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現在就去參觀行政區好了。」沙迦對我說道,「記得十二年前我給你講解『現代非君主制國家』的時候就是用龍切爾做例子,講解『教廷聯盟』的時候用的也是龍切爾,你的行政實習也是在龍切爾做的,(廢話,其他國家能讓我亂來嗎?)不過現在龍切爾和那時候比較,已經完全不同了。」
「請問具體有哪些不同了呢?」我問道。
當年我理想主義嚴重,在沙巴克這種地方斷斷續續一共當了兩年市長,居然一枚銅幣都沒有貪污,真是佩服自己啊!雖然說沙巴克市長是典型的有名無權,要人沒人、要錢沒錢,不過按照我的智力,要找錢應該是一定能找得到的,我當年怎麼就這麼堅持原則呢?「完全不同了,一時間也說不了這麼多,等審判過了之後,我再慢慢和你說。」沙迦感嘆著說道,眼楮里是一片迷茫,不過他很快又振作起精神。
「現在我們先去看看國民大會吧!」沙迦說道,「你知道,國民大會在理論上來說是龍切爾的最高統治機構。但是兩年只開一次會,討論一些大事。」
「現在是開會期嗎?」我問道。我記得現在不是開會期,不過沙迦可能召開了臨時會議討論審判的問題。
「不是,不過我們已經改革了國民大會的組織制度、我們讓國民大會的代表們自己挑出十個人當常駐代表,在平時不開會的日子就讓他們代表其他人行使國民大會的一部分權力。」沙迦說道。
「那不就和紅衣會一樣了嗎?常駐代表每年的補貼多少?」我問道。
「也和紅衣會的補貼一樣。」沙迦說道。
「那麼有商人或非至高神信徒代表嗎?」我問道。
「沒有。」沙迦說道,「商隊雖然人多而且對財政很重要,但是他們很少在這里定居,所以我不打算給他們名額。」
國民代表大會本來是針對議會的缺陷而發展出來的系統。議會的議員是全職工作,又沒有補貼,再加上競選本來就要花很多錢,所以議員被有錢人和貴族壟斷。國民大會的人民代表是業余的,國家給補貼,出錢讓候選者競選,就是為了讓所有的候選者都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讓代表的成份廣泛一些,讓別人不能收買,並防止職業政客的出現。
現在有了常駐代表,國民代表和議會又有什麼區別了?再加上常任代表只有十個,那不就會形成另外的行政中心了嗎?說話間回到了勝利廣場,來到了國民大會中心,這是一棟六十米高一共十五層的尖塔形建築,是北區最高的建築,被行政院、財政部、軍部、法院、警察總局、人事部六棟大樓圍繞,與勝利廣場另一邊的龍切爾神殿相對。
現在是早上五點鐘,至高神剛剛露面,一道道霞光把這高塔襯托得壯觀無比。理論上來說,國民大會中心是整個國家最尊貴的地方,但實際上它只不過是一個開會的地方而已。
以前還沒有常駐代表的時候,國民大會兩年才開一次,中心平時是空置的,而里面的設施又很好,像空氣調節系統、按摩椅、溫泉、餐廳什麼的一應俱全……所以不論什麼部門都喜歡在里面開會,預約本總是滿滿的,有時候在年初就被預約掉整年的行程,有一次警察部和巡邏總隊為了爭奪聖馬力諾升天日的開會權還差點打了起來。
現在有了常駐代表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們人數這麼少,應該不會霸佔著中心不讓別人開會吧?不過要是我,一定會收租用費,看你們開會開得那麼高興……當年我們市政廳申請在國民大會中心開會居然說我們級別不夠,雖然後來弄到了錢,在帝國大酒店把會開了,場面享受都比在代表中心好,可是我這口氣始終咽不下去,終於乘著清潔工人罷工,讓中心的垃圾堆積了一個月。
中心第一層是安全檢查層,所有要進入中心的人都要在這里接受檢查,就算是沙迦這種執政官也不例外。當然執政官的優待還是很明顯的。中心是每一個龍切爾國民都可以進去參觀的地方,而參觀的人又很多,即使現在這種天剛亮的時候也塞滿了等待檢查的人。
平民百姓要進去得花兩、三個小時排隊等檢查,而沙迦就可以有專人檢查——而所謂的檢查也不過是用魔法看一看而已,和平民百姓那種月兌衣服、月兌鞋根本不能比。當然對照起其他國家,這個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就特權來說,龍切爾的執政官可以算是中央大陸上最小、最少的了。
中心第二層整層就是一間巨大無比的會議室,國民大會就在這里開會。一進里面,我就看到幾百個工人正在裝修,有的在更換壁紙、有的在更換地毯、有的在檢修儀器、有的在加掛珠寶、有的在拆除座椅、有的在修欄桿。
「這里將會是審判我的法庭。」沙迦低沉的聲音听不出一絲感情,但他自信的神色分明在說︰「到時候就看我表演吧!」
「審判到底什麼時候開啊?」我問道。
「要等教宗派來的法官,還要等那個公主來了才行,估計就是這幾天的事情吧!」沙迦說道。
「這個審判究竟是什麼性質?」我問道。這一點始終沒有人告訴我。
「這是一個軍事法庭對於戰爭罪行的審判,起訴者是教廷,被起訴者是我,你和那個什麼公主都是證人。」沙迦說道。
「那法官是誰?」我問道。
軍事法庭沒有陪審團,只有法官,比較難鑽漏洞。不過沙迦的案子也很難找合適的陪審員,要是找龍切爾本地的,肯定偏向沙迦;要是找邊境的,又可能是魔族間諜︰找其他國家的,肯定會被認為干涉龍切爾內部事務,只有找教廷總部的人才行。
可是教廷總部閑人都會加入某些派,(有工作的人士不會去當陪審員)比如自由派、民主派、共和派、福利派、四海一家派、教育派、經濟派、天命派什麼的、每一派對戰爭、聖騎士、罪行什麼的都有自己的獨到見解,逮著機會就會大放厥詞,要是把他們弄來當陪審團,只怕審判會變成思想研討會。
「不知道,那邊沒有確切的消息,不過已經有四、五個候選人了。」沙迦說道,「不論誰來我都不怕!」
「既然是軍事法庭,保密級別是哪一級?」我問道。
普通法庭只有保密和非保密兩種,軍事法庭的保密級別可就多了。
「是公開的。」沙迦說道,「大家都可以旁听。」
「公開?為什麼要公開?」我吃了一驚,教宗究竟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沙迦叫道,「我從來都不知道教宗想干什麼!如果要詆毀我的名譽,他不應該這麼做;如果要秘密取代我的地位,他也不應該這麼做。我十年前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那種事,今天我也不知道。教廷的秘密總是那麼多,多得讓教宗像個神經病一樣!」
四周的人都看著我們,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樣回應。
沙迦喘著粗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繼續說道︰「我們別管教宗了,先去看常駐國民代表吧!」
於是我跟著沙迦繼續上樓,來到四樓的小會議室群,其中一個會議室有好幾個衛兵在看門,沙迦走了過去,衛兵敲了敲門,然後就把門打開了。
會議室里面坐著十位聖騎士,正在熱烈的討論問題。
「執政官大人好!武大人好!」那些聖騎士看見我們,立即向我們敬禮。
「這些就是常駐代表?」我問道。
「對啊,全部都是聖騎士。」沙迦說道,「我們聖騎士是最優秀的至高神信徒,所以國民代表們選舉為常駐代表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十個里面有一個、兩個不奇怪,有三個、四個也不奇怪,可是十個都是就很奇怪!」我說道。
「這說明了我國國民對聖騎士的信任!」沙迦對我說道;「我們來旁听會議。」沙迦接著對常駐代表們說道,「不用管我們。」
聖騎士們紛紛點頭,又開始開會了。「今天的議題是,如果沙迦大人被判有罪,我們應該怎麼辦。」聖騎士兼龍切爾東北行政區國民常駐代表坎德斯對我和沙迦解說道。「我們剛剛討論到對稅收的影響。」
「我們來看這幾年的行政費用支出。」聖騎士兼龍切爾弗蘭河流域國民常駐代表戴安拿出一張表格說道。
「國庫支出的增長速度比收入的增長要快很多,其中主要增加的就是行政費用。而如果沙迦大人被判有罪,據估計宣傳費、選舉費、增加的保安費,加起來一共要上百萬金幣。這樣行政費用就會佔到稅收的百分之十五,嚴重超支,我們要不就動用儲備,要不就要加稅。」
「加稅絕對行不通!」聖騎士兼龍切爾西南行政區國民常駐代表埃文德說道。
「已經有很多商人和我抱怨過我國的高稅收了。還有,南邊的瓦內沙和尼拉瓜剛剛宣布減稅,北邊的冰之國還派兵護送商隊過境,我們加稅的話,很多商人就要走別的路線了。」
「那也不能用儲備啊!」聖騎士兼龍切爾習東行政區國民常駐代表埃德加說道,「下一個財政年度就要到了,要花錢的地方那麼多,動用儲備怎麼行?教育撥款、水利撥款、邊境開發、道路維護,那一樣不用錢?我們欠商業銀行的錢都這麼多了,再動用儲備,以後還有誰敢借錢給我們?」
「那就向信徒募捐好了,反正不能加稅。」埃文德說道。
西南行政區靠商隊吃飯,也難怪埃文德這麼說。
「募捐?你以為募捐能弄到多少錢?」埃德加說道,「我們的過路稅是這麼多國家里面最低的!就算加一點也還是很低,為什麼不能加?」
習東是一個奢侈品制造業地區,不過他們的市場都被價錢更便宜、更稀少的邊境制造品佔領了,那地方的人向來不怎麼喜歡過路商隊。這是兩個利益如此不同的地區,以致埃德加和埃文德兩個親兄弟的立場如此不同。
「我們的過路稅是很低沒錯,但是我們其他的費用有多高你知道嗎?」埃文德說道,「水、食物、住宿、人工、搬運,哪些不貴?要是再加過路費,鬼才來呢!」
「那你應該想辦法降低那些費用才是。」埃德加說道,「那是你們的事情,為什麼你們的問題要我們來解決?你們的收費把東西弄得那麼貴,卻要國家損失稅收,損公肥私!」
「話不能這麼說!」聖騎士兼龍切爾沙巴克行政區國民常駐代夫阿得力說道,「商隊是我國的一大財源,沒有商隊就沒有龍切爾,這個大家都應該很清楚才對。」
「對啊,那你們為什麼把物價弄那麼高?這不是趕商隊嗎?」埃德加叫道。
「我國人工高。」阿得力簡單地說道。
「為什麼人工高?因為有錢人太多,為什麼有錢人太多?因為我們這里生活水準高。為什麼我們這里生活水準高?因為我們這里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貨物。貨物誰帶來的?商隊帶來的。所以這根本就沒有關系。商隊少了,生活水準下降,有錢人就會搬走;有錢人走了,人工就會降低,商隊就會增加,有錢人就會回來,所以不論我們增稅不增稅,對商隊都沒有什麼關系。而我們又需要那筆錢,所以我們應該增稅。」聖騎士兼龍切爾布隆迪行政區國民常駐代表努波特說道。
「哪有這麼簡單的……」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會議室里頓時吵作一團,沙迦又不說話,我只好敲了敲桌子,說道︰「等一等,你們怎麼好像認為沙迦大人一定會被判刑一樣?」
「沙迦大人會不會被判刑這個問題我們昨天已經討論過了。」努波特說道。
「那你們討論結果是什麼?」我問道。
「沒有討論結果。」阿得力說道,「因為分歧過大,所以我們決定擱置爭議,先討論今天這個問題。」
「那你們怎麼不討論如果沙迦被判刑對招收聖騎士見習的影響啊?」我沒好氣地問道。
「那是明天的討論議題……」埃德加說道。
這里的效率比龍島龍議會的效率還低,那邊雖然爭論也很激烈,但至少還會爭論些有用的東西,現在沙迦都這麼危險了,眼看國家即將有這麼大的變動,他們還在這里討論這些有的沒的,國民大會的風氣尚存啊!又過了兩個鐘頭,國民大會總算開完了第一節,他們爭論的激烈性使得旁听的人(就是我)以為龍切爾馬上就要內戰,那一對兄弟已經開始相互懷疑血統的純正,於是我和沙迦乘機走掉了。
「你看到了吧,國民大會就是國民大會,永遠不會變成紅衣會。」沙迦一邊下樓,一邊對我說道,「他們也絕對不會形成第二個權力中心,你擔心的東西不會在龍切爾出現。」
「那接下來參觀哪里?」我問道。
「接下來我們去參觀神殿。」沙迦說道,「讓你看看聖騎士是怎麼樣取代大祭司領導國家神殿工作的。」
「聖騎士領導國家神殿?菲利普呢?」我吃驚地問道。
不會吧?聖騎士領導神殿?這一項是祭司的工作,我從來沒听說過有聖騎士擔任祭司工作的,而且,龍切爾的神殿由大祭司菲利普領導,沒听說菲利普轉職做了聖騎士啊!
「菲利普最近身體不好,所以基本上都不管事了。」沙迦說道,「真是一個可憐的人。」
「可憐人?」我說道。
沙迦對菲利普做了什麼?難道是下毒手了?菲利普是教宗派來監視沙迦、統領龍切爾信徒的人,能力出眾,以博學多才聞名,乃是最得至高神眷顧的信徒之一,這種人會得病?再說就算菲利普真的病了,教宗不會派別的祭司過來?怎麼會讓沙迦的人控制神殿?「沒錯,可憐人,」沙迦得意地笑道,「一個人信了一輩子的東西,然後發現那東西其實不存在的可憐人。」
「你在說什麼?」我問道。雖然這句話問得不清不楚,不過沙迦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在說我們的信仰。」沙迦沒有逃避問題,直接回答道,「你應該知道菲利普是哪一派的,你知道他的理想是什麼,你也知道當年他是多麼的意氣風發、信心百倍,你也知道他對我們聖騎士做過什麼,但你絕對想不到他現在的樣子,你絕對想像不到,只要一個沒有解答的問題,就可以把一個聖徒折磨成這個樣子。」
「什麼問題?」我問道。不會是那個戀人和母親掉了河的問題吧?那也太無聊了。
「奧沙馬社會方程式的一個變體。」沙迦說道,「類比教廷的變體。」
奧沙馬社會方程式是一個描述社會心理的方程式。它起源於一個駁論,有一個人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話是「我的下一句話是真話」,第二句話是「我的上一句話是謊話」,那麼這兩句話是真話還是假話呢?如果第一句話是真話,那麼第二句話就應該是謊話,但從內容上看,第二句又是真話,這就形成了一個駁論,兩句話都可以是真,也可以是假,造成這駁論的原因是定義嵌套,也就是有兩樣或者兩樣以上的東西,這兩樣或兩樣以上的東西互相改變對方的定義就會造成錯誤。
所謂的奧沙馬社會方程式就是描述這種錯誤怎麼樣發生的方程式。
就教廷來說,有所謂「真實」和「善良」兩個支點,還有無數推論,這兩個支點和推論之間互相定義,按照奧沙馬方程式,這就會造成無數的錯誤。
(比如說,真實可以推導出自省,善良可以推導出勇敢,但是勇敢里面對勇氣的描述和自省里面對勇氣的描述不一致,這就造成了錯誤,當然這只是早已被解決的最簡單的例子。)要解決這些錯誤,只能限制推論之間互相定義的能力,可是這樣又會削弱教義自我發展的能力,要解決這個矛盾,就需要計算出定義之間的聯系數量。
就好像最初的那個駁論,要解決這個駁論,首先就要算出定義之間聯系的數量,這里有兩個定義,定義的聯系數量為二,套入方程式,就可以得到兩個解,不過這個駁論沒有實質內容,一解開來就什麼意思也沒有了。
比如我們可以改變第一句話變成「我的下一句話可能是真話。」這樣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當然也什麼意思都沒有了。
菲利普是「絕對對錯論」的堅定擁護者,絕對對錯論認為盡管對和錯中間有大片開闊的灰色地帶,但絕對的對和錯是存在的,任何問題都有唯一完全正確的答案,我們應該做的就是無限地接近這個絕對的對,遠離那個絕對的錯。但是在奧沙馬社會方程式下,如果算不出那個聯系的數量,就沒有絕對的對和錯,因為矛盾是一定會產生的。
「什麼樣子?」我隨口問道。
「你看了就知道了。」沙迦說道,沙巴克的神殿就在會議中心對面,穿過勝利廣場就到了,沙迦甚至沒有把馬車叫過來,只是和我一起走過去。
沙巴克神殿不大,一般來說,一個城市只有一座主神殿,信徒祈禱、資訊傳達、事務處理、人事安排、信徒活動……統統都在這座主神殿里,所以越大的城市,主神殿往往越大,其他的不成為神殿,而叫做傳教所。但是在教廷聯盟國里,小神殿到處都是,神殿的職能被分散了,所以神殿往往都很小。在沙巴克也是一樣,沙巴克有上千座不同的神殿,在勝利廣場的這座是總部,只有大祭司和他的直屬手下在里面辦公,所以規模並不需要大。
神殿門口甚至沒有人看門,進去里面,只有幾位神官走來走去假裝忙碌,以前「日出派」最喜歡在這個時候來這里向至高神祈禱,不過今天我一個都沒見著。(日出派︰認為日出象徵著至高神戰勝黑暗,是一天中最美麗的時候,在這個時候祈禱效果特別好。不過這個說法有漏洞,日出是至高神戰勝黑暗,日落豈不是至高神輸給黑暗了?日蝕豈不是暗黑神戰勝至高神了?我也喜歡在日出的時候祈禱,不過我不是日出派的。)
沙迦領著我一直走到大祭司的辦公室,門也不敲,直接就進去了。菲利普正坐在辦公桌前,瞪著一雙無神的眼楮看著面前的一疊文件。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菲利普的時候,我以為我見到了一個巨人——他足足有兩米高,滿臉紅光,聲若洪鐘,渾身都是肌肉,走起路來把地面踏得震動不已,說話說得高興就一巴掌拍在你的背上,用的力氣可以拍飛兩只北極熊。但現在他面色灰暗,把自己縮在一張小小的椅子上,滿臉都是皺紋,眼楮里盡是茫然。
「菲利普祭司,你看誰來了?」沙迦對菲利普說道。
菲利普抬頭看看我們,有氣無力地說道︰「原來是沙迦大人和武大人啊!」說完,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以為他有什麼話要說,誰知道他看了一會兒以後,又低下頭去看文件,仿佛對我的興趣已經在剛才的對視中消耗完了。
「對了,最近在商隊里面傳教的計劃怎麼樣了?」沙迦問道。「這個我不太清楚,你去問多澤吧!」菲利普心不在焉地說道。
「那麼東南行政區的小型神殿維修撥款怎麼樣了?需要我們另外撥款嗎?」沙迦繼續問道。
「這個我不太清楚,你去問多澤吧!」菲利普不耐煩說道。
「听說神殿最近要推薦一批神官去總部當見習祭司是嗎?」沙迦問道。
「這個我不太清楚,你去問多澤吧!」菲利普還是那一句話。
「那麼地下室有人嗎?我想用一下。」沙迦說道。
「這個我不太清楚,你去問多澤吧!」菲利普似乎變成了鸚鵡。「那多澤在哪里?」沙迦問道。
「這個我不太清楚,你去問多澤吧!」菲利普隨口說道。
雖然檢查別人的大腦被視為非常不禮貌的行為,但我還是忍不住檢查了菲利普的大腦,沒有病變啊!菲利普被檢查了也不管我,只是盯著眼前那一疊文件,我忍不住用眼楮余光看了看那疊文件,原來是一疊考證文件,頭一章的題目是「論桐木在不同溫度下生長的速度與聖詩音節變化之間的聯系」。
沙迦看著我這麼鬼鬼祟祟的也不說話,只是笑著看著我。
「多澤是誰?」我問沙迦。
「理論上來說,他是你的屬下,新進的聖騎士團副團長。」沙迦說道,「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協助菲利普大人工作的聖騎士。先別管他了,我們先去地下室。」
沙巴克神殿的地下室是一個密室,能夠完全隔絕聲音或者光線等能量的傳播,被稱為「寂靜之房」——因為里面絕對安靜,沒有一絲聲音,人在里面待上五分鐘就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十分鐘就會听到自己的血流動的聲音,半個鐘頭之後就會被自己腸胃蠕動的聲音煩死,平常人在這種房間待上一天就會神經失常。
原來這里用來關押犯人,防止犯人與外界通消息,但後來發現副作用太大,只好廢棄不用,現在都是用來開秘密會議的。
進了那個黑乎乎只有一盞油燈的地下室,沙迦把門一關,里外兩個世界就完全隔絕了,不過和那次在龍島上有些不同,至高神的力量依然可以傳進來,因為「至高神信徒沒有需要隱瞞至高神。」
「來到這里總算是能夠放心說話了。」沙迦對我說道。
「放心說話?」我再一次不知道沙迦在說什麼。
「教宗的探子到處都是,每一個人都可能投靠你,每一個人都可能出賣你,就像九年前在邊境一樣。」沙迦說道,「信仰的力量太大。沒有人可以信任。你也曾經出賣我。」
「出賣?我沒有出賣你,我只是把你抓起來,沒有把你賣了。」我辯解道。要出賣,起碼得找到買主才行。
「別和我玩文字游戲!」沙迦叫道,「就算你沒有出賣我,你總是背叛我了吧?」
「我是為了信仰……」
「所以說信仰的力量實在太大!沒有人可以信任!」沙迦目露紅光,涌出一陣陣殺氣。
「寂靜之房」是一個和外界隔絕的地方,用來開秘密會議固然很好,用來搞暗殺也不錯,要是沙迦決定在這里把我做了怎麼辦?如果沙迦決定與我為敵,我在龍切爾沒有人可以依靠。不過沙迦手下除了聖騎士和至高神祭司之外,騎士、魔法師和別神祭司也不少,要殺我應該在晚上動手才對。
「算了,我就直接和你說了吧!」沙迦收斂殺氣對我說道,「教宗已經瘋了!」
「你這麼說有什麼根據嗎?」
我覺得自己冷靜得不可思議。現在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沙迦說謊,一種是教宗真的瘋了。聖騎士不可以說謊,說謊的話一定會失去至高神的眷顧,而沙迦很明顯沒有失去眷顧,這句話也沒有什麼歧義,所以教宗很有可能真的已經瘋了。
活了將近二百五十年,統帥四千萬信徒的教宗已經瘋了?瘋一般指的是精神失常,也指做出不尋常的、大膽或者愚蠢的舉動。而就算是精神失常也有很多種,有的會很嚴重,有的只會嚇別人一跳而已。像「發抖病」,就只不過會令病人不停地發抖,又或者「露體狂」,也不過是喜歡暴露身體,對教宗這樣的高級神職人員來說屁事也算不上。
(比如他說一句︰至高神諭示,吾應顯示自己真實的身體,誰又能說什麼?)精神分裂癥的也沒什麼大礙,這病的癥狀很明顯,最多一發病就把他關起來。最危險是「偏執狂」,「偏執狂」對某些事物有異常執著的看法,萬一他執著地認為我們必須佔領魔界、消滅魔鬼那就慘了。
「你看見他就知道了,他已經瘋了,可憐那幫高級祭司還拚命找藉口,說什麼神跡啦、什麼象徵啦,不過只要你看見他,你就知道教宗已經瘋了。你知道他給我下了一個什麼命令嗎?」沙迦說道,「他讓我重組聖騎士團準備進攻魔界。」
進攻魔界!難道最壞的事情發生了嗎?我不知道現在魔界的戰備情況怎麼樣,不過可以估計。八年前教宗把魔皇釋放回去的時候曾經讓紅衣團作評估,當時大部分人都認為魔皇的威信受到了很大打擊,威信這種無形的損失只能靠軍隊這種有形的東西來彌補。
所以魔皇回去後肯定會重建魔皇禁衛軍,(當然素質不會有以前那麼高,只能以數量代替質量)再殺了幾個小貴族以重建威信,而且貴族為了自保或者推翻魔皇奪取皇位肯定也會擴軍,教廷的魔界專家預計這個擴軍的趨勢會持續十到十五年,然後很有可能會爆發大規模戰爭。
現在正是第九年,魔界還沒有什麼大規模戰爭,(如果有的話我一定會听說的,不過魔界的小規模沖突什麼時候都有)在魔界軍力幾乎最強大的時刻,魔界各勢力躍躍欲試的時刻,教宗居然要進攻魔界?「這是至高神的諭示嗎?」我問道。進攻魔界,不是至高神的諭示,那教宗就一定是瘋了。
「這是他瘋了的第二項證據,」沙迦說道,「當時我也像你這麼問教宗,教宗回答我說,這種小事情用不著至高神的諭示。」
「小事情?」我覺得不可思議,非常不可思議,十分不可思議,非常十分不可思議……
教宗又不是沒和魔軍打過交道,他應該知道魔界的可怕才對,就算真的要進攻魔界,那也應該作明確目標,訂立戰略,轉入戰時體制等等準備才對,這可絕對不是什麼小事情!
「所以我當時就拒絕了,我說比起進攻魔界,我更願意待在龍切爾做執政官,而且我不同意他重組聖騎士團。而根據我和他八年前達成的協定,沒有我的同意,他不能重組聖騎士團。」沙迦說道。「這才是他要審判我的真正原因。」
「只要你被判刑,他就可以剝奪你指揮聖騎士團的資格,這樣沒有你的同意,他也可以重組聖騎士團。」我恍然大悟。
「然後他就會讓你來重組聖騎士團,為他進攻魔界。」沙迦對我說道。
「當然要進攻魔界光靠聖騎士團是遠遠不夠的,他還必須找其他國家當炮灰,這就一定要有一個聲名遠播的教廷軍司令才行。現在你明白教宗為什麼要找人來宣傳你了吧?」
「那又怎麼樣?我現在沒有權力,只有一點錢,我被自己的國家驅逐,去重組聖騎士團,或者去當教廷軍司令,這對我有什麼害處呢?我能擊敗魔軍,我能抓住魔皇,我已經那麼做過一次了。」我試探沙迦的底線。
「因為你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沙迦的聲音柔和而堅定,「你要代替我成為龍切爾的領袖。看看龍切爾,這是我們聖騎士的國家,這是一個全新的國家。它和所有已知的國家都不一樣,它有很多前所未有的優點,它也有很多前所未有的缺陷。」
沙迦聲音中的誘惑力漸漸增加︰「這里有那麼多的事情可以做,這里有那麼多的可能性等著發展,你為什麼要跑去魔界打一場沒有希望的戰爭呢?」
「不要對我用魅惑術!」我察覺到了沙迦聖騎士甲下面魔法元素的波動。
「對不起。」沙迦搖了搖頭,魔法元素平靜了下來,「這是一個自動法術,我老是把它忘了。」
「那麼你對審判沒有信心嗎?」我問道。听起來沙迦似乎認為自己一定會輸似的。
「實際上,沒有。」沙迦說道,「我不知道教宗給我羅織了多少罪名,反正我也不在乎。如果被判有罪,我就把龍切爾交給你,如果我被判無罪,我也會把龍切爾交給你,然後做你的幕僚。」
「為什麼你這麼看得起我?」我懷疑地問道。
「你是我親自培養出來的領導者,我不信任你還能信任誰?」沙迦笑著說道,「你就是更加完美的我……只要你抵抗住教宗的誘惑。」
「那我在亞曼的時候,你怎麼從來沒有找過我?」我問道。
「那是因為時候還沒到,我要是早告訴你,你肯定不會反思自己在新月戰爭中的行為。」沙迦說道,「在反思之前,你就是一把太過鋒利的雙刃劍,用起來傷人又傷己。」
我是雙刃劍?傷人又傷己?這都什麼亂七八槽的?「我……」我剛說出第一個字,沙迦已經打斷了我的話。
「不要否認,你想想之前你都做過些什麼。」沙迦平靜地說道。
「在總部當聖騎士見習的時候就想組織學生會;在龍切爾當市長你差點就把下面四個區吞了;在草原當顧問廢了三個部落首領;在邊境更不用說,把我抓了起來;在新月你也不安份,殺了十二萬人。你本來是一枚用來牽制我的棋子,在潛意識里,你不斷地在渴望著最高權力,這不是你的願望而是你的本能,你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被教宗挑選出來並親自設計訓練課程的。」
「我……」我想了一想,似乎還真的是那麼一回事。
「但幸運的是,那十二萬人讓你思考自己的行為……」沙迦正說著話,我忽然想起龍島的經歷。
「龍島!」我打斷沙迦的話,「你看過我寫的報告嗎?在龍島,我擔任過龍王一段時間,但是我並沒有做過什麼!」
沙迦在總部有很多眼線,我寫的報告應該會被抄一份送過來給沙迦的。
「我看過了。」沙迦說道,「你要明白,你的作用是牽制我而不是取代我,當年在邊境也一樣。你把我囚禁起來,之後呢?你沒有抓著兵權,面對著魔皇,你也沒有下手殺他,教宗一道命令下來。你就乖乖地自己回去新月地區了。你始終只不過是一個半調子野心家,你太容易放棄了。」
「我可沒覺得自己是這樣的人。」我說道。
半調子野心家?這麼直說很傷人的,他就不會委婉一點兒嗎?「一把刀用不著知道自己是一把刀,他只要鋒利就可以了。」沙迦說道,「你就是教宗的刀。」
「如果我是一個半調子野心家,那你怎麼可以把龍切爾交給我?那個七年入籍的限制怎麼辦?」我問道。
「這是一個聖騎士的國家,聖騎士說有限制,那麼就有限制,聖騎士說限制不合時宜,那麼就沒有限制。」沙迦帶著「我是世界之王」的神氣說道。
「這和我們的信仰不太相同呢!」我警戒地說道。
「當然當然。」沙迦笑著說道,「難道你的行動總是符合你的信仰嗎?一個下層的聖騎士可以純潔地追求信仰,但像我們這種高層,我們不得不接觸政治這種骯髒的東西。」沙迦的神色變得有些迷惘︰「要捏碎黑暗的心髒,就一定會把自己的手染黑。」
沙迦定了定神,繼續說道︰「總之,把一個國家交托給一個合適的人,比遵守一項過時的法律更加重要。當然,所有的一切都會按照合法的路徑前進,國民常駐代表可以召開國民代表的緊急會議,這個緊急會議有權給予你龍切爾公民還有執政官候選人的身分。反正你現在已經不是亞曼的人了。」
「你想過要殺死我嗎?」我問道,「如果殺了我,教宗很難找另一個人組建聖騎士團,這樣也許他會放棄他的計劃,這不是更好嗎?」
「我當然想過要把你殺了,不過那是九年前的事情。」沙迦說道。「殺了你並不能改變什麼,教廷軍司令並不難找,這不是一個需要指揮能力的職位,就指揮能力來說,有參謀部就夠了。這個位置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吸引志願兵的英雄,教廷的宣傳機構隨時可以把一名默默無聞的祭司宣傳成一位大英雄。至於聖騎士團,教宗可以找一名比較低級,希望出人頭地的低級聖騎士組建聖騎士團,就算沒有聖騎士團也不要緊,可以把聖騎士們打散編入其他的教廷軍隊。整編的聖騎士團很重要,但遠沒有重要到不可缺少的地步。冰之國的巨蟒游騎兵可以完美地取代我們的位置。」
「如果我拒絕呢?」我說道,「如果我拒絕你的建議,听從教宗的差遣,重建聖騎士團呢?」
「那麼我就會號召所有的聖騎士拒絕這場無謂的戰爭,我會動用所有的資源反對這場戰爭,你不會得到足夠的聖騎士,你不會從我的國家拿到一枚銅幣作為軍費!」沙迦憤怒地說道,「一枚銅板也不行!」
「那麼那個秘密呢?」我問道,「你說的那個讓你屠殺平民的秘密究竟是什麼?這秘密不會大到比我們兩個聖騎士對抗教宗還大吧?」
「對抗教宗?不,要對抗教宗的只有我,你只要幫我守護著龍切爾就行了。」沙迦說道。「你只要熟悉龍切爾的政務,結交各個地區的負責人,取得他們的認同,為以後做好準備就行了。即使我被判有罪,你也不用做什麼。」
「按照你的說法,在你被囚禁之後,教宗會命令我接替你的位置,我要不服從,要不就是對抗。」我說道,「什麼叫做『不用做什麼』?」
「你放心好了,我會在審判中揭露教宗的用意,如果教宗再向你下手,那他就會失去信徒的,至少是我國信徒的支援,他不會這麼做的。」沙迦自信地說道,「只要他還想從龍切爾弄軍費,他就不會這麼做的。」
「教廷軍費的百分之二十從龍切爾來,沒有龍切爾的軍費,教宗不可能發動一場大戰。聖騎士團和軍費,難怪教宗要對付你!不過,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我不讓沙迦逃避這個問題。
「那個秘密就是熔岩城的火山。」沙迦笑道。「有些圭亞那人非常厭煩我們和魔界的戰爭,於是偷偷啟動了一個魔法陣,那個魔法陣會把幾千萬噸熔岩從熔岩城附近那幾百座火山迫出來,一個小時之內,熔岩會淹沒整個邊境,除了高山上的圭亞那以外。這對魔鬼來說很有利,熔岩會在一、兩個小時內冷卻,在邊境他們只有一支軍隊,讓一支軍隊飛起來一、兩個小時並不困難,熔岩冷卻之後,他們可以繼續前進。但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場純粹的災難,邊境地區那數十萬移民只怕不會剩下幾個。」
「那和屠殺有什麼關系?又為什麼會變成秘密?」我還是不明白。
「我們必須破壞魔法陣,而那個魔法陣在熔岩城里面。」沙迦說道,「你也知道,熔岩城的防衛是多麼的嚴密,要強攻它簡直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教宗只好和魔鬼作了一個交易,當然具體負責交涉的人是我。我們後退二百公里,他們破壞魔法陣。」
「那魔鬼們為什麼不讓火山爆發呢?」我問道。和魔鬼作交易的確不是什麼很光明正大的事情,但也不應該機密到連我也不知道。
「教宗直接和魔皇做的交易。」沙迦說道,「他們可以透過交易,拿到一樣他們渴望了很久,但是絕對拿不到的東西。」
「是什麼?」我問道。
「你的頭。」沙迦面無表情地說道,「你還記得那個被你殺死的黃金色魔鬼嗎?你只在報告上輕輕提了一下,那是一個流著魔族最尊貴血液的繼承人。如果你不殺死他,他現在就會是魔皇的最有力競爭者。」
「然後呢?屠殺又是為什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道。
原來我離死亡這麼接近過,我的心一陣陣抽搐,血液涌向四肢,集結至高神的力量,就像我正在面對沙迦給我描述的危險一般。比起邊境的二十萬移民,我一個人的生命不算什麼,但是教宗卻選擇了這樣的方式。背叛可以拯救嗎?「魔法陣沒有發動,但我並不知道這是魔鬼們破壞了魔法陣,或者只是簡單地停止了它。」沙迦說道。
「幸好這個魔法陣非常復雜——它是二百年前魔法女皇親自做的魔法陣,用來對付雷光殘黨的——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知道怎麼再次發動它,就是那個帶給我們這麼多麻煩的圭亞那人,為了防止魔鬼們得到發動魔法陣的方法,我必須把所有有嫌疑的人全部殺掉!實際上,雖然沒殺完,但主要的嫌疑人已經死光了。當然我沒能完成那場交易,你把我抓起來,後來還抓住了魔皇,教宗告訴魔皇說,他可以放了魔皇,但是代價是要回你的生命。魔皇很高興用自己的生命來交換你的,所以你的頭沒有被送到魔界展覽。」
「那我明白了。」
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如果事情真的像沙迦說的那樣,我無疑應該站在沙迦的一邊,但我必須見過教宗才能做最後的決定。我埋下過對付沙迦的棋子,這棋子正被教宗用來對付沙迦,我也埋下過對付教宗的棋子,那棋子當然也可以幫助沙迦對付教宗。
「最後一個問題,至高神怎麼看的?九年前和現在。」我惆悵地問道。
「九年前,至高神懲罰了教宗,這是後來紅衣會成立的真正原因。」沙迦說道,「而這一次,我不知道,我們關於此事的祈禱沒有得到至高神的回應。」
「也就是說,至高神讓我們自己決定對錯嗎?」我問道。
「不錯,我們必須自己決定對與錯。」沙迦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