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遲了……淚奔……周末實在不適合碼字啊……)
始元四年三月甲寅,立皇後上官氏,赦天下,辭訟在後二年前,皆勿听治。
這是漢室第一次為立後赦天下。(注1)
榮寵背後呢?
寢殿外,所有宮人悄然無聲,可是,燈火熄滅的寢殿內,同樣沒有一絲聲音。
倚華與其它長御一樣,斂首垂眼,面無表情——
並不意外,不是嗎?——
沒有人會真的希望天子寵幸六歲的皇後吧?
唇邊綻出一絲冷笑,倚華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讓心頭的情緒隨之消散——
那個皇後也未必需要別人的憐惜。
朱幄圍繞的寢台上,劉弗陵看著六歲的妻子,也在笑。
之前在未央前殿。授皇後璽綬。看著那個女孩走近。他便笑了——三翟六服。副笄六珈。沉重嚴肅地妝束放在一個小女孩地身上。只讓人覺得可笑。
簪珥長(注2)。步搖以黃金為山題。貫白珠為桂枝相繆。一爵九華。熊、虎、赤羆、天鹿、闢邪、南山豐大特六獸。燭光地映照下。代表皇後身份地各種首飾。奪目耀眼。美得驚人。
劉弗陵相信。他地小皇後身上所負載地重量遠超過自己。畢竟。他只要戴一頂通天冠而已。可是他地皇後沒有任何表示。完美地完成每一道程序。濃妝遮掩了她地所有神色。直到進入寢殿時。他才發現。她地鬢發已完全濕透。
于是。沃盥、三飯、酌爵、月兌服後。按照贊者地提示。劉弗陵抬手。迅速解開皇後頭上地束發笄纓。五采繁纓解開。濃密地長發垂下。劉弗陵清晰地听到了一聲輕松地低嘆——
她也不是沒有感覺啊!
儀式到此結束。所有人退出。帶走了所有燭火。留下他與他地皇後在黑暗中並坐。
听不到漏刻的滴水聲。劉弗陵不知道兩人在寢台上坐了多久,只能從雙腿隱隱發麻地感覺推測——至少該有半個時辰了——
她為什麼不說話呢?
確認他的皇後並沒有睡著,劉弗陵困惑了。
隨後,他想到即位那天,八歲的自己在未央前殿被霍光領到帝座之上,百官伏首跪拜稱壽,自己卻連聲音都發不出。
劉弗陵覺得自己可以理解皇後的沉默了——
陌生的環境!——
陽生的人!
今夜,他與成為婕妤一個多月地她,第一次見面。
劉弗陵覺得自己應該主動一點——
其實。在這件事上,他沒什麼可抱怨的——
即使有,他難道還能夠遷怒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嗎?
他起身在她的面前坐下。將那些被自己解開的長發攏到她的耳後,盡量將聲音放到溫柔的程度︰「以後,我叫你頎君可好?」
等了好一會兒,他的皇後才輕輕點頭。
他的手搭在她地肩上,輕微的踫觸讓劉弗陵知道他的皇後在顫抖——
是緊張,還是恐懼?
思索著無謂地疑問,劉弗陵伸手解開她身上絳衣的系帶。隨即,一直低著頭的皇後終于抬頭看向天子,滿眼的困惑。
「解衣。我們好睡覺。」劉弗陵微笑著解釋。
這似乎提醒了他的皇後。小女孩一臉歉疚地伸手,解開他身上袍服的系帶——
想必是有人教導過她應當做什麼。
隨後,劉弗陵看著女孩站起,伸手拔下他頭上的發笄,隨後便重新坐下,期待地望著自己——
結發!
劉弗陵想起自己還漏了最後一步。
一手握住女孩的長發,一手抓著自己頭發,將兩束發絲纏繞成結。很簡單的動作,劉弗陵卻感到心中一陣悸動——
他地妻……
「就寢吧。頎君。」他再次輕喚她的名,隨後與她並肩同臥——
沒有睡著。
直到去年,劉弗陵才知道自己不習慣與人同寢。
鄂邑長公主為他選了周陽氏的女子,比他長三歲,溫婉美麗,他是喜歡的,更何況,那個女子教導了他,什麼是人倫之事。
可是。他沒有辦法與她同寢。
初曉人事的那夜。三更鼓響,他還是起身讓人將她送離他的寢殿。因為第二天有朝議,一干重臣必然要前來謁見,他不能讓自己因為徹夜不眠而精神萎蘼。
之後,不管是哪個人侍寢,都是如此——
今夜,不會例外的。
閉上眼,靜靜地休養精神,片刻之後,劉弗陵睜開眼,轉過頭,果然發現他的皇後同樣睜著雙眼,一眨一眨地望著幄帳頂上垂下的各種裝飾。
「睡不著?」劉弗陵輕聲詢問——
既然都睡不著,也不能做其它事情,就聊聊吧!——
除了授璽綬後地拜謝,他還沒有听過她的聲音。
兮君轉頭看著天子,不好再用動作回答,她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回答︰「是的。」
「是不習慣寢台嗎?」劉弗陵記得金建說過,他的寢台上換了一樣東西,他便睡不著,至少要適應十多天——她也是如此嗎?
兮君眨眨眼︰「不是。」
劉弗陵覺得她眨眼的神態很可愛,于是,他也學著眨了眨眼︰「那為什麼睡不著?不累嗎?」
兮君微微撅嘴,隨即收斂起情緒,不答反問︰「陛下為什麼不睡?」有些像賭氣。
劉弗陵想了想,覺得還是由自己來說比較好,便如實地回答︰「我不習慣身邊有人。」
「我也是!」兮君的聲音頗有些驚喜的意味。
「哦?」劉弗陵也很訝異,隨即就听他的皇後輕聲解釋︰「我向來都是一個人就寢,現在,旁邊多了一個人……你是皇帝啊,我待會兒若是壓到你身上怎麼辦?」
小女孩十分苦惱——
她的保母說過,她睡覺時很不安分地。
劉弗陵低低地笑出聲︰「那就壓唄!最多就是被我掀到一邊。」
兮君很吃驚︰「可是,保傅告訴我,我若是對你無禮,就會受罰,還會讓家人也跟受罰!」
劉弗陵忽然想知道,大禮前,是誰在負責教導他地皇後……
他笑得很愉悅,側過身,輕撫她的發鬢︰「那不是無禮,再說,我不說,你不說,誰知道呢?」
兮君恍然,笑得兩眼彎成了月芽︰「陛下也不像她們說地那樣嘛!」
「她們?」劉弗陵好奇了。
「就是長御、女史……好多人……」兮君扳著指頭數著。
劉弗陵按下她的手,追問︰「她們怎麼說我的?」
兮君皺眉︰「陛下不會罰她們吧?她們都很怕你的樣子!」
「不會!」劉弗陵輕笑,「便是罰,也是你罰她們!你是皇後。」
兮君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她們說,陛下的心思很難猜,我要小心地與陛下相處,不能讓陛下討厭……」
小女孩一邊回憶,一邊輕聲地復述,稚女敕的聲音緩緩流過他的心田,很舒服的感覺,而看著那張極其認真的小臉,劉弗陵不由放松了身心,腦海中時時緊繃的一根弦在此時漸漸放松……
輕微的聲響陡然傳入耳中,劉弗陵猛地睜開眼,剛要起身便覺得自己手中握著什麼……
的一雙手,他的一只手便能完全握住,此時也正握著。
他緩緩抬眼,看到他的皇後將頭挨在自己的頸側,睡得正甜,兩人之間,緊貼的手臂下,凌亂的發絲纏繞在一起,昨晚他親手打成的結已亂成一頭,完全看不出該如何解開……——
他的皇後……——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離……
輕撫女孩的額頭,看著她皺了皺眉,頭更深地挨進他的懷中,以回避著他的踫觸,他無聲地微笑——
他的頎君……
注1︰文帝、武帝立後時雖然有也赦天下的記錄,但是,從詔書看,並不是為立後而進行的,所以,易楚就這樣寫了。
注2︰,音同擲,是簪的一種,有齒,外形像窄而長的梳子,因佩戴者的身份不同而有不同的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