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晚上家里人都出去了,七點剛過,品英做完作業正準備出去,突然听到有人敲門,敲門一下又一下很有節律,顯得那是個城府不淺的家伙。品英一邊問「誰呀」一邊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齊鳴娜。
一瞬間品英像只被槍打中的鳥,掉在地上張嘴結舌整個傻了。
「我找品忠哥哥。」齊鳴娜一字一頓的說。這聲音對品英來講不啻于天籟之聲,「我哥……,」品英想說他哥不在,可從嘴里出來的卻是另一句話︰「進來吧,我哥他馬上就回來。」齊鳴娜猶豫了一下,走進屋里。
鳴娜環顧四周,品英一眼看見自己床上黑糊糊的枕巾,真想馬上過去給翻過來,但是他只是微微撇撇嘴,沒敢動。
屋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品英只能听見一個聲音,那就是自己的心跳。
兩人一時都沒有話,就這麼安靜地沉默著,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要不那個什麼,我,我去找我哥,他帶我弟學自行車去了……」「不用了,是我姐叫我來的,她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哥。」鳴娜從兜里掏出一個疊成個小燕子的紙條,品英伸手去接,鳴娜卻把手縮了回來。「其實我姐本來是叫小五來的,可是我有話要問你,我就來了。」鳴娜抬起眼楮,「你為什麼每天要跟著我?」
品英看著鳴娜的眼楮。女孩的眼楮像甜美的夢一般純淨柔軟烏黑,濃密的眼睫毛圍繞在夢的湖畔。
他記起很久以前曾經听過父親的一張唱片,是聖桑的大提琴獨奏《天鵝》,很多年以後他都能想起第一次听到那樂曲給他的感受。那是在一個春天的下午,陽光就從上面的窗子照進來,哀傷的音樂仿佛一縷塵埃,在陽光的撫慰下緩慢的,透明溫柔地落下來,落下來……
大提琴哦吟的最後一個音符毫無聲息雪片一般地融化了,那一刻窒息而快樂的感受令他終身難忘。現在,這種感受重新攫住了他的喉嚨,他不知道這種感受應該叫做痛苦還是快樂,總之他感到喉嚨緊,不知所措,但他極力掩飾自己的慌張,裝作一臉的無辜沒事似的問︰「是嗎?沒有啊。」「沒有?」鳴娜一時說不出話來。本來她是想告訴品英,別再跟著她或是像個傻子一樣地等她了,那樣不好,本來我姐和你哥就已經叫很多人說閑話了,我們年紀還小不應該這樣……可是這會兒看著品英的臉反叫她說不出話來了,「那我回去了。」說完鳴娜有些尷尬地轉過身去,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鬢角的頭輕輕飄拂起來,露出耳垂上一顆小小的黑痣,那顆痣吸引了品英的目光,他的眼楮痴痴地隨著鳴娜耳垂上的痣轉動,一時忘記該說什麼。
鳴娜回轉身看到品英臉上奇怪的表情,搞不懂他為什麼會是這副表情,但是她馬上明白了,也就是說她再愚鈍再單純純潔得像個天使也應該從這表情和眼神里讀懂些什麼了。
兩人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品英家走廊里,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里的燈光流瀉出來,照在眼前這個頭亂蓬蓬瘦削的大男孩身上,他專注地盯住鳴娜的神情還有他眼楮流淌出火一樣滾燙的東西突然令鳴娜的心莫名其妙地顫抖了一下,還沒等鳴娜想好要說些什麼,品英的頭突然俯下來,他的嘴唇在鳴娜的唇上輕輕一踫……
世界上許多事物的相撞是沒有聲響的,比如原子分子比如眼神比如心比如緣分還比如剛才這一吻,但是這一下撞擊卻在鳴娜心里出了巨大的聲響。瞬間鳴娜冰涼的嘴唇像是失去了知覺,失去了回應。她忘記了拒絕,甚至連一點反映也沒有。她哭喊或者跳起來都合乎常理,總之她要有所行動才對,在這麼特殊的時刻,怎麼會沒有反映,難道就這麼隨隨便便地走開,就像是在保溫桶里剛剛打了一杯開水或是剛從電影院里走出來,自然隨意平平常常……
可她確實一點反映也沒有,就那麼呆呆地站著。
一個花蕾初綻般的少女就在這個走廊里完成了她人生毫無準備,而又被她看作是無比神聖美好的初吻。也許在這以前她從來都沒有想過人還要經過初吻這個階段,戀愛知識和性知識同樣貧乏的的孩子被這個乎尋常的舉動徹底打懵了。
淚水順著鳴娜的面頰流下來。品英驚慌失措地看著鳴娜,他覺得自己完了,好像一件珍貴無比的珍寶就這樣被他打碎了,他的臉上充滿了悔恨和懊惱,「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鳴娜,你罵我吧,行吧,你打我也行,你不要哭,求你,你不要哭,全怨我,可我,我是真心喜歡你,真的,我對天誓!」因為悔恨,品英一下變得語無倫次。這會兒他恨自己,怎麼這麼沒用,這麼冒失,我不就是想見她嗎,可是她來了,我他媽干了什麼!
門被撞開了,先近來的是品杰,後面跟著品忠。他們同時看見了站在走廊里的兩人,「咦,你們……」品杰話音未落,鳴娜掉轉頭沖出門去。
「嗨,你怎麼啦?」品忠不解地推推品英,品英抬起頭,品忠吃驚地現品英的眼里含滿了淚水,「你怎麼了,啊?你怎麼哭了?鳴娜她來干嗎,你……」
品英轉身跑出門去。
在樓下他追上了急走的鳴娜。
「鳴娜,鳴娜,你等等,你听我說好不好?」他想伸手抓鳴娜,但是手伸出去卻停在半空中,他不敢踫鳴娜。
鳴娜突然停住腳轉過身來,品英呆住了,他看到鳴娜的臉色煞白,臉上滿是淚痕,「你,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們不能這樣,不能!」鳴娜壓低嗓音喊著,她的頭頂就是一樓人家的廚房窗戶,屋里傳出鍋碗叮當踫撞的聲響。「為什麼?」「沒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行!我不願意!我們太小了,你以後再也不許這樣了,這一次我原諒你,不是原諒是不和你計較,下次再要是這樣的話,我絕對對你不客氣,你听見了嗎,這是真的!」「你等等,鳴娜,你听我說一句好不好。可是我喜歡你,對,我就是喜歡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喜歡你,我就是想跟你好!我可以等你,你跟誰好都行,啊不,不是說你跟誰都行,是說你找了別人以後比較過了你再來找我都沒有關系,我都可以一直等你,我也不知道我這是為什麼,我就知道我喜歡你,從那天起,啊不是,好久以前我就開始喜歡你了,鳴娜你听我這句話我這輩子不會再找別人,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是不是看得上我,我這輩子就找你齊鳴娜一個女人!」品英信誓旦旦又語無倫次地說完這些話之後,靠著牆,就像一只放了水的袋子,癟了。
鳴娜的嘴唇在哆嗦,「不行,絕對不行!你別再想了,你的思想怎麼那麼復雜,那麼……我們根本不到想這些事情的時候,我走了,你不要跟著我,以後也不要再等我,找我,我們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好不好。」鳴娜轉身要走,品英一把拉住她,「你要干嗎?!」鳴娜驚恐地喊起來,「你要耍流氓嗎?啊!我要喊人了!」
品英突然松開了手,鳴娜的話就像一顆燃燒的火星灼痛了他。
她怎麼會把我和流氓聯想起來,她怎麼會這麼想!
品英抱住頭痛苦地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