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子弟 四 抄 家

作者 ︰ 茉莉花香

李平凡的家很簡潔,客廳里除了一大兩小三個沙、茶幾、電話公家配備的家具用品外,就是靠牆的一排書櫃。窗台上是十幾盆郁郁蔥蔥的花草。

喬新順來過這間屋子。那時他是給李平凡送花來的。他知道老李喜歡花草,就費盡心思找來一盆上好的君子蘭,還一並帶來澆花的噴壺、鏟土的鏟子。那時的他走進這間房子時除了羨慕還是羨慕。現在,當他再一次踏進這間屋子的時候,過去的那種想法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感覺,那是一個男人即將用雄心勃勃的掠奪和佔有取代小心翼翼的覬覦,還有摻雜著說不出的實現報復的快感。

齊新順走到窗台跟前,一眼看到那盆君子蘭。這花就是好,就像它的名字,寬闊厚實的墨綠色的葉子,顯得高貴而端莊,再配上漂亮的花盆,在十幾盆花里顯得格外傲人、奪目。他定一定神,轉身對那幾個人一揮手,說︰「咱們開始。」

幾個人先從書架和書桌動手,然後是所有的櫃子抽屜,連門後衣架上掛著的衣服口袋,廚房碗櫃的邊邊角角的都不放過。一個小時過去了,李家被這幾個人翻了個底朝天,最後也沒找出什麼在他們看來有特殊價值的東西來。

章雲一直坐在客廳的沙上。

她默然看著那幫家伙在自己的家里翻箱倒櫃。章雲是個非常愛整潔的人,平日里家里讓她收拾的窗明幾淨,看著那些人在自己家里隨心所欲把家翻成這個樣子,她氣憤的渾身顫抖,但是她知道抗議根本沒用,只能更助長這些人的囂張氣焰。最近很多人的家都被抄家了。她下班回家的路上,經常看見一些紅衛兵邊抄家邊炫耀和搗毀抄家的「勝利果實」,她都是騎車匆匆而過。盡管她知道形勢來的非常迅猛和嚴峻,但是她還是低估了運動對她家和家人的沖擊。她沒想到這麼快會有人抄到他們家來,而且竟然是學院內部的人。章雲很清楚,老李肯定是出事了。昨天老李走的時候就對她說︰「萬一我要是有什麼事回不來,你不要著急,你下班以後就在家呆著,哪都別去。我估計這場運動來的猛去的也快。」章雲點點頭。她相信丈夫,結婚這麼多年了,大小運動經過不少,基本都是化險為夷,但是這次看來明顯是凶多吉少。到現在老李還沒有露面,一定是叫這幫家伙給關起來了。她現在明白了,小軍這孩子來可能是他爸讓他來送信的,看樣子老李早就預料到形勢的嚴峻性,作好了準備。

章雲心里想,該來的躲不過,就讓他來吧。

她看看牆上的掛鐘,對齊新順說︰「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你們翻出什麼你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了嗎?老李為什麼還沒回來,是不是你們把他關起來了,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這麼隨便關人。你們來這是沖我們家來的吧,那就把小軍那孩子放了,沒他什麼事。我剛才還奇怪,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他到我們家來,我還以為他是來找蒙蒙的呢。」

有人馬上喝斥章雲︰「你住嘴!你個歷史反革命的老婆,憑什麼對我們指手畫腳,你再囂張我們辦你的學習班!」

齊新順說︰「章雲,你先別管沈小軍的事,他的帳我完了還要跟他算。告訴你,你男人不是被誰關起來了,而是無產階級要和他清算,要他老老實實交代他的歷史和現行問題。」

「交代問題?交代什麼問題?你們憑什麼關押人?誰給你們的權利?!」章雲憤怒地質問齊新順。「誰給的權利?**、黨中央!」齊新順的回答咄咄逼人,「還有無產階級司令部。我們就是要向你們這些資產階級當權派、封資修的代表開戰。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配合我們的檢查,否則不要怪我們不客氣。」「老李從當學生起就參加革命,多少年對黨絕對忠誠,國民黨的監獄他蹲過,槍架在脖子上都沒用屈服動搖過,為了革命他真是連性命都不顧了,這樣的同志你們卻要把他置于死地,你們居心何在?!你們憑什麼要辦他的學習班,要他交代問題,我看倒是你們有問題!」齊新順手指著章雲,厲聲喝斥道︰「你少在那給你男人臉上貼金了,他在監獄里的那段我們還要查呢,怎麼別人被殺害了,他倒出獄了,不是叛徒是什麼?」「他被國民黨關押的那一段歷史,組織上早就做過結論了,你說他是叛徒,這是誣蔑!」「哼,誣蔑,說得好,等到我們把鐵的事實拿出來,我看你還會不會再說誣蔑!我告訴你,今天我們來是對你客氣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我們逼著你交代問題。」「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我有什麼問題可交代的?」「章雲,不要以為你在地方工作我們就對你不了解,你的問題我們是一清二楚。你出身是大資本家這個姑且不論,就說你這些年在教育戰線積極推行的是劉鄧資產階級教育路線這一條就夠你吃不了兜著走。你就是推行反動的教育路線的黑幫凶、黑走狗,用資產階級的教育方式毒害和摧殘了多少青少年,這個帳是到該清算的時候了。」章雲挺直了胸膛,冷冷地問︰「我推行的什麼教育方式這個不能你說了算,我是什麼樣的人也不是你可以隨便定論的。」說完她盯住齊新順,那表情再明白不過,在我章雲的眼里,你齊新順不過就是一個跳梁小丑!齊新順受不了這樣的眼光,他覺得章雲比李平凡還要不好對付,從骨子里就帶著股子傲氣,原先他來李家的時候,就隱隱覺得這個女人有一種別的女人身上沒有的氣質,那時他心里暗想,你狂什麼狂,不就仗著你男人是教研室主任嗎,要不我連看都不看你一眼。盡管這樣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來李家,齊新順總有點覺得自慚形穢。他從不承認人分三六九等,但是見到章雲他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沒文化水平低出身卑微。盡管章雲見他細聲慢氣很客氣,可他還是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力。不知為什麼,在這個女人面前,喬新順就是有種站不順挺不直的自卑的感覺,他覺得章雲不聲不響,包括看他的眼神都充滿著蔑視和傲慢。我叫你再狂!我為什麼先要抄你的家,就是要在氣勢上壓倒你這種人,我要叫你知道,現在是乾坤顛倒的時候了,我就要掌控學院的一切了。我齊新順今非昔比,不少人見我都是點頭哈腰的,我知道有不少人心里恨我,但是他們決不敢流露出一星半點的不滿,因為我現在有權了!

昨天下午,齊新順帶人抄了張白冰副院長的家。管你什麼院長副院長,統統是走資派,統統要被打倒。

最令齊新順激動的是當他帶人走進張白冰家的大門時,那個守門的小戰士竟然給他規規矩矩行了一個軍禮!他當時還愣了一下,但隨即他明白過來。這讓他感慨了很久。我齊新順在學院從官階上講不過是個中校,從職務上講是個普通的教員,從來都沒有想過戰士見到我會像見到院長一樣敬禮!在他的眼里我現在是一個領導,是個人物了。

齊新順從來沒有想到革命給他帶來這麼巨大的好處。當年參加革命那會兒只是為了不餓肚子,不再挨地主的打罵,那時候年齡小,一天到晚急行軍打仗,說實在生活艱苦還有部隊紀律約束,比起給人家扛活也好不到哪去。但是現在不同了,這場文化大革命給他帶來的是受到別人尊重的實實在在的感覺。那不僅僅是感覺,那簡直是一種享受!一種凌駕于他人之上,指使、擺布他人的享受!齊新順不知道還有什麼詞匯來描述這樣的感覺,他覺得用這個享受來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再恰當貼切不過。看著別人巴結和誠惶誠恐的眼光,再加上自己為所欲為頤指氣使吆三喝四,感覺到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里都充斥著愉悅和興奮。如果我沒有或是不重視這樣的感覺,那我就不是個男人了。他這才第一次深深體會到,同樣是男人,是多麼的不同。要不怎麼從古至今男人們都要當官,不光是有錢,更重要的是在中國你只有當官才能受到人們的尊重。齊新順從來沒有這樣想念他的老娘,當初那個把他扔下不管的老娘。她要是看到我今天這個樣子,肯定會後悔當初為什麼把我而不是把我哥哥給扔了。

章雲說︰「你們知道你們這是什麼行為嗎?你們這叫法西斯!這和封建社會的抄家有什麼兩樣?」齊新順听見這話轉身對章雲說︰「章雲,你知道不知道,就憑你這句話,我就可以把你也關起來。要不我通知你們學校的紅衛兵,叫他們來給你上上課?那時候恐怕你就會知道我們這算是客氣的了。」

章雲的學校最近也開始鬧罷課。她在學校和區教育局已經被批斗了兩次,每天回家還要寫檢查。她听出齊新順的話帶有恐嚇的意味,「你用不著這樣嚇唬我,我已經被通知下周一開始參加區教育局的學習班了。」齊新順眯起眼楮,上下打量了一下章雲,說︰「學習班?說的好听,你以為還讓你住招待所,每天還有伙食補助或是組織你們在一起學習?想的倒好!所謂學習班就是把你們這樣的走資派聚集在一起批斗、蹲牛棚,接受改造。什麼覺悟嘛,還學習班呢,你以為地方上會像我們這里一樣對你那麼客氣嗎?人家那可是真正的革命!是的,我一直以為我們這里的政治空氣和階級斗爭的意識太淡薄,階級陣營根本就沒有分清,很多人就想在這個溫床里蒙混過關,休想!我們成立戰斗隊就是要徹底改變這種局面,讓無產階級佔領軍隊這個舞台,改變以往那種軍隊是個鐵桶,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局面,來一次徹底的革命!」看章雲轉過身去不看他,齊新順冷笑了一聲︰「哼,你和李平凡都要認真交代你們的問題,休想蒙混過關。其實你們的問題我們早就一清二楚,叫你們交代就是看看你們的態度,是不是正視這次運動,接受群眾對你們的考驗。」

章雲不想听齊新順的話,她這會兒更擔心的是老李,老李的血壓高,一旦生什麼話意外,後果不堪設想。「既然你們把他關起來了,我能不能給老李帶點東西?」章雲突然問,「帶什麼?」「降壓藥。」「不行。」「別的東西可以不帶,藥你不能不叫吃吧。」「不行。」齊新順面無表情,其實在心里偷偷地樂。章雲,你總算求我了,我看你怎麼求我。那種享受的快感又一次在他的五髒六腑充斥游走,最後化作一股氣體,從他的肛門毫不顧及地噴涌而出,齊新順放完屁,有些不自在地哼哼鼻子,周圍幾個人想笑又不敢笑,繃著臉裝作在若有所思聚精會神干別的事情沒听見。

「你是知道的,老李的血壓一直不穩定,這幾年降壓藥就沒有斷過。」「一個大老爺們一天到晚吃的哪門子藥啊,你放心,叫他好好勞動改造,準保身體比誰都好。」喬新順的手下人搭話說,他的話音剛一落,屋子里的幾個人都笑起來。

就在這時,有人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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