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親信近臣雖然地位超然,權勢炙手可熱,但是,以霍光與上官桀的身份,還是沒有資格在北闕甲第安家。
因為霍家在北宮北面的閭里中,上官家還在更北邊的洛城門附近,而且,霍光總是上官安的長輩,韓說便先去了霍家。
從夕陰街與尚冠前街相交的十字路口穿過馳道,便是長安城內的民宅閭里,霍家並不在最靠近夕陰街的尚冠里,而在緊鄰城門街、與明光宮隔街相望的宣明里。
雖然從沒有來過霍家,但是,騎馬經過閭里間修直的門巷夾道,韓說與隨從很快就找到了霍家。
作為冠軍景桓侯霍去病的弟弟,霍光的家貲不薄。霍去病對這個被自己從河東霍家帶回長安的弟弟頗為照顧,薨逝前將大部財物都贈予了當時還是郎官又無爵位的霍光。不過,霍去病逝後,其子霍嬗嗣侯,霍光並沒有立即別戶另居。直到霍嬗早逝無子,冠軍侯國除,他才在尚冠里置宅,後來又遷到宣明里。
霍光所置的家宅相當氣派顯眼,與他一貫的低調絲毫不符,想到霍光遷居的大致時間,韓說猜測,應該是為了照顧霍去病的少子的感受衛青在世時,霍去病的少子一直在衛家,元封五年,衛青病逝,霍光才將佷子接到家中。
太初三年,韓說曾與繼嗣長平侯的衛青長子衛伉一同屯兵五原,隱約記得衛伉提過,霍光在宣明里置了一座大宅,言語間對少年表佷的頑劣深感無可奈何。
想到舊事,韓說不由失笑搖頭,示意隨從上前扣門。不一會兒,霍家的雙扇大門便緩緩拉開,一個身著皂衣老者疑惑地看向門外,待看清韓說腰間璽緩與佩刀,不禁又是一愣,卻也連忙將大門敞開,出門執禮︰「不知君駕何人?家主不在,小君謝客,望君見諒。」
韓說失笑,也不下馬,對他道︰「我從甘泉來,受霍子孟之托,奉送家書。」隨即以鞭示意隨從將自己的名刺與霍光的信簡交給老者,同時道︰「煩家老驗明檢封,轉交小君,我還要往令主的親家送信!」說著,韓說自己都覺得好笑,臉上的笑意不由更盛。
老者接過信簡,正在驗察信囊上的檢封,听到韓說的話,立刻抬頭︰「可是給我家大姬(注1)的信?」
韓說點頭︰「的確是尊家賢婿給賢婦的書信。」
老者連忙道︰「不敢煩勞君駕,大姬就在內堂。」
這倒是巧了,韓說不禁微訝,不過,去洛城門的上官家還要繞到廚城門過馳道,能少些麻煩,他自是無意見,便點頭示意那個隨從將上官安的那封信簡也交予老者。
驗過檢封,老者連連拜謝,見韓說要走,又道務必留下一人,以便女君致謝,韓說便讓轉交信簡的那名隨從留下,帶著其它隨從立刻趕往自己的光祿勛寺。
將韓說的隨從引進門,老者請其在前院稍待,又叫了一個小僕侍奉,自己拿著兩份信簡往後院走去。
霍幸君有孕後,上官家上下都是倍加關懷,專門請了女醫保阿,幾乎是寸步不離左右。無論她做什麼,那些有經驗的婦人都能找出理由阻止,這種每日除了吃喝睡覺便無所事事的日子過久了,誰都膩味。霍幸君無奈,便給母親寫了信,讓她將自己接回來過些日子。
母親總是心軟的,對唯一的女兒,霍光的妻子更是有求必應,第二日便派家人將女兒接回來小住。此時,母女倆正在北堂的後室閑敘。
霍光的嫡妻東閭氏並非出身官宦之家,自然也沒有太多的尊卑規矩,但是,霍光秉性嚴謹,與他做了那麼久的夫妻,東閭氏持家也唯謹字是從。
老者沒敢立刻登堂,而是在堂下恭敬地稟報,還沒听到到女君出聲,就見霍幸君從內室出來,眉頭緊皺︰「父親有家書回來?」
「是。」老者不明白大姬為何如此神色,不過,還是很恭敬地回答,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上官郎君亦有家書予大姬。」
霍幸君對自己夫君的家書並不在意,反而追問︰「何人送來的?」
說話間,東閭氏也從內室出來,卻沒過問家書,而是立刻吩咐堂下的婢女扶女兒坐下,半是嗔怒半是擔憂地責備女兒︰「難怪上官大家(注2)不放心!你如今的身子豈能如此毛躁?」
霍幸君連忙扶住母親的手臂,撒嬌似地討好母親,東閭氏白了女兒一眼,一邊與婢女一起扶著女兒到榻上坐下,一邊吩咐老者︰「家老入堂答話吧!」
「諾。」老者答應了,月兌了麻屨,赤足步入堂內。
「家老,書信呢?是何人送來的?」扶著憑幾坐穩,霍幸君立刻開口,老者看了看坐在大姬身邊的小君,見其並無異議,便將兩份信簡與韓說的名刺一起奉給霍幸君。
見有名刺,霍幸君便將信簡放到一邊,先看那塊牘板。
「光祿勛說再拜。」霍幸君緩緩念出名刺上的大篆,眉頭不由皺得更緊了。
「幸君,怎麼了?」東閭氏不**兒此時多費神,見她皺眉便連忙開口,不等她回答便寬慰,「不過是份家書,送信的人又有何干系?家老不是說送信的是佩銀印青綬的高官,想來只是順路。」
霍幸君搖頭,笑了笑,安撫母親,隨即取了信簡,認真驗看信囊上的檢封,隨後才拆開囊口的繩子,頭也沒抬,卻說了一句︰「是阿翁的私印。」
東閭氏不知女兒為何如此慎重,但是,看女兒這般嚴肅,她心中不禁有些惴然,思忖片刻,強自鎮定了心神,她抬頭問家老︰「可留了僕從?夫君不在家中,卻也不可失禮。」
「臣省得,特地留了一位僕從,正在前院等候。」老者立刻回答。
東閭氏點頭,轉頭吩咐堂下的大奴與老者一起去取回禮,隨即又找名目將堂內的奴婢全部遣退。做完這些,她不由長吁了一口氣,轉頭卻見女兒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東閭氏不由低頭,擔心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妥。
霍幸君攜了母親的手,親昵地將頭靠在母親肩上,低聲喃語︰「我一直都好擔心阿母……」
女兒貼心的話讓東閭氏心中一酸,雙眼不由濕潤,她連忙抬手攬住女兒,眨了眨眼,強抑下眼中的淚水,笑道︰「有什麼好擔心的?無論如何,母親有你,以後,還有你的孩子……」
霍幸君窩在母親的臂彎中,輕輕點頭。
母女倆親昵了好一會兒,東閭氏地拍拍女兒的手,柔聲道︰「你父信上說什麼了?可是擔心你了?」
霍幸君剛要開口,就听堂外傳來匆匆奔來的腳步聲,不禁皺眉,不太樂意地離開母親懷抱。
母女倆剛坐正,就見一個身著紺帛絳袍的少婦從西面的跨院奔向正堂,身後跟著兩個驚慌的僕婦。
看到少婦,霍幸君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東閭氏詫異之後,臉上緩緩顯出一抹極淺的笑容,不待少婦靠近正堂,便以再溫和不過的語氣責備少婦︰「顯姬,你有孕在身,怎麼如此不愛惜自己?」
注1︰《左傳-襄公二十五年》︰「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以備三恪。」杜預注︰「元女,武王之長女。」本文中只是以此稱呼霍幸君,我實在找不到西漢奴婢稱謂主人之女的資料,就找了這麼一個勉強可能的。
注2︰「大家」的意思很多,不過,在漢代,主要還是用作對女子的尊稱,東漢時,天子的後妃近臣也會稱天子為大家,但是《漢書》未見此用法,另外,也會用作奴僕對主人的稱呼以及婦人對婆婆的稱呼。
PS︰這兩天夜里會對前文的細節做些小修改,以準備下個月的PK,如果各位在中午十二點前看見本文更新,就不必急于點開最新章節了,估計都是修改舊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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