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碎石子路,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月色朦朧,白天看起來風景如畫的皇宮內苑,晚上卻變得陰森恐怖.樹木枝葉縱橫,光影斑駁下,竟象是張牙舞爪,擇人而噬的惡魔.
我不由打了個寒顫,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置身于一座破敗不堪的院落里.在宮里,處處都是雕梁畫住,美輪美奐.我還從來沒見到過這麼荒涼冷僻的地方.我心里想到這里莫非就是冷宮?可又不象.就連冷宮也應該比這里好吧.
天空掠過一團烏雲,遮蓋了原本皎潔的月光.院子里變得黑漆漆的.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心里有些發毛.四周十分安靜,這里象是荒廢了很久,到處散發出一股**的氣息.
我有心想退出去,卻發現在四下無光的情形下,我已辨認不出回轉的路徑.仔細看了看,我咬咬牙,憑著模糊的印象向著一個方向慢慢走去.走了許久,剛轉過一個轉角,我就仿佛見到前方一個白影一閃而過,隨即角落里亮起一道碧慘慘的幽光.
我的神經本來就已經繃得緊緊的,現在乍一見這樣鬼怪的場景,頓時嚇得驚聲尖叫起來.角落里卻忽然光亮大作,還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誰?"赫然站起一個白色人影.
我一個人在黑夜里走了許久,現在終于听見人聲,膽氣稍壯,也出聲問道:"你是誰?"邊朝那邊走去.穿過一叢花木,眼前是個白衣女子.手里拿著一支燈籠,地上卻插著香燭,沒燒盡的紙錢還冒著縷縷青煙.
我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在宮里,任何人都不準私祭,這是大忌諱.可這個女子,看穿著打扮,又不象是宮女.雖然穿著白衣,身上卻有著一種掩蓋不住的尊榮大氣.五官也不算絕美,難得的是雙眼亮若繁星,靈動銳利,有著宮中女子絕沒有的勃勃英氣.抿著唇,眼神流轉間,卻又充滿了不怒自威的氣勢.我在宮里這些日子,見過的美人雖多,卻也沒見過這樣的女子.我呆呆地看著她,痴痴想著.渾沒注意這女子淡淡地瞧了我一眼,便道:"你是誰?是今年的秀女?"聲音低沉悅耳,雖然在問,語氣卻是非常肯定地.
我回過神,怔道:"這位姐姐怎麼知道?"白衣女子把燈籠牢牢插在松軟的地上,自顧自地打開地上的竹籃,拿出些紙錢,繼續燒著.邊道:"你的打扮不象宮女,又敢在晚上到這慶芳殿來,且我沒見過你,那就只有今年的秀女了."
我留意到她提到這里叫慶芳殿的時候,臉上一閃而過的淡淡哀思,出口問道:"慶芳殿?"白衣女子掃了我一眼,語氣平淡地道:"自從去年余婕妤死後,這慶芳殿就時不時地鬧鬼,慢慢就荒置了.不管是宮女還是太監,晚上都不敢來這里的."
我听得身上一冷,壯著膽子問她:"姐姐怎麼會在這?還"她終于燒完了紙,站了起來,認真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是說燒紙嗎?每次宮里無故死了人,我都會來這里祭祀亡魂的.也算送他們最後一程."說著,拂了拂額前的亂發,道:"我救不了他們,也只能做這些."
我有些佩服她竟能有這樣的心地,想起今天的事,也禁不住傷感,道:"今天,我就看著翠杏在我面前杜鵑泣血般地聲聲控訴,卻只能站在旁邊看著,看著她去死."
白衣女子線條稍嫌硬朗的臉上浮上了一絲溫和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你可知她死前說什麼?她說皇上很可憐,根本就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皇上,擁有著至高無上的身份和地位,卻惟獨沒有自己.還說在這宮里的都是可憐人,願來生變豬變狗,再不入富貴骯髒地."說完,苦笑道:"她說的真對.太對了."
我沒想到翠杏死前能看得這般透徹,嘆服之余,也替她惋惜.道:"即使翠杏難逃一死,可她的家人何其無辜.卻連他們都要死."
白衣女子微微冷笑道:"事關皇家顏面,他們又哪還有活路?雖然是良妃下的旨,卻也是皇後的意思.所以,誰也救不了這些人."
我心中的憤慨再也掩飾不住,昂聲道:"這偌大皇城,宮女太監上萬,天天都有人死,為什麼卻沒有一個人為這些人的死而動容,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麻木!為什麼就沒有人在乎過這些人的生死!"
白衣女子似乎有些意外我能說出這樣的話,好一會才道:"很多年前,我也象你一樣,會為這些鮮活的生命憤怒,後來,我才明白到,要想改變這一切,只有一個辦法."見我詢問地看著她,挺了挺身,朗聲道:"那就是讓自己變成上位者,能夠掌握一切,到時候,你才能保護拯救這些你在乎的人!"剎那間,她就象是變了一個人,變得自信堅決,眼楮更是亮得嚇人.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氣概.
我咀嚼著她的話,心中漸漸火熱,她說的不錯,要想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就只能讓自己變得強大.我們並不想做救世主,要想消滅這些不平等.就象雖然我們站在這里,惋惜著又一個人的死去.但我們卻都不會為這個人去爭去求,我們也只能惋惜.但是,如果有一天換成了是我們所在乎的人呢?又或者是我們自己?我們又該怎麼辦?等死嗎?其實,我心里是明白的吧.自己總有一天要成為別人的妃嬪,為了生存,為了生存得很好,不得不笑臉迎人,收起所有的自尊.驕傲,不屑,去婉轉事人.可我明明知道,為什麼還如此抗拒呢?因為子虛嗎?或許是吧.可我們已經永遠地分隔開了,被這紅紅的宮牆分隔開了.再也沒有再見之期.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入宮以來,我雖然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步步為營,冷酷善變,卻始終沒有最直面的面對.直到這一刻,我才真的意識到了這一切.我知道,我必須做點什麼了.
白衣女子看著我陰晴不定的臉色,會意地一笑,道:"今天能跟你在這里見到,也算是緣分.希望我們這一次談話能真的讓你明白很多事.我先走了."說完,不待我開口,就挽著竹籃飄然而去.
我站在原地,一陣激動一陣黯然,竟似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