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玲瓏恐懼的一直都不止是岳重山,還有他身後的那個女人。此時,這個女人正坐在段家偏廳里,一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待段玲瓏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身前,叫了一聲‘四姐’後,才慢搭斯里的‘嗯’了一聲,抬起頭來。
「睡得好嗎?」
如履薄冰般綻開一抹微笑,段玲瓏顯示出最大誠意的謙卑,說道︰「一點都不好。」
「凝仙,小七也累了,讓她先回去歇著,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岳重山上前取了放在段四娘手邊的茶碗,灌了幾口。
段玲瓏听的心驚膽顫,趕忙在段四娘還沒開口前把話茬接了過去︰「沒事沒事,我一點也不累。」
「別胡鬧,你……」
岳重山才起的話頭很快便被段四娘無情的截住了︰「這是自然,我們在這邊風急火燎的找人,你在那里踏踏實實的睡覺,要是能累,還真新鮮了。」
苦笑一聲,段玲瓏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準備听訓,心底不斷祈禱著︰四姐夫啊,您就少說幾句吧。你越說,四姐越火大啊。
然而,事實證明,心有靈犀一點通這種東西,確實是世間可遇而不可求的。岳重山被妻子截了話頭,待她說的告一段落,趕忙又把話茬接了過來。
「大家都累了,小七也不是故意鬧成這樣,算了吧。」
段玲瓏看著段四娘額頭上猛然暴起的一根青筋,心中忍不住的哀號了一聲。
「她不是故意的?」雖然還不至于拍案而起,但段四娘猛然貼近的身子也讓岳重山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小步,那氣勢……太嚇人了。
幸好段四娘只沖他吼了一句便轉移目標,可憐兮兮、毫不無辜的段玲瓏理所當然的變成了炮灰。
「我跟你說什麼來著?睡覺的時候門口要有人守著!你當時怎麼跟我說的來著?」
肩膀被一直戳、戳、戳,段玲瓏一邊躲閃,一邊囁嚅著回答︰「我會睡不著……」
「是啊!我看你睡得著還不如睡不著!」本來抬手想要捏段玲瓏的耳朵,後來想了想,也都是快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段四娘只得氣哄哄的一錘她肩膀,怒道︰「打今個起,屋里屋外都得給我有人守著!你不讓她們守,你姐姐我自己去守!」
「四姐……」可憐巴巴的一撇嘴,段玲瓏才要反駁,就被氣焰高漲的段四娘壓了回來。
「別叫我!少跟我說什麼你會睡不好。你要是睡的好,全家就都睡不好了!」
「凝仙,好了,差不多就行了。」攏過暴跳如雷的妻子,岳重山一面拍著她的肩膀安撫,一邊轉移話題︰「爹呢?」
姐夫,還是你最好!
段玲瓏才感激的看了岳重山一眼,便被段四娘惡狠狠的瞪了回來,只得委屈的縮在角落里。
「爹帶著長生他們出去找人了。」緩了口氣,段四娘順著岳重山的手勁坐回到椅子上,時不時的還瞪上段玲瓏幾眼。
「那……青絲和紅線呢?」段玲瓏像只戰戰兢兢鑽出殼來的蝸牛,小心翼翼的試探道。
冷笑一聲,段四娘這次倒是沒發火︰「連主子都守不住的丫鬟,還留著她們做什麼?」
「四姐……」
「別叫我,你自己到垃圾堆里翻去吧。」
「四娘!」段玲瓏委屈的皺起眉毛時,岳重山,終于怒了。「越說越不像話了!回屋去。小七,你也是。」
「不許去!到爹回來為止,你都給我呆在這里,好好想想,到底什麼才是最要緊的!」被岳重山扯出去之前,段四娘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垂首站在廳內的段玲瓏,煩悶的揉了揉眉心。
「何必跟她過不去?小七也不是有意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咱麼也不知道,你何苦還讓她在那里站著?」
對于丈夫不滿的指責,段四娘只是搖了搖頭,吩咐了下人給段玲瓏做些吃食後,才說道︰「爹和長生還沒回來,那兩個丫頭又被我關在柴房了,放她回去,再睡著了,怎麼辦?」
「怎麼會?所有的門都讓人鎖上了,前後大門都有人看著,就算睡著了,小七也跑不出去的。」感受到妻子的焦慮,岳重山揉了揉她的肩膀,「放心吧,一切都會好的。」
「你不知道,小七第一次犯病是在九歲的時候,那天二姐出嫁,所有人都在忙。小七在鬧脾氣,把自己反鎖在院子里。當時沒人把她放在心上,只讓六、七個丫鬟婆子守在她門外。六七個啊!我親眼看見的,密密麻麻幾乎把她的院門擋的嚴嚴實實。
所有人都以為不會有事,只有二姐,都坐在花轎上了,還在問,小七在哪里。」段四娘自嘲的笑了笑,接著說道︰「我當是還以為她只是在可惜小七沒來送她,畢竟她們倆是最親的。
到後來才知道,二姐臉上那個表情不是遺憾,而是擔憂。沒人知道小七是怎麼從院子里跑出來的,只知道當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那麼靜靜的站在水池邊,看了我一眼,就一下跳到池子里。」
說到這里時,段四娘打了個哆嗦,小七當時的那個眼神,她至今仍然記得,那是痛苦,是掙扎,是孤寂。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兩年前被爹領回來的,那個木頭人偶一般的段玲瓏,又回來了。
「沒事的,我們給小七找最好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得好的。」
面對丈夫的安撫,段四娘淒然一笑,側頭靠在丈夫肩上︰「重山,那不是玲瓏,不是我的小七。」
坐在偏廳里的段玲瓏百無聊賴的挑著碗里的面條,她問過下人,知道自己那兩個丫鬟沒什麼大礙,不過是被四姐罰了一通,丟到柴房里罷了。
至于爹……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自然也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對于自己的這個毛病,段玲瓏也一樣很苦惱。在她失蹤的那段時間里,究竟做過什麼?自己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確實有點可怕……萬一下一次她不小心把段家釀酒的方子交出去了,怎麼辦?萬一把那封信交出去了,怎麼辦?
段玲瓏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可能性,她本能的就是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也不會把那封信交出去,至于哪里來的自信……她不願深究。
筷子上的面條不堪重負,斷成兩截,‘啪嗒’一聲掉回碗里,濺起幾滴湯水。
段玲瓏突然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萬一在她 癥的時候踫上個有著‘書生的臉,將軍的身材’的男人怎麼辦?萬一自己真的跟他有了點什麼,醒來之後又忘記了,怎麼辦?
那可就太虧了!
她這邊正想著,出門許久的段老爺已經幾步沖進了偏廳。幾乎是老淚縱橫的一把握住段玲瓏的肩膀,顫聲道︰「玲瓏啊,你可回來了。你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我……」
段玲瓏被晃了有些懵,正想著等段老爺那句‘我也不要活了。’說出口,自己好趕快表明立場,借機擺月兌魔掌。沒想到老爺子話鋒一轉,一掃方才的悲戚,陰測測的說了句︰「我也絕不會讓他好過!」
「誰?」段玲瓏帶著疑問看了看站在段老爺身後的長生,那個面容清秀的年輕人冷著一張臉,酷酷的搖了搖頭,她只得又看回自己的老爹。
只可惜,老人家顯然已經從方才的失態中回過神來。收了手,清了清嗓子說道︰「傻丫頭,自然是那些害你的人。」
有人害她嗎?她怎麼都不知道?
「好了好了,我跟你四姐都商量過了。打今個起,長生就跟著,再不許你一個人睡覺。」
段老爺說的義正言辭,但話中的內容讓段玲瓏很難不想偏。她瞄了眼長生。
臉蛋嘛,只是清秀,少些文雅,最關鍵的是長生總喜歡板著一張臉,那雙眼楮也太過凌厲……跟書生根本沾不上邊。
身材嘛……呃,她沒看過,不過看衣著似乎不算瘦弱,畢竟他習武,應該不會太差。
也許改天她應該給大姐寫封信,問問姐夫的身材怎麼樣。唔,想來,她那個爽朗的大姐應該不是很介意才對,畢竟打六歲她出嫁起,每次單寫給她的家書中總是會夾雜一些她們夫妻間的趣事。
……就是身材方面描寫過少,也許她這次給大姐的家書中應該提一下。
「玲瓏?」
眼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晃,段玲瓏不耐煩的擋開,繼續直愣愣的盯著長生脖子以下的部位看。
她記得這孩子是小九幾年前撿回來的,當時像只小狗一樣死死的咬著小九的袖子,那雙眼楮狠狠的瞪著每一個妄圖靠近他們的人。
當然,像小狗這話是小九說的,在她看來,充其量也就是只甲魚……
「玲瓏……」
說起來,這樣的話算不算是跟自己的妹妹搶男人啊?段玲瓏困惑的撓了撓頭,應該、不算吧?估計小九根本就忘記還有這麼號人的存在,上次兩人面對面站了一盞茶的功夫,她都沒認出人來。
唉……可憐的長生……
「老七!」
「爹!」終于被驚醒的段玲瓏順著段老爺的話大叫一聲,回過神來時發覺對方明顯神色不對,趕忙補救道︰「我有在听,就照您說的那樣辦就好,我沒意見。」根據她的經驗,自家爹爹變成這樣,通常是因為自己的意見被人忽略的結果,所以不論如何,先答應了再說。
段老爺果然喜笑顏開,一雙彎彎的月牙眼,笑的像個彌勒佛,拍著段玲瓏的肩膀欣慰的說道︰「我就說,還是我家老七最听話。記著明天跟你四姐去酒樓盯著他們布置一下,知道了?」
「恩,知道了。」
看著段老爺倒背著手,心滿意足的晃了出去,段玲瓏扭臉問還站在一旁的長生道︰「布置什麼?」
「廣味樓。」
臭小子!多說兩個字會死啊!
「那……為什麼要布置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在自家屋檐下也得低頭!她忍!
「老爺要替小姐選師父。」
長生酷酷的站在那里,讓段玲瓏很有一種想要撲上去猛柔他臉蛋一頓的沖動。讓你再裝酷!
「什麼師傅?」心中多少明白了些方才,她雖然是在走神沒錯,但爹說了什麼,多少還是有些印象的。大抵是為了嫁到王都那件事情吧。
「彈琴的師傅。」
段玲瓏‘哦’了一聲,站起身來,邁出偏廳的前一刻忽然轉頭,沖著緊跟在她身後半步遠的長生很嚴肅的問道︰「長生啊,你要跟我一起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