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活著?為什麼不死去?
這個問題,段玲瓏在心底問了自己很多遍。最終只能無力的承認,不是她不想死,而是她死不了,只因在她的身邊還有一個楚天醉。
這幾日已經不大會嘔吐,只是之前的折騰,讓她的胃變得很小,每次只進小半碗粥。廚房的人變著花樣給她做,只希望這個被他們主子捧在手心中的姑娘能早日好起來。
身體,是在慢慢的康復,然而在段玲瓏看來,還不如整日昏睡的好。現在的她,連個名正言順逃避一切的理由都沒有,就算閉上眼,依然能感觸的到周圍的一切,這些用母親的生命換來的一切。
胃中一陣翻攪,一把推開抵在她身側的楚天醉,段玲瓏嘔了幾聲,只吐出幾口清水。頭發被身旁的人溫柔的向後撩開,一只手輕輕的順著她的背。眼眶里一片熱辣,水晶般的淚水落到地上,留下一個淡淡的、模糊的痕跡。
比起傷心,她寧願這滴眼淚是因為嘔吐的關系。她,早已失去了流淚的資格。
「漱漱口。」
飄著淡淡花香的溫水抵在唇邊,段玲瓏順從的含了一口,吐到一只空碗中。
「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在窗邊坐坐,好不好?」扶起玲瓏,楚天醉托著她往窗戶的方向歪了歪,「你看,楓葉都紅了。」
燦爛的紅楓掛滿了耀眼的陽光,閃動著,在段玲瓏眼底漸漸化作無邊無際的妖艷血紅。顫抖著閉了閉眼,她別過頭去,嘶啞著說︰「不去。」
「那……起來在屋里走兩步。總這麼躺著,身子好的太慢。」玲瓏醒來後的轉變,楚天醉自然是看在眼里。可他實在是想不出究竟是什麼造成了玲瓏現在的樣子,驚嚇嗎?可已經半個月了……
「不要。」干脆將自己埋在被子里,就這樣吧,就讓她爛死在床上好了!
「就走兩步,活動一下腿腳,你看,身子都躺軟了。」摟著玲瓏的腰,楚天醉直接忽略她軟綿綿的掙扎,連拖帶拽的扯到自己腿上,制住她不听話的手腳的同時,還要小心不要弄疼她,「听話,你想在床上窩到什麼時候?」
拗不過,段玲瓏只得氣喘吁吁的任楚天醉將她抱到桌邊,一挨到凳子,趕忙一下撲到桌上,大有死也不起來的味道。
看著螃蟹一樣扒在桌邊的段玲瓏,楚天醉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丫頭究竟是怎麼了?
退後兩步坐到床邊,他拍了拍床鋪,道︰「走過來,走過來今天就休息。」
段玲瓏理也不理,就這麼趴在桌邊。只是凳子不比大床,趴的久了,身子有些酸不說,還搖搖晃晃的有些坐不住。
早就決心跟她耗到底的楚天醉捧了一冊書,好整以暇的一頁頁慢慢的翻著,瞧見玲瓏身子一晃,本能的起身,動到一半,卻又慢慢的坐了回去……她這性子,得板板。
額頭冒著虛汗,段玲瓏有些坐不住了。一股煩人的惱怒漸漸自心底擴散到全身,憑什麼他說怎樣就得怎樣?憑什麼做決定的總是他們?憑什麼就不能按她的想法來一次?!她就是不走!就是不起身!死也不走!
她坐不住,楚天醉坐的也不安穩,只不過他比較會裝。比起段玲瓏蒼白的臉蛋、輕顫的身子,楚天醉顯得更加閑適,只有眼底那抹無奈的惱怒泄露一些心思。手中的書已經很久沒翻過一頁,被握住的那側鼓起幾條不自然的褶皺。
「你打算在那里坐上一天嗎?」該死的!他竟然是沉不住氣先開口的人!
段玲瓏已經顧不上搭理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雙手上,閃著銀花的眼楮早就看不清周圍的景物,呼吸一次比一次快,胸口卻漸漸的泛起涼氣。咬緊了牙關,努力讓自己坐穩。為什麼從沒人問過她想要什麼?為什麼他們總是這樣自作聰明?
「玲瓏!」
楚天醉的聲音里已經帶了些怒意,只可惜沒維持多久,就隨著段玲瓏傾倒向地面的身子化作一片慌張。一個閃身,便將那個輕顫的身軀摟到了懷中,一把抱起玲瓏放到床上,沖著門外喊道︰「叫杜大夫來!」
昏厥是種很詭異的狀況,你听得到周圍人的聲音,感覺得到他們在你臉上、身上不安的觸模,可你就是沒法對他們的驚慌做出回應。
哼,急死你!段玲瓏在心底惡劣的想著,意識完全消失之前,她有些欣慰的感嘆,真好……終于又能徹底昏過去了。
等再醒來時,身旁陪著的已經不是楚天醉。她稍稍有些驚詫,這幾日除了如廁和擦洗身體,她的事情楚天醉從不假他人之手,就連睡覺,都只是歪在她床邊靠上一會。心里劃過一絲不安。
「小姐醒了?」守在一旁的少女見她睜開眼,笑了笑,說︰「少爺剛出門了,吩咐說若是小姐醒了,便吃些東西。」
她的身子已經不用只進流食,少女端上來的碗里擺著兩顆嬰兒拳頭大小的豆包,她掰開一半,本想一口口的喂給玲瓏,卻被玲瓏阻止了。
豆沙帶著桂花香氣,飄在玲瓏鼻尖,身旁少女輕柔的嗓音似乎都因此變得甘甜了起來。
「小姐,有些話本不該我們做下人的來說。」
段玲瓏垂了眼,撕下一塊包子皮,慢慢的咀嚼著。
「奴婢是個粗人,若是說了什麼惹小姐生氣,便是隨小姐懲罰,只是這些話奴婢堵在心口,總是不吐不快。」
那少女說完這些,猛地站了起來,就在段玲瓏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一下跪了下去。雖是跪,可腰桿卻挺的筆直。
「少爺對小姐的心思,奴婢相信小姐一定是懂的。自打跟了少爺,奴婢從沒見過他這樣緊張過一個人。小姐清醒前的那兩天,少爺握著小姐的手,一刻也不曾松開。後來小姐醒了,卻吃不進東西,少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少爺不讓我們多嘴,可小姐,您不知道,那些天您少爺也是滴水未進。」
段玲瓏猛地抬起頭,別在耳後的碎發,隨著她的動作滑到眼前,稀稀疏疏的幾根,擋不住少女控訴的目光。
「就是這樣的少爺,您卻要還要惹他生氣。杜大夫告訴少爺,說您的身子上的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還是這麼虛弱,之前無法進食是原因之一,另外就是因為您總是躺在床上。少爺想讓您下床走兩步,也是為了您好,可您……」
細細碎碎的笑聲隨著段玲瓏顫抖的雙肩飄蕩在屋里,黯淡無光的發絲輕顫著垂在她的肩上,好像垂死天鵝無力的脖頸,帶著一種淒美的哀傷。手中的豆包中滾出一顆紅豆,蹦蹦跳跳的滑向床側,落入少女吃驚的雙眸中。
「小姐?」
「為了、我好?」笑的有些接不上氣,段玲瓏注視著那顆紅豆,干澀的眼眶流不出一滴眼淚,「為了我好?」
淒厲的尖叫不帶著一點人氣,原本跪在地上的少女驚恐著坐到地上,看著段玲瓏搖搖晃晃的抓著帳子站起身來。
「玲瓏!」
楚天醉還沒進門就听到玲瓏的聲音,那尖叫就像把刀子般劃過他的心間,比在暴雨中看到血染的她來的還要恐怖,猛地推開門,就見到她顫抖著立在床側,仿佛下一刻就消失了一般,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毫無血色的嘴唇勾起了一抹哭泣的弧度,「為了我好?」
一句話,背負了多少東西?只這一句話,便改變了她的一生。她不能哭泣,只因為那會讓他們的犧牲顯得無能。她不能任性,只因那會讓他們的奉獻得不到回報。她甚至不能拒絕,沒人給過她這個機會!為了她好,呵,多高尚的一句話。
可又有誰問過她?
「我不想要!」手中的半個豆包砸在楚天醉的肩頭,暗紅色的豆餡散了他一身,就像之前無數次伏在他肩頭痛哭時落下的眼淚一般,悉悉索索著滾落。
你說過,回來找我……可在我低聲呢喃著你的名字時,你在哪?在我哀嚎著覆在母親身上時,你在哪?在我走過地獄般的黑暗,熾烈的陽光幾乎照瞎我的雙眼時,你在哪?!
她努力的站直身子,驕傲的揚起下巴,蒼白的臉上滿是倔強,一字字,如泣血的杜鵑最後的鳴啼︰「不要你的好意!不要你來救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