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是那輛樸素的馬車,依舊是坐在車轅處的藍小山。下挑著簾子的手,轉頭問道︰「外婆是個怎樣的人?」
「嗯?」無機老人許是有些累了,他揉著眉心,回憶了許久才慢慢說道︰「你外婆……是個溫柔、嫻雅、美麗的……瘋子。」
車子顛了一下,玲瓏捂著不小心咬到的嘴唇,滿臉難以置信的反問︰「什麼?」
「玲瓏,你的外婆是個瘋子。」無機老人靜靜的看著玲瓏,眼中毫無閃爍,只有篤定,以及一閃即逝的悲傷。
「老爺,到家了。」
「來,」跳下馬車,無機老人向依舊在車上呆的玲瓏探出手,說︰「到家了。」
一路渾渾噩噩的進了大門,待坐在桌前喝了口水,段玲瓏才遲的問道︰「你說……」
「外公。」
「……」
「不叫外公,就沒故事哦。」
一番擠眉弄眼下來。段玲瓏終于繳械投降。撫著額角。叫道︰「外公。」
「呵呵。這就對了嘛。小山。去街上打點酒回來。我們爺倆今兒個要秉燭夜談。」
誒?又喝?玲瓏有點心虛地看著藍小山消失地背影。耳畔忽而飄來一聲嘆息。「是啊。一轉眼。你都十九了。你娘十九歲地時候。你都已經四個月了。」
看著玲瓏略顯尷尬。不知該接什麼話地表情。無機老人呵呵一笑。道︰「別介意。這人老了。就喜歡說些有地沒地。我也是最近才現。」
……越扯越遠。
段玲瓏只要振力自救。將話題扯回來。「外婆為什麼會住在含樟宮?她真地是南楚地皇妃?」
「她是,靈帝的君妃……呵,君妃。」無機老人扯著嘴角苦笑一聲。
「可是……」
玲瓏的話被無機老人止住,他捻須問道︰「玲瓏,你知道藍家的來歷嗎?」
「以前听娘說過,好像曾經是西域哪個國家的皇族。」
「對,藍家原本是西域一個小國的皇族,那曾經是個平和安詳地地方,水草豐美、牛羊滿地,但卻敵不過西羌的鐵騎。國破家亡,心有不甘的藍家先祖們,便一路輾轉,來到了現在居住的地方。藍家自詡皇族,族中一切皆如朝廷一般,你可知是為什麼?」
「矜持?」
無機老人搖了搖頭。「是,他們總想著有朝一日,要再回故土。這種執念一代代的傳下來,到了今天,就算從未曾見過當日幸福的景象,藍家的後代們卻依然固執的否定一切,認為沒有一個國家比得上故土。他們熱烈又急切的想要復國,想要重新找回自己心中的平和鄉。但漸漸膨脹,重歸故土變成一個終點,在那之前,他們還要做很多、很多。
你地外婆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在她看來,如果藍家的孩子能坐上南楚的寶座,西進的目標便又更近了一步。滅了藍家的西羌也好,當初不肯接受藍家的巴蜀也好,統統要付出代價。玲瓏,他們就是這樣一群可怕又執著地瘋子。」
「那大哥哥……」不會楚天闊真的是她嫡親的舅舅吧?
藍小山默默的端上酒菜,給玲瓏和無機老人各自斟了一杯後,又悄然的退下。
米酒飄著香甜的味道,無機老人抿了一口,眯起眼楮注視著天空,那個女人在他心中已經很淡了,但那一縷悠然的香樟味道,卻總是在不經意間,出現在他的記憶中。他一直認為,如果哪一天,他在沒有香樟樹的地方聞到了那股味道,便一定是大限到了。
「外公?」
「哦,天闊……天闊他是碧君地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碧君是外婆的名字?玲瓏左思右想,還是沒明白無機老人話中的意思,。
「你啊,有你娘一半的機靈勁,也不至于到現在還嫁不出去了。」塞了口牛肉,無機老人接著說道︰「你外婆雖然瘋,可也不是傻子。皇家血脈豈是那麼容易被混淆的?更何況她身上本來就留著藍家的血。」
「為什麼?」他地話讓玲瓏更加困惑,為了別人的孩子,放棄自己的女兒?為什麼?這埋了十三年的心結,到了今日,玲瓏卻只能問出一句‘為什麼’,仿佛再多說一個字,那無盡的黑暗與悲傷便要決堤。她握著酒杯地手有些顫抖,目光頭一次沒有回避,直直的注視無機老人地眼楮。
「玲瓏,你外婆是個瘋子,我又何嘗不是?」
「什麼意思?」
無機老人輕嘆一聲,「因為我答應過她,要照顧她的孩子。那時候我以為她指地是我們的孩子,可沒想到……玲瓏,這世界上有些事情、有些人,是不能被原諒地,就像我對你,就像你外婆對我。
知道不會被原諒,卻依然去做了,這樣的人就是瘋子
「一句瘋子,你就想把一切都了結?」真奇怪,為什麼會沒有眼淚?等了這麼久,很了這麼久,本來以為自己要靠恨著眼前這人來度過余生,本來已經做好了原諒他的準備……為什麼到頭來,她一點解月兌的感覺都沒有?
「我知道你恨我,而且會一直恨下去,你叫我一聲外公,吾願足矣。」
看著無機老人心滿意足的微笑,玲瓏只覺得荒唐。什麼割舍不斷的血脈!什麼家的感覺,統統都是放屁!瘋子,姓藍的都是瘋子。不能再呆下去了,哪怕只是再多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玲瓏猛地站起來,轉身想走,卻被無機老人死死的抓住手腕。
「我還沒說完。」
「我不想听了!你放手!放手!」
「你必須得听!因為你是我藍懿軒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你必須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你外婆造的孽,如今你也要幫著還!」
玲瓏怔了一下,眼淚忽然毫無預兆的流了下來,聲音止不住的顫抖,「憑什麼?她當初做這些事的時候,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不阻止她?為什麼要讓我來償還她欠下的債?!」
「因為沒有她,就沒有你娘,沒有你娘,段家也不會裹進來。」
「段、段家?」
松開手,無機老人有些頹然的坐了回去,「玲瓏,安國扣了段家滿門。」
「為了錢嗎?那……給他們就是了。」心跳的虛,玲瓏模著桌沿,取了酒盅,灌了滿滿一杯,卻依舊暖不了涼的胸口。
「不光是錢,他們是沖著天醉來的。」
「我不懂,段家和他根本什麼關系也沒有。」
「有的,」無機老人定定的看著玲瓏,一字一頓︰「就是你。藍知道你和天醉的關系,如今他們聯合了西羌,便想要打南楚的主意。皆有鉗制天醉來牽制南楚。現如今,只有由暗轉明,才能化被動為主動。」
段玲瓏完全听不懂無機老人的話,心情大起大落,她只覺得呼吸急促,渾身冷。勉強著只能問出最關心的問題︰「那我該怎麼做?」
「嫁給天醉,以南楚國師外孫女的身份。這樣段家便是南楚的皇親,安國便沒有理由扣住段家不放。」
也許真的是血脈相通,段玲瓏在無機老人篤定的語氣中,生生听出了一絲不祥,她用力眨了眨眼楮,抖落睫毛上的淚珠,哽咽著問道︰「你要我用爹爹和姐妹們的姓名來做賭注?夾在南楚和安國之間,他們算什麼?我又算什麼?若是安國下……下了手,大哥哥真的會為了我而兵嗎?外公!你以為我是傻子?」
「你不嫁,他們便什麼也不是,你嫁了,南楚便有立場護住段家,不論結果如何,這已經是現在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好……我嫁。」兜兜轉轉,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她願不願意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一個名分……但只要能保爹爹他們平安,這又算什麼?
「只是……」無機老人看著玲瓏欲言又止,玲瓏毫無血色的蒼白臉蛋讓他心疼不已,但從他口中得知,總好過從別人那里知道。他對上玲瓏平靜無波的雙眼,狠下心,還是說道︰「現在住在天醉府上的越家小姐,是越老將軍三子的遺孤,當初越家滿門配,這里面多少也有你外婆的責任在,若不是她之前挑撥朱清與越老將軍的關系,事情也不至于還無轉|U之地。」
「越小姐……她和段家又有什麼關系?」段玲瓏已經月兌力了,本以為只是問些關于外婆的事,沒想到居然扯出這麼多事情來。如今親事定了,父親親族卻生死未卜……呵呵,真是世事無常。
「靈帝當年感念越家滿門忠勇,卻蒙受不白之冤,曾經在越三公子配前,與他口頭約定,若是將來越家有朝一日沉冤得雪,必令皇子娶越家女為正妻。」
「不用說了……正妻也好,小妾也罷,我都嫁。」
祖孫倆相顧無言,靜靜的品著杯中酒,月升日落,星辰滿空。酒熱了一壺、又一壺,卻無人醉,也無人言……
直至東方泛白,只一顆啟明星孤懸天際時,玲瓏慢慢的站起身,一夜未眠,她的聲音有些暗啞,「我嫁,為段家。」
無機老人听出玲瓏話中的決意,不由緊張道︰「玲瓏,那是天醉啊。」
微側了頭,清晨晦暗的晨光映在玲瓏眼底,照出那兩汪幽潭,「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