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玉坐在地上,正睜大眼楮看著進屋的兩個年輕人。
「媽媽,媽媽,您醒了嗎?」雪晴站在門口不敢動,她生怕她這一動會驚嚇了普玉,讓昏睡了幾個月的媽媽再一次不省人事。
普玉微微抬起瘦弱的胳膊,嘴唇翕動著,叫道︰「囡囡啊。」雪晴一听到這聲音,頓時淚如泉涌,她撲向母親,喊道︰「太好了,媽媽,您醒過來了,真是太好了!」
志民也跑道床前,激動地說︰「普姨,您醒過來了,太好了!」兩人一起把普玉攙扶上床。
普玉輕輕轉了轉頭,四下看了一會兒,然後好像想起了什麼,低聲說道︰「姆媽,姆媽不在了嗎?」雪晴蹲在床前,抓起媽媽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看著母親,點點頭。普玉長長地嘆了口氣,她用骨瘦如柴的手撫模了一下心愛的女兒,看著女兒憔悴的面龐,她明白,她躺倒的這些日子里,女兒遭受了多大的折磨和痛苦。她嘴唇翕動︰「孩子,難為你了。」看著母親詢問的眼光,雪晴說︰「媽,您別說話,好好躺著,看樣子這個大夫開的藥還是挺好的。媽,您放心吧,只要您身體恢復了,就比什麼都強。咱們家人就又在一起了。」「你爸爸怎麼樣了?」「我爸他挺好的,前幾天我還到廠里去看了我爸。他能吃能睡,身體挺好。等下次我再去的時候,一定跟爸爸說您的身體好多了,那樣爸爸肯定特高興。媽,只要您跟我爸都好好的,那咱們家就有盼頭了。」雪晴把早已準備好的話告訴母親。她知道,如果這個時候把爸爸的死訊告訴媽媽,對她肯定會是個致命的打擊。
普玉把目光轉向站在雪晴身後的志民。嘴唇動了動。志民忙站到跟前,普玉低聲但很清晰地說︰「孩子,謝謝你了。」志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普姨,您別說話,您好好躺著,我去跟我媽說一聲,叫她給您熬點粥來,我媽要是听說您醒過來了,肯定特高興。」
外屋的那兩個人見雪晴和志民都奔里屋去了,小聲嘀咕︰「傻二,你還看不出來嗎,你那什麼志民哥是這家的女婿!」「好像就是,我的媽耶,早知道,我說什麼也不會來啊。」包凱听听里面的動靜,壓低嗓音說︰「還挨這傻等什麼啊,趕緊著,跑吧!」
兩人剛跑到門口,看見「婁阿鼠」遠遠地蹲在牆角,見他們倆跑出來,急忙迎上去問︰「怎麼茬兒啊?」「別說了,快跑吧。」
志民走出里屋,才現傻二和包凱早就跑了。
對兩人的逃跑,志民沒往心里去。他現在挺高興,他知道,雪晴最大的心願就是她媽媽的身體能夠早日恢復。志民覺得,剛才雪晴她媽看他的眼神跟生病以前不一樣,到底怎麼不一樣他說不上來,但他能保證,雪晴媽對他的態度絕對和以前大不一樣了,這不明擺著嘛,他們家現在離不開我啊。
本來志民想今晚過來住,其實他也就那麼一說。真要搬過來,他媽那就通不過。他知道,他媽最愛較的就是這種真兒。準保又得說人家雪晴是黃花閨女,你個大小伙子晚上又不是沒地兒住,上人家家住什麼啊。傳出去好說不好听。我要說雪晴一人害怕啊?那她準保說我去陪她不就行了嘛,要不叫志紅也行。現在看來更黃了,雪晴她媽醒了。她媽醒了,我再要張這個口都張不開了。
謝北進一進胡同口就看見一大幫老頭老太太排成兩排在跳「忠字舞」。「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誰要敢說黨不好,馬上叫他見閻王!」「**語錄給咱哪啊,捧在手里心里甜哪啊,好像到了那北京城,**就在咱身邊。」他一開始還以為這些人是在做廣播體操,仔細一看,每人拿本語錄,前面還有兩個戴著袖箍的大媽級的人在教。北進想看看里面有沒有雪晴,再仔細一想,這里面怎麼會有她,按照時下的標準,她出身不好,是沒有資格跳這種舞的。看著這幫人在那亂比劃,北進真想笑,那些人哪里是在跳舞,說抽筋也好,說瘧子也罷,反正是「群魔亂舞」亂成一團。
一個老態龍鐘的老頭轉身時和別人撞在一起,手里的語錄本掉在地上,慌亂之中又踩了一腳!一旁的一個中年婦女突然尖聲叫道︰「哎呀,你怎麼把**語錄往地上摔還上腳踩啊?你是什麼用心啊?」所有的人都停住不動,看著那個白老者顫顫巍巍將語錄拍打拍打撿起來。「你以為你撿起來就沒事啦?老反革命,我看你就是成心的。昨天叫你來跳‘忠字舞’,你就不樂意出來,今天你又把**語錄往地上扔,扔了不解氣還要踩,你說你到底是什麼用心,啊?!」周圍的人紛紛圍攏過來。突然有人高喊一聲︰「老反革命。」「我,我不是。」「你說你不是你就不是啦?」老頭年事已高,對別人的指責反映遲緩,半天才醒悟過來,知道他惹了大禍,死死盯住罵他的那個女人,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只是站住看著眾人,半晌,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下來,接著屎尿俱下。地上不一會兒就是一攤黃水。
北進看不下去,轉身騎車去了雪晴家。
志民回家去沒一會兒,又回來了。
他拿了把斧子,準備把大門修理一下,卻現大門已經修好了。
「這門是誰幫你修的?」志民問雪晴。雪晴想了想,說︰「前兩天來了個人,我沒讓他修,他自己給修好了。」「誰呀?」「是個當兵的。」「當兵的?我認識嗎?怎麼沒听你說過呀。」雪晴搖搖頭,說︰「那人和蒙蒙家很熟。」「是嗎?那他怎麼找這來了?」「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听蒙蒙說的吧。」「那也是大院的吧?」「他爸爸好像是軍區的什麼頭,和蒙蒙他爸是老戰友。」
志民點點頭,他明白了,就這麼幾天的時間,就在他離開雪晴家的某一段時間里,雪晴的生活里闖進了一個不之客,還是個男的!
盡管雪晴沒有對這人表示什麼,但是憑著男人的直覺,他感到雪晴對這個人不反感,這樣,他就隱隱感到了來自對方的威脅。
「你最好離那些人遠點,那些人來幫你,沒幾個安好心的。」雪晴點點頭。
兩人正說著話,謝北進走了進來。
北進今天來,是想告訴雪晴他正在為她的出路積極想辦法,她當兵的事情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叫雪晴耐心等待。
盡管北進只穿了件軍大衣沒戴領章帽徽,可尚志民看見謝北的第一眼,馬上就明白這小子就是那個「當兵的」。
「你找誰?你這人怎麼回事,進人家門連門都不知道敲。」志民甕聲甕氣地說,話語間明顯帶著挑釁的味道。「啊,對不起,我是看著門開著,所以就進來了。」「門開著就不用敲門了?你們家門開著,硬闖進個人你樂意嗎?」北進听出志民的話帶著明顯不友好的味道,他仔細打量了志民一番,確實不認識這個人。「看什麼看!」志民氣哼哼地說。北進笑笑,表示出一種寬容和大度。他轉過頭去,對雪晴說︰「雪晴,我來看看你,你近來好嗎?」雪晴認出他來了,看著他說︰「我很好,你有事嗎?」北進一看雪晴跟他說話,特高興。「也沒什麼事,我看你的氣色比上次我見你好多了。我今天一來是看看你,再就是想對你說,我想幫助你,幫你離開北京。」「離開北京?」「對,就是那個……」北進看看志民,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想讓對方回避一下,可志民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看看實在沒有辦法,北進說︰「雪晴,我能單獨和你談談嗎?」雪晴搖搖頭,志民走近一步,說︰「說什麼說,一看你就不安好心。」「你這人怎麼這樣,我是要和她說話,也不是要和你說話,你憑什麼不讓我們說話啊。」「那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你這人是怎麼搞的,從我進這個院子,你就惡語相向,我沒理會你,我警告你,你可別得寸進尺啊。」志民看著北進,橫橫地說︰「得寸進尺又怎麼著了,你能把我怎麼樣?」「我不想把你怎麼樣,我只是想和雪晴說話,這點要求不過分吧。再說你是她什麼人啊,你憑什麼在這指手畫腳啊。」志民一听這話,噎得說不出話來。是啊,你是雪晴什麼人啊,人家要跟雪晴說話,你憑什麼不讓人家說啊。可是他又不願意就這麼走開,「說話可以,就在當院說,不許進屋。」志民把身子轉過去,腳底下卻一動不動。雪晴看著北進,那意思是叫他快說。她對眼前的這個當兵的既說不上有好感,也說不上討厭,現在她除了志民一家人,其他任何人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