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小節
更新時間︰2009-6-2616:48:49字數︰3731
莉莉的母親是個標準的撒丁傳統女性,皮膚黧黑,五官秀麗,身材矮小,略有點肥胖,除了她的家和丈夫別的都不想,生活簡單而平淡,但她顯然樂在其中。
「哎呀,」她說,「真糟糕,老頭子不在嗎?」
巫妖點頭,幫她把今天的早餐拿進廚房。
「那麼你今天可以吃雙份早餐。」婦人轉眼間就擺月兌了沮喪,重新高興起來︰「順便幫我把蘿卜也放到廚房里,等老頭子回來了,告訴他,把這些蘿卜都分好段,我給他腌最喜歡的醋蘿卜片兒。」
那真是頗為可觀的一種植物——根睫,每一根都有兩歲左右人類幼兒的大小,頂端有著稀疏的紫紅色鋸齒形葉片,白胖中段呈紡錘型,略有凹凸,觸感光滑,中下端布滿細小的須根,靠近了可以嗅到辛辣的氣味,穿透感很強。
「我說,」莉莉的媽媽疑惑地看著在充滿了溫暖陽光的廚房里一臉嚴肅地雙手舉著一根蘿卜仔細鑒賞的小伙子︰「那蘿卜有什麼問題嗎?」
「噢,不。」巫妖放下它,讓它和其他的四根同類堆在一起,導師曾經和他說過,不同的位面之間往往有著不可言喻的奇妙聯系,相同外型的事物擁有不同的特質是完全正常的,他深以為然,不過這種極其類似于白曼德拉草的植物依然讓巫妖覺得有點危險︰「我想,我可以試一下……切開它們。」
這種蘿卜在撒丁簡直是一種如同面包一般普及的食物,最好是加上鹽或者醋腌漬起來當作早餐的配菜,又鮮又女敕,沒人不愛吃。
因為要盡快入味以便保持蘿卜的水分與脆女敕,這玩意兒當然是切得越薄越好,但問題就在這里,善于料理家務的撒丁主婦們個個小巧玲瓏,雖然有足夠的力氣與靈巧度,卻沒有那麼大的手和足夠長的手臂,可以一邊按住滾來滾去的蘿卜一邊準確地下刀子……所以有些時候男人們會來幫忙分段,但他們不夠靈巧,又掌握不住自己的力氣,炸裂的部分比完整的塊兒多得多,所以主婦們一買就是很多,就是預備著炸裂的部分用來榨汁——幸好這種蘿卜一點也不貴。
莉莉地媽媽看著年輕人選擇了一把又長又薄地刀子。哦。選擇錯誤。她在心里說。這種刀子一般用來切面包或者女乃酪。用來切這種蘿卜。不是卡在里面取不出來。就是削去一層滑溜溜地皮之後飛出去。
刀子閃爍著銀白色地光芒。非常漂亮。刀柄與刀身幾乎一樣寬。巫妖略微張開左手。五根手指僅僅以指尖部分按住蘿卜地中段。刀刃輕輕地落在上端地邊緣。他來回移動了幾下。感覺著物體施加在刀刃上。而刀刃傳達到刀身。刀身傳達到刀柄。最終結束在右手虎口地細微壓力。那麼——巫妖對這個全新地軀體說——我們開始。
一聲很小。很脆地崩裂聲出現在安靜地廚房里。莉莉地媽媽睜大了眼楮。她坐在餐桌邊。而年輕人背對著她。她只能看到他地手臂作著小幅度地擺動。隨著聲音逐漸變得密集。快速。執刀者開始向蘿卜地末端移動。一片又一片像紙片兒那麼薄地蘿卜片整齊地倒在巨大砧板地一端。
一眨眼地功夫。一只蘿卜處理完畢。我把所有地片兒合在一起。還是一只完整地蘿卜。一點兒沒浪費。
更加令巫妖慶幸地是。它並沒有像白曼德拉草那樣尖叫。雖然他已經知道這個位面地食物不會像曾經品嘗過地巴茲魔與塔納里魔肉片清炒那樣在盤子里面打架。但他畢竟還沒有接觸過真正地原始材料——巫妖開始處理第二根蘿卜。或許低魔位面真地有低魔位面地好處。他想。
外來者地新軀體與他合作愉快。顯然它並不像它原本地主人以為地那樣虛弱——在真正掌握了這個身體地施力以及收力地最佳位置。角度。姿態。與時間之後。協調地動作與優雅地節奏幾乎讓巫妖進入了類似于冥想地朦朧狀態。似乎又回到了在亡靈塔中度過地幼年時代。用自己地雙手抄寫各種書籍。調配效果各異地藥劑。繪制復雜地魔法陣。鍛造精美地附魔武器以及華麗地首飾。編織詛咒或者抵御詛咒地掛毯或者衣料。鞣制魔獸地皮毛。移植各種各樣地植物提取它們地毒素和汁液。采取花朵。葉子。果實制作別具特色地小點心……
這一切中止于一個看起來有點虛弱的蒼白男子,他總是披著黑灰的連帽斗篷無聲無息地從亡靈塔底部大廳的陰影中走出來——導師對他的態度頗為特殊。在欣賞了當時還是個年幼生者的巫妖所有的作品之後,他聳著肩膀渾身顫抖著沿著漫長的螺旋樓梯一步三跌地爬進位于頂層的書房,把抱著一本遺失了很久的魔藥書研究了好幾年的導師拉了出來——導師在大廳里沉默了很久,然後輕輕地按著他的肩膀,鄭重其事地告訴自己的弟子他還不準備將亡靈塔改造為亡靈魔法及相關綜合用品專賣店……第二天,法術的學習開始大幅度地侵佔巫妖所有的時間。
他嘆息一聲,切完了手里最後一根蘿卜。
右側手腕的肌肉愉快地微微跳躍著,鮮血在那里的流動格外明顯,皮膚也顯然要比別處熱得多,這顯然不是因為疲憊而產生的痙攣,只能說是熱身完畢,巫妖敢以希瑞爾之名保證,假如它有著自己的思想和錢包的話,一定會去買一大堆蘿卜繼續。與之相比較,
左側的手指,手腕就有些顯得僵硬且呆滯,不過巫妖已經想好了,下午他也許可以嘗試一下地毯編織。
***
「他是個好孩子。」
「你不能因為他幫你切了蘿卜片就給他那麼高的評價。」她的丈夫撇嘴,注視著位于小餐廳右側的客廳,或者說就是個簡易的家
庭室,一角擺著幾個很大的黃褐色牛皮沙發,每個上面都有一個紅褐色棉布面,鼓囊囊的靠墊,對面一角是15寸的老式電視機,原木本色的地板上鋪著莉莉自己編制的暗綠與咖啡色相間的麻制地毯,一個老舊的木頭茶幾,還有一兩盞羊皮紙燈罩上描繪著舊約故事的
落地燈懶洋洋地散發著金黃色的柔光,這些都不是很新的東西,但和這個海邊小屋的任何一個地方一樣都透著股「家」特有的溫馨味兒。那個年輕人坐在其中一個沙發上,認認真真地看著一大摞舊報紙,這是莉莉的媽媽送晚飯的時候給他帶來的,「要不然那個年輕人會多悶哪。」她說。
再給他來副黑框的眼鏡兒,說他是個愛好文學和考古的大學生,有誰會不相信呢?莉莉的老父親郁悶地想。
我可愛的老頭兒,莉莉的媽媽又愛又憐地撫模了一下丈夫光亮的腦門,自從莉莉慢慢有了個美人兒的樣子,她的老父親就變成了
一只忠心耿耿的老獵狗,圍著自己的羊羔兒轉呀轉呀,一門心思地對著那些不懷好意的野小子們齜牙,可是他們知道,總有一天,會
有個正派,能干的漂亮小伙子,讓他的叔叔陪伴著,規規矩矩地向他們請求見一見他們的女兒,希望能夠送她一條金項鏈。
(注︰以上為撒丁習俗——送一條金項鏈,意味著「我希望和你們的女兒結婚。」)
但這個小伙子不行。
雖然我見過的男人不多,莉莉的媽媽想,但我們的村子畢竟是屬于薩利埃里家族的,每年總有那麼幾個野心勃勃的小伙子想要試試自己的運氣,他們也總能得到個職位,過了一段時間,也總有回來看看的,或者是被薩利埃里家族的負責人裝在棺材里送回來,所以莉莉的媽媽也曾經從門縫里看到過那些不普通的人——要怎麼說呢,他們挺溫和的,衣著體面,說話也客客氣氣的,吃飯買東西都不要找回的零頭,卻也不讓人覺得他是在施舍,可總有種味道讓人覺得害怕。
那小伙子或許真得挺不錯,可他太適合拿刀啦。
當然啦,莉莉今晚提起送飯的事兒時,她可沒這麼和女兒說,她也曾經是個少女,知道年輕姑娘們有時候就是些撲火的蛾子,那些危險的小伙子對她們來說吸引力大的沒邊。
她說,莉莉,雖然你是我女兒,可我不得不說,你配不上那孩子。
莉莉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什麼話也沒說就進了房間,直到她出門,都沒露面。
巫妖並不知道一個不會尖叫的植物根睫也會引起一個普通的人類女性如此豐富的聯想,莉莉的父親出去了一天,回來的時候盯著他瞧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來了句︰「薩利埃里家族好像出事兒了,兩個兒子都失蹤了。堂.何塞.薩利埃里也好像進了醫院,現在的聖羅西亞市滿混亂的,到處都是想撈些好處的蠢蛋在伸腦袋呢。」
他能打听到這些事情巫妖倒一點也不奇怪,撒丁海岸邊的漁村,幾乎就是薩利埃里家族新血的最大供應地。像這種老人,總會知道該到什麼地方去問問消息的。
亞歷山大的記憶他已經整理了一部分出來,撒丁的官方語言,民間常用語,東.西大陸國家官方常用語言,以及舉世公認,語法與修辭最為嚴謹古板的舊約公教聖典用語;撒丁歷史,地理,用來娛樂的是音樂,戲劇,文學,政治,數理,哲學,體育或者說是競技,騎術,潛水,射擊,一種來自于衣留申群島的體術——還有薩利埃里家族的資料。異乎尋常的繁多而翔實,尤其是關于堂.何塞.薩利埃里。因為這只是記憶而不是情感,所以無法確定是為了尊敬,崇拜,或者是仇恨?
亞歷山大的親生父母與妹妹是因為堂.何塞.薩利埃里的友誼而被他的仇人虐殺的,只有十一歲的亞歷山大躲在暗室逃過一劫——他似乎觀看了親人被毆打,強暴,肢解的全過程,唔,真讓巫妖難以理解,他的記憶中居然很少出現凶手的面孔與身體,這樣的情況下,不是應該仔細地觀察與敵人有關的任何一個微小細節,以獲得最為完整的資料?無論是請別人幫助自己復仇或者自己親自動手,這份資料都將能最大限度的斷絕敵人的生機,或者提高己方的生存幾率——一個古怪的靈魂,他甚至在獲救後再也沒提過與此相關的
任何一個字。
這個凶手以及背後的指使者據說已經被薩利埃里家族抓獲處以私刑,不過與亞歷山大的記憶比較之後……雖然很像,但絕對不是。
一份好遺產。
這個位面似乎是和平的,但很不幸,和平顯然不屬于這具身體。
***
第四天一早,莉莉的父親發現那個小混蛋不辭而別了。
他穿走了那套衣服,留下了十幾粒品質很好的有色小珍珠,不算是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只能說是一筆不大不小的錢。莉莉的父親想了一會,把珍珠裝在褲袋里,打算過上幾個月再拿到鎮子上去瓖成首飾,自己做一副袖扣,為莉莉的媽媽留一副耳環,其他的當做莉莉的嫁妝。
這是他們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