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傍晚的時候從印刷廠回來了。
她剛交完這幾天的活,又帶回一些新活來。
這兩天她挺高興。因為老蔣幫助他們和侯秉忠干仗的緣故,安玉海對老蔣不敢再橫眉冷對。讓那兩個人在她家里又呆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哥哥上班臨出門的時候,小聲對她說︰「我今天回家要是再看見這對寶貝,你就給我一塊滾蛋!」英子才不理他。她現哥有點怕老蔣。這樣的話他就不敢來硬的,不來硬的就讓他們在這住下去。她一想就覺得好笑,原先安玉海當著老蔣的面火,現在領教了老蔣的實力不敢再當他面罵了,就老拿眼楮瞪英子。愛瞪誰瞪去,我才不怕。我就不看你,你能把我怎麼著,嘁,瞪了白瞪,我看你把眼珠子瞪出來也白搭。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打老蔣住進他們家里,英子覺得她老憋不住想笑。一下子她的心里變得踏實多了。沒事不往外跑,就愛坐那看老蔣他們說話。即使他不說話就那麼坐著,看著她干活,英子也覺得特有意思。活還是那些活,你說讓他盯著看怎麼干起來就變得有趣完全不一樣了呢?今兒一早起來,老蔣洗臉的時候,臉盆架子上掛著英子跟她哥的毛巾,英子偷眼瞅,老蔣很自然把她的毛巾扯下來用了,英子偷偷笑了。這和她原先想的一樣,他肯定用她的不用她哥的。洗完臉,老蔣到院子里又打了一盆水,放在架子上。英子知道,那盆水是給她打的。本來就是嘛,小軍還沒起床,她哥已經走了,那他這水不是給她的是給誰的啊?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人給她打過洗臉水。這叫英子又著實感動了一回。盡管英子一大早起來已經洗過臉了,可還是走到那盆水跟前,認認真真又洗了一把臉。
英子真希望老蔣他們的事沒完,就這麼一直住下去,那該多好。
打老遠,英子就看見有一堆人正站在她家門口。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往下一沉,緊跑了幾步。到了院門口,才現院子里站了好幾個軍人。
英子一進院,戴梅趕緊過來,小聲說︰「英子,你上哪了,這伙人來找你們家住的那兩個人來了。」英子一愣,心說壞了,果然是來找老蔣他們的。盡管這兩天老蔣從來沒跟英子說過他們為什麼會跑出來,英子也不問他,可是她知道,他們肯定是出事了,要不好好的,不在家呆著,跑出來刷夜干什麼。還有小軍身上的傷……
可他們怎麼知道老蔣他們住在我家的?
英子想著慢慢上了台階。
一個當兵的看見她走過來,就問︰「你家住這兒?」英子點點頭,幾個人一下子圍了上來。「那個叫老蔣的和沈小軍去哪了?」「你說什麼?我不知道。」「什麼不知道,有人告訴我們,那兩個家伙這兩天就住在你們家。」「我們家?我們家就我和我哥,沒有你們說的那倆人。」說完英子轉頭對戴梅說︰「對吧,戴梅姐。」戴梅愣了一下,看見那幾個人都在看她,就說︰「對,他們家就英子和她哥。」「你說沒有就沒有啊,我們在這等。」「你們願意等就等吧,我還得干活呢。」說完英子進了屋。可是她心里卻像敲鼓似的咚咚咚地跳個不停,腿直哆嗦。
英子慢慢地整理帶回來的東西,心里還在重復剛才那人說的那句話「……有人告訴我們……」這人是誰呢?
她不知道老蔣和小軍干什麼去了,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伙人要來,避開了。要是那樣的話就好了。就怕他們不知情出去,要是這會兒回來,和這幫人撞上可怎麼辦?她突然想起中午老蔣說過要送小軍去醫院。她這才明白老蔣他們怎麼會不在家。
老蔣確實是帶小軍去了醫院。
小軍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老蔣在琢磨下一步該怎麼辦。
還回英子家?那里倒是安全,可是看英子她哥那德性,能再容得下他們?即使硬著頭皮再住下去,難堪的肯定是英子。為了我們,她已經跟她哥撕破臉皮,我們再這樣混下去,確實是有點太沒眼色了。老蔣覺得他欠英子實在太多了,再這樣給英子找麻煩,實在是有那麼點不好意思了。
可是上哪呢?要不就去品英家。那院子大,僻靜,藏個把人,應該沒什麼問題。可是轉念一想,還是不成。齊新順那家伙想要找我們,頭一個想到的準保是品英家。我們上那去,那不是自投羅網嘛。
已經出來兩天了,也沒跟家里說一聲,父母肯定挺著急的。想到這,老蔣想還是去一趟舅舅家,讓他轉告家里一聲,再跟他借點錢,沒錢的日子確實挺難熬的。
晚上十點多,最後的一瓶吊瓶終于打完了。小軍躺在床上,一個勁地喊︰「老蔣,你丫真不夠意思,知道我病成這個樣子,也不說趕緊幫我找點吃的,你就忍心叫一個重病患者這麼餓著肚子。這樣不利于傷口的恢復你知道不知道?你是不是嫌我了?你是不是討厭我自己想走了?那你走啊,我沒攔著你,你一走,我立馬回家。我得看看我們家人到底怎麼樣了。我爸肯定被齊新順逮起來了,我爸沒準這會兒也跟地下室挨餓著呢。唉呦老蔣唉,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啊,我現在是自由人啊,可我怎麼感覺我跟那不自由的沒什麼兩樣啊,暗無天日啊,我真的不想活了。」
老蔣听著小軍一人在那念念叨叨,知道他那是餓的慌,牢騷解悶。他也餓,從中午到現在,他們還沒吃飯呢。
老蔣扶著小軍往英子家走。剛到胡同口,就看見學院的車停在那。老蔣「哧溜」一下閃在一根電線桿子後面。小軍反映慢,沒明白他是怎麼回事。「你拉我干嗎,我的傷口好疼啊……」「別吭聲。」「怎麼啦?」「你看那不是學院的車嘛,準是那幫孫子上這找咱們來了。」「啊?」小軍一听大驚失色,他一把攥緊老蔣說︰「這是怎麼回事啊?他們怎麼知道我們住這的?」老蔣盯著那輛車,自言自語地說︰「我也在這想呢,會不會是……」「英子她哥?」「不會。」「為什麼?最恨咱們的就是她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憑感覺吧。不過最恨咱們的不只他哥吧……」「什麼?」「知道咱們在他家的就那麼幾個人。」「你說姓侯的?」「不像。」「那你說是偏頭?」老蔣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偏頭的嫌疑最大。他隱隱覺得,這個算不上朋友的人,對他有一種帶著很深偏見的仇恨。
正想著,老蔣看見幾個人從胡同里出來,上了車。
「他們走了。」「我們怎麼辦?」「回去看看。」
兩個人左顧右盼進了胡同。
已經很晚了,胡同里靜悄悄的。快到英子家門口時,老蔣突然停住了。他問小軍︰「你說那伙人真的走了?」小軍停住腳,左右看了一下說︰「我覺得不會。搞不好會有埋伏的人。」「那我先進去看一下,你在外面等我。萬一我要有什麼事,你就去品英家,或者直接去我舅家也行。」小軍在路燈下仔細看了一眼老蔣,嘴巴撅起來說︰「**,有什麼大不了的,我也進去。」「別介,那幫人的目的是抓你,逮著我他們肯定要問你在哪,我死不告訴他們,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
小軍靠在一個電線桿子上,長這麼大,他還從來沒有這麼艱難地抉擇什麼事情,他是靠老蔣靠慣了。萬一老蔣要是被那幫人逮著,我怎麼辦?他拉住老蔣的衣襟說︰「要不咱們再研究研究分析分析?」老蔣看著他問︰「分析什麼?」「你要進去中了埋伏怎麼辦?那不就剩我一人了。我可還帶著傷呢啊。」老蔣推開他的手說︰「我知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嘛,你去品英家或是我舅家。」說完,老蔣上了台階。小軍突然叫住他說︰「唉,我說,你把你那袖標戴上。」老蔣一听也是,戴上紅衛兵袖章,那些人應該不敢把他怎麼樣。他看了小軍一眼,覺得這小子關鍵時候急中生智鬼點子挺多。
老蔣走近院子,迎面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