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雪晴家的電話鈴聲大作。
這部電話還是父親當政協委員的時候市上給裝的。文革以來,幾乎沒人給雪晴家來過電話。
雪晴接的電話。電話那頭是醫院的王副政委。「告訴你啊,雪晴,你和那個叫尚志紅的女孩都被錄取了。」
「真的啊?」雪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當然是真的。你們這批宣傳隊員是經過院領導親自選定的,沒錯。你朗誦的那普希金的詩真的是很不錯,給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樣吧,那個叫志紅的姑娘是不是和你一起的啊,就麻煩你給通知一下,好吧。後天早上,你們倆一起過來一下,有些具體的事情我們還要當面談一下,好不好?」
雪晴剛放下電話,電話又響了。這回是趙雷打來的。「小雪啊,剛才王副政委給我打電話啦,太好啦,祝賀你啊,你就等著穿軍裝入伍吧。」
趙雷在給雪晴打電話之前,已經電話通知了謝北進。這事說起來雪晴自身的條件是主要因素,北進的關系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雪晴都不知道是怎麼放下電話的。她看見普玉正看著她,就高興地說︰「媽媽,我考上了。」「考上什麼了?」「我考上部隊醫院的宣傳隊,我考的報幕。」「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啊,我怎麼不知道?」雪晴高興地告訴普玉她和志紅一起去考試的事。「我得趕緊告訴志紅去。」說完雪晴就跑了。
普玉望著女兒的背影。好久沒看見女兒這麼高興了,她真為女兒高興。可是她馬上又擔心起來。按理說通知來了,應該沒有問題了,可是她就是覺得什麼事情太順了就叫人不踏實。她知道,現在各單位錄取人員都有政審這一關,沒有政審,就等于沒有最後的錄取,部隊可能格外嚴格。甚至先看你的政審條件,其他藝術素質條件都可以放在第二位。想到這,普玉心里一沉,但願女兒能順利過關,她知道,雪晴太需要這麼一紙通知了,這對她今後的人生道路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志紅听了雪晴的話高興得直蹦。「真的啊雪晴姐?其實我就知道我肯定能考上。」「瞧把你能個兒的,你咋知道?」志民笑著說。「我當然知道,我唱的好啊,我唱的時候,看見台底下那些人張大嘴看著我呆的表情我就知道了。」志民在一旁插話說︰「那你還得感謝我啊,我那天要是不上班,跟著去了,也就沒你什麼事了。」
志民也高興。他高興的原因很簡單,雪晴高興,他就高興。闞郁芳在一邊看著志民那傻樣,笑開了,說︰「人家考上了,你高興個啥?又不是你考上了。」志民看他媽瞧他,有點不好意思。「那我就高興嘛。我一想咱家也出個解放軍了,我就高興。那樣咱們家就是軍屬啦。」「是啊,你媽我做夢都沒想到咱們志紅還能當上解放軍。這還得謝謝人家雪晴,不是雪晴帶你去,你連人家那的門朝哪開都不知道。」
兩個姑娘在一起高興地商量後天怎麼去的事,志民在一邊傻乎乎地看著她們笑。闞郁芳見了,輕輕嘆了口氣。
兒子的心思她這個當媽的當然明白,可是她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們之間的懸殊太大了,做兄妹可以,但是那傻小子要往那上面想,那可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她早就想告訴志民別心存幻想了,可是一直沒有機會說。
雪家文革倒了運,按照過去的說法就是相府的小姐遭了難,他們這當下人的理應相救,再說就是報答雪家這麼多年的恩情也應該這麼做。知恩不報那還是人嘛。可是下人的兒子想要和相府的小姐成就姻緣,那可萬萬不成,那叫僭越,不合理法。而且還有乘人之危之嫌。闞郁芳是明白人。關系好是關系好,但是這層關系永遠不能亂。老話說的好,這光腳的和穿鞋的不是一碼事,千萬不能往一塊靠。
前些日子志民的師傅馬平愷來了,說是回山西老家去了一趟,給他們家捎了小半桶菜籽油,兩斤雞蛋,還有一袋蓨麥面。問起志民找上對象沒有,闞郁芳直嘆氣,也不好說他戀著雪晴的事,就說孩子還小,再等兩年不遲。馬平愷說廠里有個女孩子不錯,叫黎平。比志民小兩歲,在他的車間里當學徒。她爸黎甲順是當初和馬平愷、老尚一起進廠的學徒。都是一起學抽煙、扒看女澡堂混著長大比自家親兄弟還親的鐵哥們兒。黎甲順早就看上了志民,說這孩子老實實在,想托馬平愷給閨女保這個媒。他不圖閨女嫁個大富大貴人家,就嫁給親兄弟一樣的老尚的兒子,他圖個心里踏實。老馬覺得黎平這閨女從小是在眼皮底下長大的,知根知底,放心。黎平她們家條件也不錯。姊妹三個,她最小。上面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都結婚了。就剩下黎平這麼個老渣子(北京土話,最小的孩子)。
今天老馬來,就是想先問問闞郁芳的意見。闞郁芳有些為難了。志民的心思她知道,要是跟他提這事,他肯定連想都不會想,可是就這麼回絕人家老馬,也有點太薄人家的面子。別說志民他爸走了以後,人家對這個家的照顧,就是上次帶人去救志民,那也是救命之恩啊。想了想,闞郁芳說︰「他馬叔,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別說那丫頭是老黎兄弟的閨女,絕對不會錯,就是不認識的女孩子,只要是你馬叔保的媒,那我沒有不應承的,我誰的話信不過,還能信不過你的話啊。可是這事我說了不算,還得問問志民,看看他的意見是什麼。那臭小子長大啦,心思我模不準了。」「志民有喜歡的姑娘啦?」闞郁芳說︰「那倒沒有,我是想結婚是大事,萬一那小子有什麼想頭,又不跟我說,那不就兩岔去了。等他回來,我問問他。」
晚上志民回來以後,闞郁芳看著他洗臉,站在一邊說︰「你馬叔來了。」「哦。」「人家托他說媒呢。」「給誰啊?」「還能給誰,給你啊。」志民一臉的水,抬起頭閉起一只眼楮看他媽。很快又低下頭,不再說話。他的這種反映闞郁芳早就料到了。一邊遞給他毛巾一邊笑著說︰「人家那姑娘的爸就是你黎大伯,他看上你了,打算把他的閨女的說給你,那姑娘叫黎平。」「她呀。」「怎麼啦?」「沒怎麼。」「行不行?」「什麼行不行?」「裝!給你當媳婦行不行?」「行不行別問我,我不要。」闞郁芳一听就急了。「你的事不問你我問誰,你也該找媳婦了。」「不著急。」「什麼不著急。」「您看我都沒著急您著的哪門子急啊。」「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志民的狗脾氣上來了。「我想什麼了您怎麼知道的?得,媽,您甭跟這瞎操心啊,您甭管。」「我不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想的是什麼?沒門。」「什麼呀什麼呀,您知道什麼呀就沒門。」「我不知道什麼,我就知道你和她沒門。別忘了你的身份。」「我什麼身份,工人階級。」「這不用你老掛在嘴邊上,我知道。我是說咱們喝大碗茶的和人家喝咖啡的配不上。」志民看了看他媽,把毛巾往臉盆里一扔,說︰「媽,我知道您要說什麼,是,我是喝大碗茶的,其實您別嫌不好听,咱們家窮的正經連一分一碗的大碗茶都喝不上,只能喝白開水,可他們家現在別說咖啡了,不也連大碗茶都喝不上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