一句話,只會默默流淚。已經局麻的柳鈞攢足精神對楊邐道︰「楊小姐,打電話給錢宏明,別通知我爸。」

楊邐看著柳鈞點頭,她也不知道她竟然點了好幾下頭,因為她看到柳鈞的眼楮里有深深的懷疑。柳鈞是不是也想到了她想到的那些?楊邐低下頭去,緊緊捂住臉,不敢看向柳鈞,也忘了給錢宏明打電話。柳鈞見此,心里也明白了。他請隨車的警察給錢宏明打電話,讓錢宏明去醫院幫他。他再也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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