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投機半句多,揮手告別李生,便郁悶地在別院里閑逛亂走。曉晴樓的後院似是大得壯觀,沿著石子路一路走,經過了下房、西上院、楓宜院、椒離院和蔚彤院,都還未走至盡頭。來了有一些日子,都還未逛過此地,原來過了蔚彤院後,竟是一片清幽的綠林。
高木遮天,灌木叢生,越往內走,撐天的枝葉就越交疊繁茂,光線也愈來愈微弱。我像是中了咒般,無意識地不停朝一個地方走著,直至腳下一抹清泉流過,眼前方才豁然開朗,明亮的光線下一位風華絕代的青年男子正寧靜地注視著我微笑,像是在那里等待我的到來。
他大約二十三四,絕美的容顏上蒙塵著一襲白紗,依稀看得清紗下的姿容若西月美艷、錦繡芳華,一雙絕色出塵的美眸水波蕩漾,雖是男子如此蒙紗穿戴,亦絲毫不覺突兀,反而覺得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幽迷離。
只可惜這名絕代出塵的青年男子,是安靜地坐于木質輪椅中,一顰一笑皆有憂傷的氣息縈繞在周身,眉宇間散發的光華淡而幽靜。如此風華卓絕的姿容之人,卻是殘廢,令人不忍心再多目睹一眼那輪椅上的芳華。
他優雅地微笑,示意我過去,然後讓我蹲下來,以便他能夠看清我的容顏。而這一連串示意,他皆只是比著動作,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是否是個啞巴。然而事實證明他雖不是啞巴,卻也相差無幾,因為他發出的聲音,異常的沙啞低沉像是喉道曾經被烈火燒灼過般難听頓拙,因而更多時候他不願意開口說話。
我不由得心一抽,不禁為這樣的人感到哀憐,上天賦予他舉世絕倫的美貌,卻因腿和聲音上的殘疾變得比常人更加自卑。要是沒有這些缺陷該多好啊,那時的我不禁對著這樣殘缺的美感嘆著說道。眼前的這位美人,不用說定是艷冠四海的曉晴樓主司鏡。
我蹲在他的身前,他慢慢抬起手,縴細的指尖輕輕地在我的面容摩挲,我下意識後退避開了,卻見他的眼底掠過一絲悲傷之色。我的手在他的眼前擺了擺,他美麗的眼眸竟然沒有一絲反應,我甚是不忍,原來他竟然還是個瞎子。
看他那樣寂寞憂傷的模樣,我不知對他說些什麼,執起他平放在膝上的手,覆在自己的臉容上,他先是微詫,隨後平靜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娉婷多姿的眼眸泄露了他內心的秘密,他那是太過寂寞了。那時候我就開始懷疑,曉晴樓主並不是真的願意與世隔絕,而原因是來自于他的自卑。
三年前,這位風姿卓絕的樓主一夜之間失明、啞聲以及殘疾,並且尚無對外公開,以閉關清修為借口,匿身于這別院深處,其間的寂寞也只有自己才知曉。
繁花似錦轉瞬成為了過眼煙雲,他不是聖人,更何況他如今根本是個什麼都不能的殘廢,突然從眾星捧月跌落谷底無法翻身的絕望心境,怕是只有歷經過的人才清楚地曉得這其間的日子有多艱辛和痛苦。
在他的指引下,我推著他的輪椅走進內院,那里清幽僻靜、鳥語花香宛若桃花源般的人間仙境,花草因毫無打理,肆意生長得雜亂無章,卻有一番特別的韻味。草藤蔓延上了房頂,沿著屋檐茂密地長著垂落下來,垂藤上綴著細小的紫花,仿若美麗的門簾,這里的天然美,讓人覺得安詳寧靜。
伸手分開藤簾。與他一同步入內屋。席于炕上。為他倒了一杯茶。他欣然一笑接了過去。我打量著這間清雅地臥房。在所有地別院中雖不是最雅致地。卻是最有特色地。靠窗地牆上安放著一排一排木質書架上。上面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各類書簡。內容涉及天文、地理、人情、風水等。書架旁擺放著一張齊腰高地桌案。大概是為了方便取放。上面放得最多地是有關軍事作戰地書籍。好在刻在竹簡上地字可以一字一字地模出。否則這三年來他該有多寂寞。
我閑來無聊。恰巧這地藏書薈萃。早就想念些書瞧瞧了。便道了聲︰「公子。不如我讀書給你听罷。」他抿起唇。安靜地坐在輪椅中微笑。柔弱得仿佛一陣風便能將他吹散。我沉下眼睫。取了本已經打開地書簡。看了眼書上是用秦國文字書寫。好在兒時學習過七國語言。否則臉可就丟大了。
將他地輪椅推到了窗邊。淡淡地陽光灑滿他地周身。晶瑩剔透地玉肌。他美得簡直不似凡人。我席于毯子上。一字一句地讀著。生怕他听漏了什麼。並隨時觀察著他。他地唇總是保持著寧靜地笑意。若是只看他認真而滿足地表情。絲毫不會察覺他是個殘廢。大好年華。便生生地毀于輪椅之上。不免可惜。
讀了大半個時辰地書。不免口干舌燥。自斟自酌了數杯茶仍不頂用。他便示意今日就讀到這里。我微微點頭。忽而想起他看不見。便又應了聲好。這間別院里。一個侍婢也未配備。我覺得詫異。所有地生活起居他一個人都能照料得過來嗎。
他像是注意到了我地疑惑。伸過手將我地手心朝上放著。而後在上面一個字一個字地寫給我看。大概地意思是。生活起居他可自理。而每日二餐皆是由專門地侍婢送至門口便離開。
我道︰「公子。不如我過來服侍你吧。你覺得如何?」反正蔚瘋子那居家男人也不須我費心。我倆又處于莫名感情狀態地尷尬期。趁早轉移陣地要好。說實話。我這提議動機絕對不純。但絕對不是在打這眼前美人兒地主意。又想起李生一副害怕我把他敬愛地樓主生吞活剝地表情。我頓時又怒上心頭。
他沉默思量了一會,而後笑著輕輕點頭,在我的手心里寫了幾個字︰「其實我們昨日已經見過面了。」我問道︰「什麼時候?」我怎麼沒有印象,郁悶。他又繼續寫道︰「昨日你中毒後,蔚染曾求我醫治你。」
晴天霹靂。原來救了我的人,不是四龍子,最讓我沒想到的是,那蔚染竟會為我而有求于人,難道那件事對他的影響真的如此之大麼?曾听嬤嬤說過,男人與女人有了肌膚之親後,便會再也忘不了,特別是處子之身時,而那夜我的唇曾一遍又一遍地吮吸過他光滑的肌膚,而他的唇角也溢出過奇異的申吟,不會那時他根本就沒有昏迷吧,我的頭頓時大了三倍。
該死!難怪他會用那樣含情脈脈的眼神看我。
他又寫道︰「你的眼病應該還未完全康復,受朋友之托便得履行諾言,故今日才破例與你相見。」這朋友大概指的就是蔚染,然而司鏡樓主三年皆不見人,不可能輕易破例,除非有所圖。我便問道︰「那麼,他是怎麼與你允諾的。」
他抬起熒光閃亮的眼眸,似是在看我,又宛若不是,畢竟他是看不到的,然後才動手寫道︰「為救你,他將他的性命交予了我,他的宿命就是,為我死。」「什麼!」我跳了起來,道︰「你不會答應了吧。」其實這一問,是多此一舉,事實上是,他確是答應了,才會允諾救我。
那時的我,並未多想司鏡話中的含義,腦海里只是一直回蕩著司鏡的聲音,眼前的黑暗無止境地擴散,最深處仿佛映著蔚染縴細藍色的身影,他冰藍色的眼眸是那樣干淨純粹,柔情似水,一片刺眼的光襲來,蔚染的胸前便染上了一朵艷麗的紅,一支長劍深深地貫穿了他的胸膛,可他卻依然在對著我微笑。
我駭得面色慘白,司鏡卻對我說,那是蔚染為他而死的宿命,將來的不久會真實的上演……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身前,沉容安靜地坐于輪椅上的男子,渾身顫抖,他淡若清風的笑意此刻卻似那瑰麗的罌粟,沾染了世俗和浮華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