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一個人枯坐一夜會有什麼後果?——
即使被抱的那個人只有七歲,還是個女孩……
……後果差別不大……
看到少年天子第十七次因為手腕不受控制的顫抖而將墨汁滴到簡冊上後,年邁的文學博士不得不翻著白眼宣布休息,同時很含蓄地勸說天子不可因春秋正富便放縱太甚,讓陪侍天子的兩個侍中很不厚道地在心里笑翻了。
「先生,皇後只有七歲!」十三的天子無力地抬手,撫住額角——
他難道會寵幸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嗎?
蒼老的博士看了天子一眼,微微抿唇,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待授課的博士離開,金賞一臉困惑地看向天子,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劉弗陵額頭青筋直跳。
「別告訴朕,你也有相同的疑問!」劉弗陵咬牙。
金賞搖頭,隨即便道出疑問︰「主上將皇後留在建章宮了?」
劉弗陵的神色一變,半晌才點頭︰「是!」
今早。他對他地皇後說︰「建章宮比未央宮更好。在這里待一段時間吧!」
他地皇後迷迷糊糊地還沒有睡醒。只是一個勁地點頭。于是。他便吩咐皇後地侍御將皇後地起居之物都搬到詣宮。
詣。木名。詣宮便是因宮中美木茂盛而得名。在駘蕩宮西北。
漢制以右為尊。因此。長樂、未央兩宮中。除了椒房殿在前殿正北方。其它後宮館舍皆在東。劉弗陵地安排事實上並不合規矩。不過。駘蕩宮幾乎就是建章宮地最東面了。再說。周陽氏起居地承華殿也在西側。皇後地居所在帝寢西北。也算不上太大地問題。
這些不是金賞關心地問題。他沉吟片刻還是道︰「主上可是……」雖然下定了決心。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問。話說了一半便接不下去了。
劉弗陵輕輕苦笑︰「賞想問什麼?」
金賞十分為難,讓金建不禁挑眉︰「大哥,你想說什麼啊?」這種無人侍奉的情況,他們君臣間從來不會在意身份地區別,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金賞看著天子苦澀地笑容,再听到弟弟無知的催促,不禁惱火,狠狠地瞪向金建︰「不知道就閉嘴!」
金建被兄長難得的凶狠神色嚇了一跳,怔忡了半晌才跳起來質問︰「我不知道什麼?你不就是想問陛下是不是想用皇後做盾嗎?」
劉弗陵的臉色霎時蒼白,金賞心中一痛,揚手給了弟弟一個巴掌︰「胡說什麼!」
順著兄長的目光看到天子異樣的臉色,金建立時焉了,沮喪地低下頭。想道歉都無從說起。金賞忿忿地斥責兄弟︰「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了!」
「是的……」年少的天子虛弱地應了一聲,制止了金賞故意為之的訓弟之舉,「不必替我遮掩……我就是害怕了……」
金賞與金建都沉默了,望著臉色慘白地天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劉弗陵輕輕地扯動唇角,茫然地望著前方︰「昨天大將軍就在這里。很平靜地問我;陛下害怕故皇太子嗎?我沒回答……」
看著天子茫然無助的神,金賞顧不得禮儀,上前一步,狠狠地捉住他的雙臂,咬牙陳述︰「陛下!衛太子已逝!」
「是啊……」劉弗陵看了一直陪伴著自己的友人一眼,下意識地微笑、點頭,卻讓金氏兄弟更加難過,「大將軍也說︰衛太子已經死了!在湖縣!在泉鳩里!……」
劉弗陵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金賞的臉。與他四目相對︰「賞,他沒有死……他一直都在……」
「陛下!」金賞與金建同時驚呼。
劉弗陵抬手。死死地扣住金賞的肩,無助地低喃︰「所有人都想他活著。他怎麼會死!」
「他已經死了!」金建斬釘截鐵地說,同時走到兄長身邊,將天子手指一根根從兄長肩上拉開,隨後用雙手將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包住。即使是先帝,即使是大司馬大將軍……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金建以前所未有的嚴肅態度對天子而言。
劉弗陵終于眨了眨眼,似乎是將兩人的話听進了心里,但是,顫栗地身體讓金氏兄弟明白,這個十三歲的天子是多麼緊張……多麼恐懼……
「陛下,你是大漢的天子!」金賞努力讓自己的眼神充滿堅定之色,希望借此緩解天子的情緒,「名正言順的正統所在!」
「正統?」劉弗陵為這個詞而笑,「賞……正統不在名、不在言……在人心……」
昨天,他地大司馬大將軍站在他面前,平靜地教導他︰「陛下是大漢正統,當以德安天下,不應掛心小節!」
他幾乎窒息,卻強迫自己平靜以對︰「朕謹記大將軍所教。」——
他是大漢正統?——
他若是大漢正統,那個奸佞一聲「衛太子」,幾萬士庶圍觀,那麼多公卿高官為什麼無一人敢質疑?——
他若是大漢正統,他的大司馬大將軍會為了一個無爵無位的宗室子弟,便隱晦地警告他?
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劉弗陵再次感覺到心髒驟然收緊的痛意——
他不敢想像,若是,他的皇後沒有拒絕用璽,那個「皇曾孫」被廷尉順利收監……霍光會如何震怒……
霍光說︰「衛太子舉家罹難,只余一孫存世,雖非天下皆知,然先帝遺詔頒行天下,朝野士庶知之亦非寥寥。前事方了便起波瀾,陛下讓天下人如何想?天子以仁義道德威服天下……詩雲︰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陛下熟習《詩》《書》,豈不知焉?」——
那個人是大司馬大將軍。說的全是大道正言。卻讓他如置冰窟,徹骨寒意幾乎讓他僵硬麻木……
他的皇姊沒有直面那樣的大將軍,否則,她不會意外自己說出的那番話——
他昨日在承光宮前對鄂邑長公主說︰「兵符信節皆在大將軍幕府,皇姊想做什麼前,先考慮一下朕地性命,可好?」
元狩六年,先帝罷太尉,正式以大司馬主兵。之後軍制大革也是由大司馬大將軍主持,漢軍地兵符信節皆在衛青手中,一直到元封五年,衛青薨逝,先帝才再次親自掌兵符——
後元二年,霍光接大將軍印綬,冠大司馬號,同時也接下了先帝親手給的兵符信節。
鄂邑長公主當時不在,他卻是就在先帝榻側。親眼看著。
心口傳來了陣陣痛意讓劉弗陵終于恢復了平順地呼吸,也漸漸控制住自己不再顫栗。
看著金氏兄弟關切地神色,他微笑輕言︰「或者說,在于大將軍之心……」話一出口,劉弗陵便看金賞地眼中,瞳孔驟然一緊。隨後,他的侍中勉強鎮定微笑︰「陛下,大將軍受先帝遺詔輔佐少主的重臣!忠心必無可慮!」
這種空泛的安慰或者說勸解讓劉弗陵垂下眼,強迫自己緩緩松開拳頭,心里盤算著稍後抬眼,對他報以釋然的微笑。
「忠心……」金建對兄長的話報以嗤笑,「誰也不知道別人心里在想什麼!大哥,你難道能看清大將軍的心思?」
金賞啞口無言,卻听自己的弟弟接著以無所謂地語氣對天子說︰「不過。我覺得上真的多慮了!大將軍受詔輔政。天下事決于其一人,憑什麼?因為先帝以為其忠正可堪大任、可屬社稷!說白了。大將軍忠于主上,才有此權勢。失了忠,便成了呂氏一般人人可誅的奸佞了!」
這是實實在在地分析。
劉弗陵心中稍安,輕輕頜首,隨即又變了臉色,因為金建很認真地說︰「再說,衛太子與大將軍再親近也不是血緣至親,皇後卻是他嫡長女所出,還曾由霍家撫養,這份關系還抵不過與故者的情誼?主上與皇後多親近,無論如何都是有利無害的……」
「閉嘴!」劉弗陵狠狠地拍了一下手邊的憑幾。
金建嚇了一跳,雖然不明白天子為何忽然發火,卻還是連忙長跪伏首,哪里還說得下去?金賞也連忙放開天子,隨弟弟一起叩首請罪。
手指用力地掐住憑幾的扶欄,劉弗陵咬緊牙關,卻還是良久才按捺下怒意——
他豈會不知,金建是真正為他著想才會說那些話……——
他豈會不知,金建的話完全在理,他應該高興,而不是憤怒……
雙手撫著額頭,遮住自己的視線,劉弗陵忍不住申吟一聲——
他不是生金建地氣……——
他是生自己的氣……——
他是以為自己的心思被道破而遷怒……——
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利用了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
年少的天子深深地感到了自厭。
他知道,以後,他會更多地利用她——利用她地出身、利用她的情感……——
不……從他選擇她為開始……他便在利用那個無辜的女孩……——
她什麼都不懂,他卻知道很多……
他知道自己身陷無底深淵,卻為了延緩結束的到來,將本來毫無關系的她也拉入上下無著的黑暗之中……——
他的皇後……
有一天,當她明白了一切,她會怎麼想……
(親愛的上一章的疑問應該沒有了吧?笑是故意設懸念……是就寫到那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