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慧敏中午回家,見家里沒人。看見窗戶大開,正奇怪大軍到哪去了,就听見門外張惠英在叫她,「大軍媽,不好了,不好了!」陶慧敏的腦子「嗡」的一下。在這短短的幾天,她經歷了太多的打擊。小軍被打傷以後不見了蹤影,男人叫人帶走了,現在又出什麼事了。這時她看見了桌子上大軍留下的條子。
「怎麼回事?」陶慧敏忙問。張惠英把事情經過大概說了一下,最後一邊拉著陶慧敏往外走一邊說︰「快走吧,大軍現在上了水塔啦!」「啊?!他上那干什麼去了?」陶慧敏一听嚇得腿都軟了。張惠英趕緊攙住她,問︰「大軍媽,你沒事吧?」「快,快去!大軍你可千萬別干傻事,可千萬小心點,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這可叫我怎麼跟你爸交代啊!」陶慧敏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兩人趕到水塔下。陶慧敏老遠看見大軍正站在水塔上面,身材瘦小的大軍,遠遠看上去顯得格外渺小弱不禁風。陶慧敏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站住了,喊道︰「大軍,兒啊!你可要小心啊。」
大軍听到了母親的哭喊聲,他的眼楮也濕潤了。他說︰「媽,兒子不孝,惹您傷心了,您千萬別怪我,我這都是叫他們逼的。」陶慧敏看見人群里的齊新順,她朝齊新順走過去,齊新順看見她過來,把頭轉過去裝作沒看見他。「老齊啊,做事不能太絕了吧,不管怎麼說,大軍他是個孩子,你就放了他,我們一家會感激你的。」「你這人說話怎麼不過腦子?我怎麼會把你兒子逼到水塔上去?真是笑話!他自己要是不爬上去,難道還是我用繩子把他吊上去的?」說完齊新順為自己的幽默得意地笑了。「不是你叫人抓他,他怎麼會到那上面去?你怎麼還笑啊?我兒子在上面那麼危險,你居然還笑得出來?!」陶慧敏看到齊新順的笑臉,恨不得上去給他一巴掌。「你先別管別的,先把我兒子弄下來,要殺要剮你沖我來,齊新順,大軍下來,我跟你走,行不?!」齊新順呆著一臉的獰笑壓低嗓音說︰「打我老婆的是你兒子沈大軍,我得跟他算賬。你跟我走?我要你干什麼?老麼 嚓眼的,說這話也不嫌寒磣!」「你!下流!齊新順,你不要逼人太甚!你非得把我們家趕盡殺絕啊是不是?」齊新順舉起被小軍咬傷的手對她說︰「我逼人太甚?你看看我的手,被你兒子咬成這個樣子,我老婆被你兒子打的躺在床上起不來,我逼人太甚?你還會豬八戒倒打一耙。你們一窩子沒一個好東西!今天你兒子就是摔死,也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我今天就在這看著,看你兒子能在上面耗多久。有本事他就在那上面呆著別下來,下來我就抓他!」「你說這話你還是人嗎?」
陶慧敏不顧一切跑到水塔下,沖著上面喊道︰「大軍,兒子你別動啊,媽媽上來幫你,你千萬別動!」幾個人上去拉她,被她掙月兌了。陶慧敏跳起來,去夠最底下的那一級梯子,可是夠不到,急得她又喊起來,「大軍啊,媽上來,媽能上來,你不要動啊!」大軍本來坐下了,一看到他媽要爬上來,一下急了,他沖著下面喊︰「媽,你干嗎呀,您可千萬別上來,別上來!這太危險了。媽,我下去,我這就下去。」
這時,齊新順手下的一個人已經爬到水塔上面,他伸出一只手來抓大軍,大軍為了躲閃他,身體向後一仰,水塔上的地方很小,這時一陣風吹過來,大軍的身體晃了一下,一只腳一下踏空,他的一只手下意識機械地向後劃動了幾下,另一只手去抓那根避雷針,卻什麼都沒抓住,隨後身體好像被那陣風吹得飄了起來。隨著「啊」的一聲慘叫,底下的人全都看見了,真的像是有一陣風在吹著大軍,將他從幾層樓高的水塔上像一片紙一樣忽忽悠悠輕輕地吹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大軍的身體飄落下來後,先是在電線上完整地翻轉了一下,然後加重重地落在地上。大軍的身體在地上硬挺了一下,便一動不動了。
血,從他的嘴角汩汩涌出。
這之後的幾秒鐘,世界沉寂得死去了。
突然,有人尖叫了一聲︰「啊……」人群像是一群被抽打的羊群,嘩啦一下顫抖著向後退去。
陶慧敏抬頭看那水塔,剛剛那上面還有個小小的人兒,跟她說話,朝她喊叫,現在那人不見了。她看著天,那蔚藍的天上有一片透明的樹葉,靜靜的毫無聲息無可奈何地隕落。最後樹葉變成一條扔在岸上的魚,「噗哧哧」在她的眼前揚起一層輕輕的浮塵。
陶慧敏不相信自己的眼楮,透過那層薄薄的浮塵她看到了,在自己的面前,養育了二十年的親親愛愛的兒子,一分鐘前還是鮮活的讓她拼了命去相救的親骨肉,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躺在她的面前。
兒子眼楮里的神采一點點退去,像干涸皴裂的湖水。他的嘴巴大張著,好像在問媽媽︰我這是怎麼啦?又好像在對媽媽說,媽媽,我不想死,我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們,想叫他們把爸爸放回來我就會下來,可是還沒等我說什麼沒等我做什麼呢,這一切都成了這個樣子了,完了,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因為一切還沒開始就已經全都結束了。
「兒啊!……」陶慧敏一聲慘叫之後,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