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別人說起過,這是一個沒有天才的時代。說這句話的人,一頭亂,臉上寫滿了悲涼和無奈。我想,每個時代,總會出現一個或者幾個這樣的人,他們悲天憫人,空感慨︰這是一個沒有天才的時代。然而在幾代之後,後代的後代們總是會現被歷史車輪碾過的滿是天才,然後一臉悲涼地訴說著自己所處時代的悲涼和無奈。
這使我想起了一段話,在一本目錄殘缺的書上看到的。
「她讀著凡高的傳記,淚眼洶涌,心想︰如果我在那個時代出生,我一定會嫁給凡高。」其實,在凡高活著的時候,一定也有姑娘想象著自己嫁給更早時代的天才,並且被這個念頭感動得掉淚。而與此同時,凡高依然找不到一個願意嫁給他的姑娘。
我不知為何會在去探望沈妙的路上想起了關于天才的事,還想起了梵高,想起了後世仰慕梵高的姑娘。其實,梵高跟我是兩件毫無關聯的事物,就如同仰慕梵高的姑娘和我即將見到的姑娘素昧平生一樣。然而人的邏輯就是那麼奇怪,它毫無征兆的就出現在了我的腦子里。
我走進醫院大門,邁入電梯,穿過昏暗幽長的走廊,天才慢慢褪去了,沈妙的臉龐浮現在眼前。
沈妙側躺在病床上,面色疲憊,喘息平靜。
她還在睡夢中,瘦弱的身子蜷縮在被子里,一只手上掛著點滴瓶,另一只手撫在胸口,額前的頭散落下來遮住了眼楮,猶如一只氣若游絲的小狐狸。
我覺得不應叫醒她,于是悄悄退到門外。
白銀坐在外面的長椅上,看見我出來,急忙起身問︰怎麼樣?她跟你說了什麼?
我搖頭說︰她還在睡,我等一下再進去。
白銀說︰嗯,也好。你先在這里坐一下,我出去買點吃的。
他離開不到片刻,我听見沈妙的聲音從病房里飄出︰白銀,你進來一下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看見我,沈妙猛的顫抖了一下,立刻便折起身來,但幾乎瞬間就虛弱的倒了下去。
我快步走上前,坐在床頭,認真審視著她的臉。
她微笑說︰郭二小,你瘦了。
我心頭一酸,不由說︰妙妙,你受苦了,好點了麼?
她模了下臉,惆悵地說︰我是不是變丑了?
我說︰沒有,依然漂亮,只是憔悴了不少。
她低聲說︰你都知道了麼?
我說︰嗯,白銀都告訴我了。
到這里,我們兩人都不說話了,空氣中填滿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我故作輕松地說︰哈,你是不是對我思念成災,才會憔悴成這樣的?
她抬頭看了看我,撇嘴說︰才怪呢。
我說︰喔?難道不是「為二消得人憔悴」麼?
她「撲哧」一聲笑了,抱肩看著我說︰臭美吧你。
然後,我們又不說話了,沉默如同不之客一般悄然而至。
我正在絞盡腦汁打造另一個話題時,沈妙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身體下意識的往後一閃
她詫異的看了我一眼,說︰你是不是嫌我髒?
我急忙解釋說︰妙妙,我
她突然變得怒不可遏,聲嘶力竭地吼道︰你滾!滾!
我說︰妙妙,你不要這樣
她不听我解釋,臉龐憋的通紅,片刻淚水便噙滿了眼眶。剛才那一聲嘶吼,仿佛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此時只是黯然地說︰你走,讓白銀來,我不想看見你,你走
我無奈說︰好吧,我走。
我慢慢的站起身,準備離開。
這時,沈妙突然從身後撲了上來,死死的將我攔腰摟住,嘴里囁嚅道︰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
我回身抱著她的肩膀,低聲說︰我陪著你,哪都不去。
她伏在我懷中,淚如雨下,滾燙的淚水浸濕了我胸前的襯衫,片刻之後變得冰涼,如同冰淇淋融化在腸胃里的那種徹骨的冰涼,只是這種冰涼少了幾分愜意,多了幾分寒意。
我不知該如何勸慰,只好緊緊抱著她。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大,我感知她的情緒即將面臨崩盤,但又無法解救,只得將她抱的更緊。
終于,她猛地掙月兌了我的懷抱,嘴里出劇烈的喘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二小,你抱得太緊了,我沒法呼吸。
我恍然釋懷,忙說︰對不起,我忘了你的生理需求。
她破涕為笑,再次伏在我懷里。
她說︰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我說︰當時我也這樣以為,後來覺得你在等我,我就回來了。
她說︰對不起,我沒有等到你。
我說︰不怪你,是我自己錯過了。
說完這些話之後,她趨于平穩的情緒又急劇的波動起來,呼吸重新變得急促,身體也跟著顫抖,接著開始小聲啜泣,隨後就泣不成聲了。
她不停地顫抖,不停地啜泣,不停地問︰二小,我是不是很賤?
我也濕了眼眶,低聲說︰不,你不要這樣說。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白銀掂著兩份快餐走了進來。
他的臉上在前一秒鐘還堆滿了笑容,看見我們後,那笑容立刻就僵死,面色剎那間變得蒼白,如同撲了粉一樣不真實。
我松開沈妙,內心充滿了歉疚與不安。
我慢慢站起身來,一臉謙卑的看著白銀。
我記得在昨晚的夢里,是白銀一臉謙卑的看著我的。現在,一臉謙卑的卻是我。從前有人說︰夢是一種征兆。也有人說︰夢是相反的。我听完後總是淡淡一笑,並不以為意。但是現在,我只能為自己的不以為意感到不以為然了。
白銀呆立了片刻,默默把飯盒放在桌子上,接著轉身走了出去。
我起身追出門外,但樓道里已尋不見他的身影。
我只得返回病房,沈妙倚在床頭怔怔地看著我,雙目潮紅。
我關上門,靠在牆上,沮喪的閉上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