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莫天涵靠在軟榻上,瞥了眼從一坐上馬車,就偷偷模模看她的家奴,懶洋洋地說道。
家奴渾身一抖,白皙的臉龐染上一層紅暈,吞吞吐吐道︰「郡,郡主,皇上真的病得很嚴重麼?」
莫天涵眼珠兒懶散地轉著,知道他是想問她怎麼會把眼楮哭腫成這樣,便有氣無力地說道︰「皇上沒什麼大病,不過我開始不知道,還以為皇上已經……心里很難過,就成這樣了。」
家奴聞言呼出口氣,粉紅的臉上露出一個怯生生的笑容︰「皇上沒事,郡主也沒事,這就好了。」
莫天涵閉了閉眼楮,真的就好了麼?
若是皇帝只有一點點身體不適,誰又有膽子在傳消息的時候,說成皇帝病危?她可不會認為,是家奴听錯了。
而且滿潮文武在同一時間驚風火撩地趕到皇宮,後宮妃嬪在皇帝面前不斷哭泣,數十個御醫一同會診,就連別國質子都到了,這樣的陣容又怎麼可能是收到龍體稍稍抱恙就能擺出來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所有人收到的都是皇帝病危的消息!縱觀朝野,敢派人四處散這個消息的,也就只有皇帝本人了。可是她不明白,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
腦子一團混亂,眼楮就更倦了,勉強撐開眼皮,莫天涵從眼縫間瞥了瞥變成擺設的蒼冽,也不知道是好奇,還是抱怨地問道︰「蒼冽,你怎麼不問呢?就一點也不好奇麼?」
蒼冽抬目看了看雙眼紅腫的莫天涵,眼中的冷漠漸漸退去,生硬地說道︰「我都看見了。」
莫天涵眯起的眼楮瞬間撐到最大,低聲驚呼道︰「你看見了!你悄悄跟了進去?」
蒼冽點頭,慢慢不再冰冷的視線直直盯著車廂壁的花紋,平靜地說道︰「請不用擔心。」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種話,或許是她被離揚帶走時的擔憂眼神;或許是在皇帝床前,她神色肅穆的堅定誓言;或許是紅腫的雙眼流露出的那一抹孤寂抱怨。
莫天涵看著蒼冽依舊沒有表情的臉,心中驀地滑過一陣暖流。不用擔心,因為他會一直守護在身邊?
在軟榻上伸了個懶腰,深深地閉上了疲憊的眼楮,嘴角掛起放松的笑意。雖然有很多事仍然想不明白,但是此刻,她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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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走得干干淨淨的皇帝榻前,此刻又圍上了人。
老皇帝睜著一雙威嚴的眸子,掃了掃跟著大部隊離開,在外面轉了個圈又回來的人,沉聲道︰「涵兒中毒是怎麼回事?」
給莫天涵治病的御醫上前兩步,恭恭敬敬道︰「回皇上,郡主是六日前中的毒,此毒名為‘來世香’,無色無味,中毒者三個時辰之內必定毒身亡。不過郡主福澤深厚,有先祖庇佑,才得遇難呈祥,化險為夷。」
莫天涵開口先祖,閉口閻王,讓御醫也抵不住受了影響。
老皇帝眼中閃著暗沉沉的光芒,皮笑肉不笑道︰「怎麼,朕的臣子們也都相信涵兒的話了麼?」
「這……」御醫低著頭,沉默了片刻,硬著頭皮道,「皇上,來世香此種毒藥甚是霸道,若是御前侍衛這樣的高手中了,應該能撐兩半個時辰左右,而若是體制較弱,沒有武功,沒有內力的人中了,怕是一個時辰之內就已斃命。郡主金枝玉葉,身子骨向來較弱,又沒有內力護體,而且……在臣趕到的時候,郡主已經中毒過了三個半時辰。」
老皇帝听完,陰著一張臉,看不出想法,半晌問道︰「有沒有查到她是怎麼中的毒?」
一名身著暗灰色衣衫的侍衛向他行了一禮,道︰「皇上恕罪,臣下正在緊密查探。」
老皇帝眸光一寒,正要說話,門外飛也似地沖進一個御林軍將領,匍匐在龍床之前︰「啟稟皇上,從收到您病重的消息開始,齊王留在皇城內的五千兵衛沒有太大的行動,只是暗中派遣了一千人悄悄圍住郡主府。而駐扎在城外的軍隊中,劉善將軍的五萬大軍,胡能將軍的三萬兵馬,皆有所異動。」
老皇帝猛地坐起身子,眼中怒火灼人,身上的氣息卻越陰寒,冷笑道︰「好啊,好啊!周安,朕倒是小瞧你了!劉善和胡能都已經是你的人了麼?哼哼……」
「戰神軍又如何呢?」老皇帝了一會兒狠,漸漸斂下眼中的戾氣,問道。
御林軍將領抱拳道︰「戰神軍一切如常。」
「如常麼?嘿……好……」
老皇帝緊繃著一張看不出表情的臉,又慢慢躺回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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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了太久的戲,身子累了,流了太多的淚,眼楮倦了,莫天涵放松地倒在車廂里的軟榻上,安心地睡著了。
再次睜開眼楮,馬車已經停在了郡主府里,她是被餓醒的。
眨巴了下惺忪的睡眼,莫天涵看見家奴安安靜靜地坐在車尾,或許是以為她仍然睡著,他連呼吸聲都盡量收得很小,身上沒了那一慣的顫抖,竟使整個人看起來多了幾分清雅的氣質。
莫天涵打了個呵欠,家奴立刻顫抖起來,緊緊張張地看著莫天涵,小心翼翼說道︰「郡,郡主,您醒啦?」
莫天涵揉了揉眼楮,頗有些無奈地瞥著直哆嗦的家奴,似乎一看到清醒的她,他就要開始抖。強忍住嘆氣的沖動,問道︰「我們已經到了麼?」
家奴緊張地點點頭︰「已,已經到了小半個時辰了。」
「那為何不叫醒我?」莫天涵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家奴以為莫天涵生氣了,急忙翻身跪在車上,慌慌張張道︰「郡主恕罪!不,不是笙兒不叫醒郡主,而,而是,是蒼大哥說不要叫醒郡主。可可是請郡主也不要怪罪蒼大哥,他只是想讓郡主多多休息一會兒。」
結結巴巴地說完這些話,家奴趴在車廂里,把頭埋得低低的,害怕得全身打顫。
原來他叫笙兒麼?
唉,不知道端儀郡主曾經到底對他做過什麼,以至于他對她恐懼到這種地步!莫天涵嘆了口氣,放柔聲音道︰「放心吧,我不會怪罪于你,也不會怪你蒼大哥。」
下了軟榻,走到車尾,莫天涵矮身扶住笙兒似乎要把骨架抖散的身子,柔聲道︰「起來吧。你忘了麼,我說過,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這輛車里面,跪在我面前?」
笙兒一震,怯生生地抬起頭,如初生鹿犢一般的眼楮,水汪汪地盯著莫天涵,好半天才從咬著的紅艷嘴唇中,吐出一個似乎被壓在嗓子眼里很久字。
「是。」
莫天涵微微一笑,推開馬車的門就要下去。
笙兒忙攔住她,驚聲叫道︰「郡主,笙兒先把踩腳凳放好,您再下車。」
「不用了!」莫天涵一把拉住忙活的笙兒,腳下一轉,便輕輕松松跳了下去。
看著站在車上滿臉擔憂的笙兒,莫天涵笑得格外燦爛︰「以後這車再也不要踩腳凳了。」
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笙兒竟然跪在地上要給她當踩腳凳,心里就極度不舒服。
當年創業之初,為了貨物的安全到達,她常跟著大貨車跑,在載重幾十噸的大貨車上跳上跳下,那是家常便飯。這輛馬車又不怎麼高,何必麻煩地要什麼踩腳凳!
瞥著突然愣在車上的笙兒,再瞅瞅那副柔弱的身板,莫天涵有心逗他,便笑嘻嘻地伸出手去︰「要不要我扶你?」
笙兒回過神來,臉上迅爬起一陣朝霞,急忙擺動著雙手︰「不用,不用!」一個箭步,跳下車來。
瞅著笙兒的窘迫模樣,莫天涵心情好了不少,看來,人還是要善于給自己找樂子啊。
「蒼冽上哪兒去?」見笙兒在她的訕笑下,連耳根子都紅了,莫天涵便放緩了手,問了個從一醒來就在意的問題。
笙兒又把頭埋得低低的,不過這次不是抖,而是窘,輕聲道︰「蒼大哥去吩咐廚房給郡主熬藥了。」
莫天涵點點頭,心下卻不由奇怪,照理說吩咐廚房熬藥這種事該笙兒去,蒼冽則應守在她身邊,保護她才對啊?怎地,卻顛倒了?
正在納悶時,他們此刻所在後院的東邊忽地傳來一陣若隱若現,似有似無的簫聲。
簫聲忽地婉轉而上,清越得仿若高上流水,清脆悅耳,又忽地流拽而下,低沉得宛如九曲魔音,惑人勾魂。
莫天涵心中一動,便朝簫聲響起的地方走去。
笙兒趕緊跟在她身後,遲疑地說道︰「郡主,蒼大哥還沒有回來……」言下之意是,要不要再等等。
「我知道。」莫天涵腳下不停,嘴角扯出一抹有趣的笑容,「我相信他很快便會找到我在哪兒的。」她想看看,蒼冽究竟神到什麼程度。
既然郡主已經話,笙兒也不再多說,老老實實地走在了她身後。
經過一座花團錦簇的園子,走過幾曲精致秀美的回廊,轉過無數亂石堆砌的假山,一片稀疏有致的竹林便出現在眼前。
竹林之外圍著細細的流水,一座小巧的竹橋隨意地斜搭在流水之上。
莫天涵一腳踏上竹橋,簫聲越激越,如滔滔江水奔騰而來,不盡浪濤滾滾而去,驚濤拍岸,兵戈鐵馬,戰斗正酣。
碧綠的竹林間,點綴著幾間精致的竹屋。竹屋前一個小小的露台,露台上一條藏青石桌,桌上擺放著數碟佳肴,讓人垂涎欲滴。
月白色的衣袂飄動,在翠綠的竹林間,仿若翩翩蝶舞。一截似乎是剛剛從竹子上斬下來,還掛有翠色竹葉的長簫握在如玉般的修長手指上,指尖輕點,紅唇微啟,邈邈恍若九天之音的樂曲,便從那新鮮的翠竹上流轉出來。
簫聲急轉直下,殘陽如血,邊月似鉤,激烈的戰事,殘酷的斗爭,似乎都掩映在了那無法抗拒的深邃黑夜里。
一曲結束,岩歌自輕倚的竹干上站直身子,手抄長簫,柔和地看著似乎還沉醉在簫聲中的莫天涵,笑道︰「岩歌日前新作了一曲,猜想郡主會有興趣,便備好了琴,期待郡主大顯身手。」
琴?莫天涵一愣,什麼琴?
眼珠子仔仔細細地轉動了一番,這才現露台的另一邊,與岩歌所在位置相對的地方,一張棕色古琴,穩穩躺在長石之上。
抬手擦拭額頭冷汗,她只看見了美食和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