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幾個人,外婆突然咧開嘴笑了。幾個人見老太太笑,都愣住了,「小公雞」尖著嗓子喊︰「嘿,快看唉,這還有一妞兒呢。」「可不,嘿,這才是你說的那個盤兒特靚的主吧。這老太太年輕時一準是個大美人呢。」「瞅你丫色兒的,連老太太都不放過。」雪晴看見外婆顫顫巍巍地要往外走,忙過去攙扶,外婆笑眯眯地看著雪晴,又看看黑胖子,然後指著黑胖子對雪晴說︰「阿拉曉得伊,伊是紅衛兵。」此時的外婆說話又快又清晰。「小公雞」看看外婆,說︰「這老太婆是瘋子吧。」「什麼瘋子,裝瘋呢。」黑胖子乘雪晴攙住外婆的當,一步跨進屋里。外婆臉上的笑容僵硬了,沖著黑胖子喊︰「儂是啥人,儂勿要進阿拉屋里相。」外婆說話的同時,一改剛才蹣跚的步伐,行動迅腳步敏捷,一步跨進門檻,上前就抓黑胖子。黑胖子回頭看見外婆來抓他,冷冷地說︰「你們說的沒錯,這老妖婆是在裝瘋。」說完舉手一推外婆,嘴里還說︰「滾一邊兒去吧死老婆子!」外婆被他這麼猛地一推,向後趔趄了幾步,身子往後一仰,整個身子倒在身後的桌子上,她的胳膊向後一推,將桌子正中央擺放的一尊陶瓷**像推在地上!
**像頓時摔得粉碎!
听著瓷片落地清脆的響聲一點點擴散來,那一瞬間,所有人的大腦都是一片空白。
天塌啦!地陷啦!
打碎**像就是死路一條啊!
文革期間,凡是和**沾邊的東西,**像、語錄、著作、像章……如果受到損壞,那當事人就是心懷叵測企圖迫害**就是死罪!文革期間因為這種事被打死、打傷或入獄的人不在少數,至少一頂現行反革命的帽子是逃不掉了。
人們為此小心翼翼,生怕不注意惹下禍端。可文革時**像到處貼,既是門神,又是糊牆的紙,供神似的到處供著,免不了弄髒受損,所以防不勝防。常常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不小心惹禍,給全家人帶來無妄之災!
其實就是塑像真被打碎,畫像被污損、撕毀,**他老人家毫未損不會傷及皮肉連個噴嚏也不會打,主要是下面的人借題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變著法整人罷了。
沒事還要找事呢,何況這一切真的生了!
第一個反映過來的人是「小公雞」。
他跳起來一把抓住仍躺在桌子上的外婆,大聲喊道︰「反革命,現行反革命!」「一身藍」也趕緊過來,推波助瀾地高喊︰「這還了得,你個糟老婆子竟然敢打碎**像,你該當何罪!」雪晴一看急了,她上前護住外婆,說︰「你們不要冤枉好人好不好,明明這人推我外婆,我外婆才不小心把**像踫在地上,怎麼能說外婆是故意的呢,她不是反革命,你們不要栽贓陷害!」「你他媽放屁!」黑胖子擄起袖子對雪晴說︰「你還會豬八戒倒打一耙,你也是反革命!連你一塊斗!把這兩個女反革命一塊押走!」「小公雞」忙說︰「對,一塊押走,上街道批斗去,我還不信了,你看著,只要一說這兩個人把**像打碎了,沒人不氣憤的,不把丫斗死!本來就是黑五類的狗崽子,現在是罪加一等,快走!」說著「小公雞」和黑胖子上來就抓雪晴和外婆。
天上轟隆打個悶雷,像是老天爺憋著口痰在咳嗽,悶悶的,咳得不透,再接著咳,一聲接一聲,一聲比一聲弱。「喀擦擦」緊跟著遠處一陣短促的閃電,要下雨了。
雪晴讓「一身藍」抓著往外拖,衣服下擺露出一段雪白的肚皮。「小公雞」跟著後面拖外婆,突然看見那段肚皮,覺得眼楮有點花,遂放開外婆,也來拖雪晴。他拖雪晴不拖她胳膊,抱住她的腰往前拽。雪晴兩腳亂蹬,盡量往地上坐,嘴里只是喊︰「干什麼,你們,干什麼?」使盡全力就是想要掙月兌那兩個人,哪能掙月兌得了,掙著掙著,就沒勁了。
沒人再管外婆,外婆也沒理會跟前眼前生的一切,而是對打碎**像好像有所反映。她看一眼一地的陶瓷碎片,嘴里叨叨著︰「作孽啊,作孽啊,儂勿曉得啊,各是清代康熙青花啊,可惜嘍……」黑胖子正站在樂呵呵地那看那倆人拖雪晴,听外婆說這話,疑惑地問「一身藍」︰「嗨,這瘋老婆子說什麼呢?」「一身藍」停住手,站住看著黑胖子搖搖頭,外婆又伸出三根手指,對幾個人說︰「三百年了啊,打碎啦,打碎啦……」「小公雞」喊道︰「我知道,她把**像比做康熙,康熙就是清朝的皇上。哈,你這個老反動,你竟然敢把**和封建王朝的臭皇上相提並論,你該當何罪!」小公雞說完要打外婆,手抬起來卻突然想要打噴嚏,醞釀了兩秒鐘,噴嚏沒打出來,就趕緊抬頭找太陽。「小公雞」就這毛病,打不出噴嚏找太陽,一看太陽,不想打噴嚏都能打出來,可是下雨呢哪有太陽。打不出噴嚏的「小公雞」鼻子酸酸的難受,難受的他就要找地兒出出這股邪火,抽出皮帶照準外婆的腦袋就是一武裝帶!
「小公雞」掄起的武裝帶不是皮帶,而是武裝帶銅扣!他這一銅扣下去,外婆松軟的腦門上一大塊皮被扯了下來!外婆的頭上頓時血流如注。
如果說上一次外婆挨打只是流血受傷的話,那麼這一次就真要了老人家的命了!處在生命邊緣的外婆,哪里經得起這一下。雪晴本來已經精疲力竭,一看這情景,嚇壞了,沖上前大聲質問道︰「你要干什麼?她是個生病的老人啊,你們怎麼能下這樣的毒手?!」「小公雞」看著朝他喊叫的雪晴,罵道︰「你再喊一個?」那皮帶舉起來,卻遲遲沒打下去。黑胖子在後面樂得搖著頭說︰「怎麼著,舍不得啊?」「小公雞」的皮帶舉在空中確實猶豫了一下,可他還意猶未盡,不能放下來,就又轉向外婆。就在武裝帶又要打下去的時候,「一身藍」在一旁制止了他。「嘿,我說,你瞅瞅這老太婆還有氣嗎?我怎麼看她好像不對勁了。」「啊?」听了這話,「小公雞」低頭看看外婆,「好像是不對啊。怎麼就沒氣了。真***不經打,我這才一皮帶她怎麼就哏兒屁著涼大海堂了(死了)?是不是裝的啊?」黑胖子滿不在乎地說︰「管他呢,打死就打死了,怎麼著,誰讓她把**像給打碎了呢,她這是死有余辜,活該。」另外兩人急忙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話。
雨,下起來了。挺大的雨點「僕僕突突」地打在磚地上。一股土腥味在院子里濃濃地蔓延開來。
雪晴眼睜睜看著外婆倒下去,就像一口袋沒放穩的糧食,軟軟的出溜到地上。雪晴一聲慘叫,就好像倒下的不是外婆而是她!
從小到大那麼疼她愛她的外婆,一天到晚從來都是樂呵呵慈祥可親的外婆,知書達理,跟著外公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外婆,就在一瞬間倒在一個十幾歲毛孩子揮舞的武裝帶下!
黑胖子過來拉扯雪晴,「嚎什麼喪啊你,老東西死了,她的罪你來頂!走,跟我們出去。」雪晴傻傻愣怔了一會兒,猛地一回頭,沖著黑胖子喊道︰「趕緊救人哪,外婆她還沒死!」「你說救誰?救她?我吃飽了撐的,我憑什麼要救她?她打碎主席像的罪過還沒跟她算呢。」雪晴跳起來,瘋似的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