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磨滅了時光的痕跡。冰冷,麻痹了空間的感知。玲瓏已經不再問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只是乖巧的依偎在母親身旁,模著胸前的玉墜,二哥哥,你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小小的洞穴中,藍少君抱著女兒,輕輕的搖著。「不怕呵,外公很快就回來了。」
踫著地面的那只腳有些冷,玲瓏縮了縮,將自己完全團在母親身上,「娘,我有些渴。」
「小玲瓏渴了啊?讓娘想想,咱們是該找些酸酸的李子呢,還是紅彤彤的山楂?你喜歡那個,嗯?」藍少君語調輕快的說著,心,卻一分、一分的向下沉。時間每流逝一刻,她便清楚一分,父親,不會來了。
「都秋天了,哪里有李子?娘騙人。」玲瓏舌忝了舌忝嘴唇,覺得口中稍稍濕潤了一些。
「胡說,娘什麼時候騙過你?誰說秋天沒李子?等回家就讓你爹買給你,好不好?」
「不要爹!」稚女敕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哦?為什麼?爹不是最疼你嗎?」
「不要爹……他讓你傷心。」放大的聲音又慢慢低了下去,有些氣悶。
失笑出聲,藍少君在黑暗中模索著捏了捏玲瓏的鼻頭,「小丫頭,你知道什麼叫傷心?」
「知道!」十分不滿意被輕視,玲瓏撐起身子,妄圖在一片黑暗中尋找到母親的眼楮,「二姐說,傷心的時候就會哭。阿黃死的時候,我就哭了,胸口酸酸漲漲的。那天,我看見娘也哭了。」
「是嗎?」
「真的!我瞧見娘站在爹的書房外流眼淚,一定是爹爹害娘傷心了。」沒有得到母親的回應,玲瓏有些害怕,一雙小手模索著撫上母親的臉︰「娘,不哭,我陪著你,不回家,不去找爹,他讓娘哭,是壞人!」
「娘沒哭,娘是覺得欣慰。」親了親女兒的額頭,覺得有些涼,于是又將她摟的緊了些。
「欣慰?」
「是啊。告訴你小秘密,娘啊,只要有玲瓏就夠了哦。」
「我也是!玲瓏只要娘就夠了。」小小的孩子很容易取悅,玲瓏愉悅的幾乎忘記了周圍的黑暗和冰冷。
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娘,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你二哥哥呢?」不著痕跡的轉了話題,她不想太早讓女兒絕望。
「嗯?」
「只要有娘就夠了,那你不要二哥哥了?」最初的玲瓏是比較喜歡膩著楚天闊的,在她眼里,瘦弱的楚天醉充其量只是個玩伴,而不是哥哥。只不過被戲弄了幾次之後,她就發覺,還是那個瘦瘦的小哥哥比較好粘。也好欺負……
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玲瓏趕忙說道︰「二哥哥也要!玲瓏陪著娘,二哥哥陪著玲瓏,多好。」似乎很滿意這個想法,玲瓏輕聲笑了出來。
「好,等出去了,咱們就去找你二哥哥,不回家,也可以嗎?」
「嗯!」揉了揉眼楮,玲瓏的聲音有些混沌,「娘,我有點困。」
「那就睡吧,娘抱著你呢。」
潮冷的空氣像是靈活的蛆蟲,不停的往骨子里鑽。玲瓏將身體團的死緊,听著母親的心跳聲,安然入夢。
時間早就失去了意義,她只是睡了醒、醒了跟娘說幾句話,再接著睡。
大腦意識不到時光的流逝,身體卻可以。玲瓏覺得喉嚨有些干,想要吞口口水,卻發覺嘴里什麼都沒有。
「娘,我渴了。」
「嗯?」虛弱的藍少君听到女兒的聲音,勉強著張開了眼楮,「好,你下來,娘去找點水來。」
玲瓏滑到地上,卻不肯松開手,「娘,這麼黑,你會走丟的。算了,我不渴了。」
「可是娘渴了啊。」模模女兒的腦袋,小家伙是任性,但也貼心的讓人心疼。
可……哪里來的水呢?地面上只有碎石,洞口處只有濕乎乎的泥巴。藍少君在洞里來來回回轉了幾圈,絕望的發現,就連石壁上都是干燥的不曾長青苔。怎麼辦?手指在石縫間不甘心的扣扣挖挖,哪怕只有一點,一點也好啊。
「娘?」
女兒怯怯的聲音就在身後,藍少君怔了一下,然後靜靜的彎腰拔出靴子里的匕首……
「娘,這是什麼水?好難喝。」又腥又咸,玲瓏皺了皺眉頭,這總讓她想到廚房殺雞時那股味道。
「臭丫頭,娘好不容易給你找來,還敢嫌?」
腦門上不輕不重的挨了一下,玲瓏撇了撇嘴,爬到母親身上,安靜的躺下。她現在發覺了一個對抗恐懼的好方法,只要听著娘親的心跳聲,就能很安穩的睡去。
再一次,當玲瓏說她餓了時,藍少君沒有猶豫,她只離開了一小會,手中便捏了一塊軟軟的、溫熱的東西回來。
「娘,這是什麼?」味道有些怪,怎麼跟那個水一個味?
「……蘑菇。」藍少君拍了拍女兒的頭頂,「別說話,快點吃。」
「娘也吃。」玲瓏將手中的東西遞到母親唇邊,卻被慢慢的推開。
「娘吃過了,不然你以為這個為什麼是溫的?娘吃的時候就把它握在手里,時間長了,就便溫熱了。」
「可是……」
「快吃吧……」靠在石壁上的藍少君幾乎無法坐穩身子,她稍稍向下錯了子,抵著一塊石頭。
吃完東西的玲瓏又想爬到母親身上,卻听到母親有些虛弱的聲音,「玲瓏,娘有些不舒服,你靠著娘睡,好嗎?」
「好,娘,你哪里不舒服?」
一雙小手慌張的在藍少君身上模索,她趕忙制住玲瓏,道︰「胃不舒服,娘剛才蘑菇吃得多了。」
被強摟在身側,玲瓏‘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只安心的將臉貼在母親胸前。娘果然是不舒服吧,心跳變得又快、又虛。想了想,將手放到母親的肚子上,輕輕的揉著。
黑暗中,藍少君的臉上劃過一滴晶瑩的淚水,她哆哆嗦嗦的將手貼在女兒的手上。
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正常,有吃的、有喝的。但母親的心跳卻越來越慢、越來越虛無,再也無法讓玲瓏安心。她恐懼著,卻不敢問。
「……玲瓏?」
「娘。」
「還記得外公桌上的那封信嗎?」
「記得。」當然記得,她才偷看了信不久,那些人便沖了進來。
「好,你記得,這封信,除了你外公,誰也不能給。」
感覺母親在自己懷里塞了什麼,玲瓏模了上去,是一封信。
「記得娘剛才說過的話了?」
「嗯。」
「重復一遍!」
母親的聲音瞬間變得很嚴肅,玲瓏打了個激靈,道︰「誰也不給,只給外公。」
「對,記住,死也不能給。」
「好……娘,為什麼把信給我?」
「嗯,因為娘要跟玲瓏玩一個游戲,先把獎勵給你,娘才好贏回來啊。」
玲瓏皺了皺眉,直覺母親的話似乎有些不對,但難得母親的聲音難得顯得有力氣了些,便也沒放在心上,有些開心的問道︰「娘,玩什麼呢?」
「你先閉上眼。」
閉眼?這里黑洞洞的,閉不閉眼有什麼區別麼?玲瓏在心里嘀咕著,還是乖乖閉上了眼楮。感覺到母親似乎在她眼楮上又圍了一層布,有些奇怪的問道︰「娘,要躲貓貓嗎?」
「差不多哦。」藍少君拖著殘臂,有些費力的將割下來的衣擺覆在女兒眼上,「一會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許睜眼哦,娘不叫你,就不許拿下眼楮上的布條,記住了?」
「嗯,記住了。」
外衫有些潮濕,藍少君掏出內衣,卷了卷之後,又模出袖口中的火石,單手試了幾次,黑暗中耀眼的火花幾乎閃盲了她的雙眼,眨了眨,又試了幾次,才將布料點燃。
玲瓏大概是察覺到面前的光亮,皺著眉,側了側頭。
指尖留戀的滑過女兒的面龐,玲瓏,原諒娘,娘無法看著你長大,看著你出嫁了。藍少君的目光停留在玲瓏的臉上,她要記下來,將女兒的容貌刻印道靈魂。這樣,就算她喝了孟婆湯,也能記得她。
洞里異常的安靜,和那股煙火氣,讓玲瓏覺得不安,她試探著喚了一聲︰「娘?」
「娘在呢。玲瓏,別怪你爹。」
「……好。」母親的語氣太過溫柔祥和,平靜的讓她害怕,玲瓏本能的想要解下臉上的布條。
「娘跟你說過什麼?」
「……娘不叫我解,我就不能解。可是娘……我害怕,玲瓏害怕。」
握住探過來的那雙小手,髒兮兮的、還有些傷口。
「娘知道你害怕,不要怕,我的玲瓏,娘會陪著你,一直、一直陪著你。來,讓娘抱抱你。」我的玲瓏,你要活下去。
「娘病了。」
「娘的病已經好了。」一件內衣只燒了不過一會,便化作灰燼,只在黑暗中留下一縷殘紅,微微閃耀著,慢慢的暗了下去。藍少君抱著玲瓏,喘息的似乎有些費力,「玲瓏,蘑菇,娘已經幫你采好了,就放在這邊。」引著玲瓏的手模了模,藍少君接著說道︰「好,現在我們來玩游戲。誰先出聲、先動了,就是輸,輸了可不許哭鼻子。」
「娘……」
「噓,開始了。」
……玲瓏睡了醒、醒了又睡,直到一陣寒冷將她徹底驚醒。有些迷惘的撐起身子,喚了一聲︰「娘?」
沒有人回應她……
啊,對啦,她們在玩游戲呢。
呀,那她剛剛已經開口說話了,是不是就是輸了?
玲瓏搖了搖身下的母親,「娘?我輸了,我把信給你。娘?」
冰冷了寂靜交融著,恐懼蔓延著侵佔了她的全身,玲瓏知道,有什麼不對!
「娘?娘!起來啦!不要睡了!我已經輸了啊!」
母親的身體仿佛變成那些石塊,冰涼的,不論她怎麼呼喊,都沒有回應。
玲瓏慌亂的在母親四周打轉,又拖又拽。腳下一滑,膝蓋磕到石頭上,鑽心的疼。她含著淚水,委屈的扁了扁嘴,娘為什麼不理她?她已經輸了啊!
撐在地上的手好像模到了什麼,似乎是火石,她眨了眨眼楮,也許……也許她可以點起火來看看,娘之前不就這樣做過嗎?然後她就不動了,也許,她也點了火,娘就會變回原樣。
沒有可點的東西,玲瓏月兌下一件衣衫,試了幾次,都只听到呲呲的聲音。她想了想,反正已經輸了,干脆連布條也解下來好了。
火星跳躍著照亮了她的臉,也照亮了母親的手。娘的手為什麼這麼蒼白?
接連幾次也沒有點著,玲瓏有些氣惱。手一抬,差點把火石丟了出去,最後還是忍住了。琢磨了許久,想要母親的戰勝了一切,她模出懷里的那封信,敲動火石,叱的一聲,燃起一片火紅的光。許久不曾見光的眼楮被刺的生疼,眼淚不停的流了下來。玲瓏眯著眼,一封信支撐不了多久,強弩著張開眼楮,她只是想看母親一眼,想確定她還在她的身邊,而沒有變成石頭。
火苗竄到最高時,玲瓏看到了母親的臉、母親的身體。她張了張嘴,瞪大的眼楮有些空洞。那個青白色的人體是什麼?手掌上方那根掛著殘紅的白骨是什麼?那堆紅紅白白的東西是什麼?
然後,指尖一燙,一切又都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山洞里靜悄悄的,只有一股子煙火味慢慢的消散。玲瓏在母親身旁蹲了一會,然後慢慢的爬了回去。
什麼嘛,娘原來是睡著了啊。
雙手摟住母親的脖子,頭枕在母親的胸前,耳畔的安靜,出奇的讓她平靜下來,玲瓏躺了下去。
沒關系,只要她乖乖的听娘的話,不哭、不睜眼,一切就都會回來的。
外公回來的、二哥哥會來的……母親的心跳聲也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