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夜未央 正文 8、劉病已

作者 ︰ 易楚

從中官處取了兩只裝了定例膳食的漆盒,張安世很認命地給霍光與金日磾所在的屬車送去。

昨夜是霍光與金日磾值宿,今天大駕回長安,天子登上乘輿前特別吩兩個近臣,不必隨侍,兩人告退後便請張安世駐蹕得閑時,將供給送過去。

——「就不麻煩宦者特別跑一趟了。」霍光很謙和地對宦者令推辭,仿佛麻煩張安世便是理所當然的。

知道兩人都是一宿未睡,隨駕的其他人都遠遠地避開兩位侍中所乘的輜車,因此,張安世不需要多費工夫就能找到了兩人的輜車。

在門戶旁的木隔上輕叩了兩下,剛要出聲卻听車內有奇怪的動靜,張安世不由一愣,隨即就听到金日磾充滿倦意的聲音︰「誰?沒事就不要打擾!」

張安世失笑,認為自己想多了,輕咳兩聲︰「兩位侍中,該用晝食了。」

「噢……子孺……」金日磾恍然,片刻之後,車戶打開了一條縫,稍頓了一下,才被推開。

「外面涼,快進來吧!」金日磾招呼張安世上車,隨口問了一句︰「子孺可用過膳了?」

張安世覺得有什麼地方很古怪,卻又說不上來,因此,原本應該盡快趕回乘輿所在的他還是進了車輿。

「……他……」

一進到車內,張安世便被驚嚇了一下,指著車輿的一角,剛想驚呼就接收到霍光與金日磾凌厲的眼神,立時把那聲尖叫咽在喉嚨里,只能把最初出口的那個字反復地說著。

霍光沒好氣地拍下他地手。壓低了聲音斥責尚書令︰「一個孩子!有什麼可大驚小怪地!」

張安世被他輕描淡寫地輕斥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猛白眼。

「他是誰?」畢竟司職機要地尚書令。多少大場面都經歷過了。最初地意外之後。張安世迅速就平靜下來。詢問起最重要地問題。

——即使心中已有八分篤定。張安世還要確定那個一臉好奇、明顯憋著笑意。盯著自己地孩子。究竟是誰!

孩子眨了眨眼。黑眸中閃過某種特別地神采。令張安世不禁失了神。

「我叫病已。」孩子地聲音很輕。顯然受過了叮囑。稚氣地聲音卻透著一絲傲然。沒有絲毫地恐懼。

張安世輕笑,目光一動,落在孩子緊緊抓住霍光衣袖的雙手,隨即移開,以相同的輕聲介紹自己︰「我叫安世,姓張。」

「什麼是姓?」孩子立刻問出自己不理解的問題。

張安世卻語塞了——他要如何對四歲的孩子解釋姓的意義呢?

霍光抬手輕撫孩子柔軟的發絲︰「回去之後,邴君會告訴你的。」張安世沒有時間與他糾纏那些天真的問題。

孩子的雙眼閃過失望的黯然,讓張安世不由心痛,但是,已有子女的他也知道,孩子的問題總是越解釋越多的,而他還要盡快趕回天子身邊。

「他怎麼會在這兒?」想到隨駕的鉤弋夫人與皇子弗陵,張安世不由緊張地質問起霍光與金日磾。

霍光與金日磾只能苦笑。

「以後再說吧!」金日磾搖頭,「子孺該回去了。」

張安世皺眉,卻沒有再堅持,頜首道︰「好,我明白了,到長安前,不會有人過來的。」這應該才是兩人讓他登車的原因。

霍光與金日磾點頭默認了他的想法,隨即打開車戶,讓他離開。

若不是萬不得已,霍光與金日磾絕對不冒險讓劉病已隨天子大駕返回長安,可是……確實沒有其它辦法了。

天子今日回駕,昨夜,從甘泉到長安,沿途皆有重兵戒嚴,一個男子帶著幼兒,又看上去就不是父子,這樣的組合太顯眼了,霍光無奈,只能出此下策。

嘆了口氣,看向再次悄悄將車戾(輜車的車窗)推開一些往外窺視的男孩,霍光再次嘆氣,卻堅決地合上車窗,對他道︰「不可以的。」

病己眨了眨眼,見霍光一臉嚴肅冷漠的神色,再看金日磾同樣是不贊同的責備眼神,只能默默地低下頭。

不知世事的孩子最天真,也最敏感。劉病已知道這兩個陌生的大人對自己好,但是,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做不應該做的事情……可是……他真很想看看那些青松、黃土,那些迎風招展的鮮艷旗幟,那些形制不同的車馬兵器,還有那些頭發直豎的朱冑武士……總而言之,車外的一切都是他從沒有見過的。

有些委屈,心里酸酸的,眼楮澀澀的,病已說不清楚自己的感覺,卻知道自己想哭了……

想到阿姆說的「病已是男兒,要有擔當,不能流淚。」他便極力忍耐,不想在這兩個看上去就很嚴厲的大人面前落淚。

一雙很厚實、很溫暖的手輕輕捧起他的臉,病已看到了那個一直沒有靠近自己、長相很特別的男子。

金日磾的手輕輕撫過孩子的眼,最後捂住那雙透靈氣的黑眸,輕聲喃語︰「不能哭,再委屈也不能哭,因為,沒有人在意你的委屈。」

——這是金日磾的母親說過的話。

從王子淪為漢宮最卑賤的奴役,那時,十四歲的他比眼前的孩子更明白世事,因此也更委屈,連做夢都是在哭泣,一個月後,他的母親、匈奴休屠王的閼氏狠狠地打了兒子一巴掌,用最冷漠的語氣說了這番話。

霍光的臉色數變,終是沒有打擾金日磾的教誨。

病已不明白這個大人的話,但是,不知道為何,他的淚再也忍不住,滾燙的淚珠落在金日磾的掌心,刺痛了他的心,卻讓他笑了。

——孩子,你還不明白自己的身世,日後,當你明白時,恐怕連哭泣都不能了!

——所以,現在,想哭便哭吧!

無聲落淚的孩子很快便趴在金日磾的膝上睡著了。

——他的身子還是太弱了。

將孩子抱到一旁的軟褥上,霍光看了看金日磾,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默地坐到一旁,沒有開口。

「想說什麼?」金日磾卻不喜歡這種寂靜。

「主上為何要見他?」霍光猜不透天子的想法。

——愛屋及烏嗎?

——可是,至今,劉病已連宗室屬籍都沒有!

金日磾不禁沉默,良久,他抬眼便對上霍光期冀的雙眼,不禁輕輕搖頭︰「子孟,有個詞叫……主少國疑……」

——其實,還有其它理由,但是,何必說呢?

——上至三代,下至戰國近世,他沒有見過傳位曾孫的記錄。

——縱然是最講究正統嫡嗣的儒家,也只說立嫡孫……

霍光微微眯眼,低下頭,沒有否認金日磾的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孩子沉睡的容顏。

「你認為主上屬意哪位皇子?」霍光輕聲詢問。

——這個時候,天子近臣中,沒有誰敢說自己不在意這個問題。

金日磾垂眼,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立長……立賢……」霍光喃語,仿佛是自言自語,「燕王嗎?」

——皇太子死,齊懷王劉閎又早夭,如今,皇子之中,燕王劉旦最長,其為人辯略,博學經書、雜說,好星歷、數術、射獵之事,比起好倡樂逸游、動作無法度的廣陵王劉胥,也算得上賢了……

「……也許……」金日磾只能如此回答,目光隨即也轉向劉病已。

車內再次寂靜下來。

*****

遠遠地看到乘輿前道車、游車折向西道,霍光知道,天子這一次仍不打算入長安,而是直入建章,他不禁將眉頭皺得更緊了。

「不必擔心。」金日磾倒是沒有那麼憂慮,「便是入了建章宮廄,還有我呢!」他入宮即輸黃門養成馬,諸廄之中,他還是有辦法的。

霍光稍稍寬心,轉頭叮嚀病已︰「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切不可出聲。」

病已立刻點頭,小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正在這時,兩人忽然見張安世騎馬疾馳而來,直到他們的車旁才停下,用鞭尾敲了敲車旁的推窗。

「尚書令何事?」正好是金日磾一側的車窗,便由他推窗詢問。

張安世輕笑︰「沒什麼事,主上說,霍侍中想必心懸家事,可以先歸家,宵禁前再入建章,金侍中……驂乘!」

「諾!」兩人同時應諾,也同時松了口氣。

屬車本就是官員自備的,霍光自不必換車,待金日磾下車,他吩咐了御者一聲,便離開大駕鹵薄進了長安。

進了長安,霍光倒是真的掛念起女兒,想了想,還是先去了洛城門的上官家,一進閭里,就見上官家門前停著數輛安車,車上赫然是自家的標記,霍光一愣,卻立即改了主意。

「回家。」

「那就是大人的家?」馬車迅速從巷道離開上官家所在的閭里,病已也好奇地問道,「大人就住在這里?」

「不是!」霍光輕笑,「現在才是去我的家。」

模了模的病已濃密的額發,霍光盡量讓自己笑得更溫柔一些,輕聲道︰「待會兒病已要乖乖留在車上,會有人來照顧病已,再送病已回去見邴君的。」

病已點頭,神色黯然,顯然明白自己即將結束這次奇怪卻愉快的經歷了。

馬車停下,霍光用力抱了一下稚弱的孩子︰「病已要听邴君的話……很快,病已就能再出來了。」

「真的?」病已的眼楮一亮。

「真的!」霍光鄭重地承諾,「很快!我保證!」

(無力地辯白——偶家女主就是千呼萬喚才出來!望天~之前沒出生就算了,為什麼,明明出生了,偶家女主還是露不了臉啊~~~~蹲牆角劃圈——明明想讓她跟劉病已來一次親密接觸的啊~為毛會寫成這樣~~~啊——握拳——下一章,我保證,下一章小上官就出來了!一定要閃亮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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