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當兵的事情最近遭遇了阻力。父親的老部下趙雷從沈陽來北京,到北進家來拜訪。北進把趙雷請到自己的房間談了雪晴的情況,懇請他幫忙。趙雷一揮手說︰「招個把兵是小事,你等我把手頭的事辦完,我專門辦你的事。那女孩家也是干部?部隊的還是地方上的?」北進搖搖頭。看著趙雷盯著他看,北進回答說︰「她的出身不太好,是資本家。」「資本家?你說你找了個資本家的女孩?亂彈琴!那你爸媽知道嗎?」「趙叔叔,我和她還不是朋友呢。」「那你費那麼大的勁干什麼啊。我敢保證你爸準保不知道這事。」北進說︰「我爸他知道。」「知道?」趙雷瞪大眼楮問,「那他是什麼意思?」「他說等到有機會。」「你爸見過那女孩嗎?」「沒有,我媽好像見過。」「北進啊,我看你這事你還是慎重一點好。當然你要是真的想要幫她,我會想辦法。」「趙叔叔,我是真的想幫助她,那女孩的處境非常不好,現在唯一能夠幫助她的只有我了,也就是說只有當兵這條路了。按理說,她是獨子,可以留在北京,她的同學也有一些開始分配了,可是街道和學校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分配的話,不光她不能留在北京,還要去最艱苦的地方插隊。真是不講道理!可是她也沒有辦法。」「這事確實不好辦了。」趙雷皺著眉頭說︰「要是光家庭出身不好,我還可以想象辦法,听你這話,他們家被整的還挺厲害,那要是讓別人知道,這帽子可扣大了。那女孩有什麼特長沒有?我是說非常過硬的特長,水平很高的,比如說曾經在什麼樂團拉過琴,或者說是跳舞當領舞的。如果是這樣的,還可以考慮。我們軍區文工團招了一批特招團員。有兩個出身就不好,父親是右派,還有一個爺爺是地主。一個是拉小提琴的,另外一個是彈鋼琴的。那個拉提琴的听說她爸爸還是中央樂團拉小提琴的。可是我跟你說啊北進,那兩個孩子雖說招進來了,也有軍裝,可是到現在還沒給他們領章帽徽,在隊伍里站著可顯眼了。那兩個孩子挺要強,尤其是那個女的,拉練的時候,人都暈倒了,還是硬挺著,不讓人把她往衛生隊送。可那有什麼用,照樣沒有軍籍。我們就這個問題還研究過,那個孩子演出的時候拉提琴要坐第一把,不戴領章帽徽太扎眼。有人提議先借別人的讓她戴上,但是馬上遭到別人的反對,說這絕對是個原則問題。依我看,那倆孩子還不如不當這個兵,心理負擔太重,處處低人一等。」「那不一樣啊,在部隊和插隊還是不能比啊。」「是啊。可是誰能說將來怎麼樣啊。」「將來再說將來的話吧。趙叔叔,叫您為難了,您看還有沒有什麼辦法。」「我跟你說過了,如果是特招,想想辦法應該沒什麼問題。」「她好像沒有什麼特長。」「北進你跟我說實話,你是真心想要幫那女孩?」北進肯定地點點頭。「是。」「看來你是真的喜歡那個女孩子?你別笑,我還看不出來,不是真心喜歡,誰會下這麼大功夫。」「那這樣你看行不行。我听說有個部隊醫院最近要組建一個宣傳隊,招一批文藝兵,我跟他們院長很熟,你帶著那個女孩去試試,我只能說試試。現在不是興什麼報幕的嗎?你就叫她報幕,北京的女孩子報幕應該沒什麼問題,再加上形象好,可能還有希望吧。咱們就是死馬當活馬醫。」北進心想北京各大軍隊文藝團體媽媽都認識人,怎麼沒听她說部隊醫院招文藝兵的事。又一想可能是這家醫院第一次招文藝兵,不是正規的文藝團體,很有可能通過內部渠道招人,所以她不知道。北進急忙對趙雷說︰「趙叔叔,謝謝您,真的謝謝您。」「你小子,你和你哥小時候我沒少抱你們,為了給你上樹摘老鄉的酸棗,還讓你爸把我批評過,說我違反紀律,你現在倒學會跟我客氣了。」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雪晴一大早起來把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然後拿把掃帚把院子打掃了一遍。掃到後院的夾壁牆時,雪晴看到地上一堆新翻開的土堆。那里面埋著一堆碎片被打碎的**像。雪晴的手慢下來,她盯住那片土堆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那里面埋了一顆定時炸彈,一顆隨時要爆炸的定時炸彈。這些日子,這個土堆一直牽著她的心,她真怕包凱那幫人再來,帶上一幫人來討伐他們。打碎**像可是滔天大罪,為了這,被打死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雪晴不願意回憶那段往事,那段經歷仿佛放過一千遍的拷貝,早已模糊不清。她只記得當時身邊那個古舊的魚缸,一只雕龍把手上殘存的一點點金色她過去從未注意過的金色。光可鑒人的黑色缸體閃爍斑駁,映出她變形扭曲的臉……
雪晴希望這段經歷永遠在她的記憶里消失。她不是個愛記仇的女孩,從來不理解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人生信條,對于生的這一切,她感到茫然,不知道應該去怎樣面對。她只感到羞辱和憤恨。
雪晴正在呆,志民進來了。
志民沒有注意到雪晴的神色,對雪晴說︰「你一人在那什麼呆呢?」雪晴笑了一下,說︰「沒什麼。」志民想問她這兩天北進來了沒有,話到嘴邊,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因為他怕讓雪晴覺得他特別介意謝北進。可是憑著一個男人的直覺,他覺得雪晴對北進的態度在悄悄改變,話語中時不時地提到北進。甚至多少還有些贊許的意味。「他算老幾?!」志民在心里默默地想。不就仗著家里是軍隊大院的嘛。瞅著人家倒霉了,跑來安慰幾句,心里打的什麼主意不用猜都知道。有句話叫什麼來著?「乘人之危」,對,就是這個意思!人家倒霉的時候你丫在哪呢?這會兒跑出來假惺惺了。關鍵是雪晴這個傻丫頭還傻呵呵地跟著他轉,真是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可是真的看著她吃虧,志民又不忍心。我今兒一定要跟她說了,省的到時候怪我沒提醒她。志民琢磨那個當兵的假期快到日子了,到時候不用我說,他人一走,自然兩人就分開了。想到這,志民的心里又輕松了不少。「你怎麼一大早掃起院子了,我來。」說著接過雪晴手里的掃帚。「已經掃完了。我得給我媽買早點去。」「我都買好了。」志民抬了一下手,雪晴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著個網兜。「干嘛呀,老麻煩你,我早上起的早又沒事。」听了這話志民心里有點不高興。「咱們誰跟誰,你還跟我客氣。」雪晴听了這話微微一愣,笑著說︰「我不是客氣,我是想為了我們家的事沒少給你們家添麻煩,我心里過意不去。」要是照以往,雪晴說這話志民可能還不太在意,可是今天她說這話好像話中有話。那意思是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得分清楚。想到這,志民連想都沒想一句話就蹦了出來︰「嗨,你們家麻煩我們的還少嗎,不在這一點……」話沒說完,志民一下停住了,他看雪晴的臉色不太好看,一下子後悔莫及。我怎麼這麼混呢,說這些沒滋沒味的話干什麼,雪晴現在敏感得很,肯定要多想了。他急忙解釋說︰「雪晴,你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咱們兩家多少年的關系了,你老那麼客氣干什麼,也不是說你客氣,是說你總跟我見外,咱們兩家……」真是越描越黑,志民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雪晴笑著說︰「沒什麼,志民哥。」說完轉身撮地上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