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暴怒,幾乎是跳起來,隨即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漆幾。
大將軍希望誰是皇後?
霍光狠狠地喘息著,只覺得這九個字在耳邊回響不息,不停地攪動著自己尚未平靜的心緒,他不知道,此時,他的眼中滿是血絲,乍看之下,十分可怕。
張安世與劉病已卻是被嚇呆了,只能看著驟然顯出一臉凶狠之色的大將軍,完全無法動彈。
隨著霍光踢翻漆幾,張安世猛然回神起,伸手抱起劉病已,連退數步,堪堪躲開被那張漆幾帶倒的溫爐。
霍光已是怒不可遏,對火炭四濺的可怖情景熟視無睹,伸手指著張安世,一邊向他們,一邊質問︰「你們兄弟倆就是這樣教養曾孫的?」
張安世頓時被嚇得目瞪口呆,直到霍光的眼中顯出更加憤怒的火花,他才恍然大悟霍光以為是他們兄弟沒有盡到職責,或,根本就是他與張賀教劉病已這般說的……
「大將軍!此事與臣及臣兄毫無關系!」張安世立刻斬釘截鐵地否認。
張安世地語氣以及劉病已臉上地驚恐之色讓霍光驟然止步。拳頭握緊又松開。最後再次緊握。
「曾孫昨日才回宮……」霍光冷冷地質問。
復中翁那邊。直到昨日才讓學生回家。霍光自然是知道地。
不過一天一夜。怎麼就能讓一個孩子都能問出這樣地問題?
是宮中地議論已沸騰至此。還是。有人故意在劉病已面前議論這種事情?
無論哪一種答案。他們兄弟都是責無旁貸!
張安世無語,不由低頭看向懷中的劉病已,卻見他臉色白,喘著粗氣,似乎已經有些不能呼吸了。
張安世又被嚇了一跳,連忙松開之前過于用力地手臂,小心地將他放下。
霍光見狀,臉色更加不好看了,隨即便舉步走近,卻見劉病已一見他靠近,便滿眼驚恐,心中頓時一悶,那種復雜的感覺完全無法言喻。
霍光默默止步,神色漸漸淡了下來,動了動手,示意張安世詢問。
張安世頓時體會到了左右為難的滋味,不過,他只是稍稍猶豫了一會兒,便決定听從霍光的的意思畢竟,霍光正在盛怒之中,此時再違逆他的意思,後果實在難以想像。
「曾孫……」張安世盡量放輕了聲音,以最緩和地語氣對劉病已開口,只是,年少的皇曾孫對他地聲音完全沒有反應,只是臉色慘白地盯著霍光,眼楮一眨不眨,異常專注。
張安世無奈地嘆息,放棄了開口的打算,轉頭看向神色淡漠的大將軍,示意自己已無能無力。
「子孺,把門關上!」霍光忽然開口,神色沒有半分變化。
張安世隱約感覺今日的事情是無法善了,自然更加不敢多言,連應諾都沒有便側身讓開,將房門合上,同時示意堂外侍奉的霍家奴婢再退遠一些。
這是劉病已第一次見到霍光暴怒地樣子。
他印象中的大將軍素來是溫和淡定地,雖然對他極為嚴厲,卻是可親可敬的長輩,是自己可以安心依賴的大人!可是,就在方才,看著他暴怒斥問的模樣,劉病已恐懼不已。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被霍光撕碎!
他是真的知道什麼是心驚膽顫了!
劉病已第一次意識到,這位大人是當朝大將軍,足以左右天下所有人的生死!
包括他!
他害怕了!
因此,當張安世側身去關門時,少年慌忙伸手想拉住他,不讓他離開,可是,卻慢了一步,伸出地手什麼也沒有抓住。
下一刻,他便被人拎住了衣領,隨即便被人抱起。
是霍光!
在現抱著自己的人是誰之後,劉病已差點失聲大叫,幸絲理智強行按捺下了心中地恐懼,他才沒有出聲音。
太過集中注意力對抗自己內心恐懼的後果就是,當劉病已回過神,卻現自己已被霍光拘在圍屏大床地一角,完全無處可避了!
「大人……」劉病已慌了,眼楮四處亂瞟,卻只看到張安世站在內戶外,隔著搖擺的珠簾看著他們,卻完全沒有踏入地意思。
「曾孫認為我會動皇後?」霍光的雙手按在劉病已的肩上,冷冷地質問,「或還有別的想法?」
看著劉病已回避自己目光的模樣,霍光剛平息的怒火再次竄起︰「曾孫是不是又想問,我會不會殺你?」
劉病已倒是真的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看著霍光氣勢洶洶的樣子,他哪里敢承認,張了張嘴,卻現完全說不出話來,便只能拼命搖頭。
看著少年緊張慌亂的模樣,霍光心頭的火
漸平息,見他仍舊不住地搖頭,不由冷哼一聲,同時手捧住他的臉頰,制止了他的動作。
珠簾外,張安世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若是霍光的怒火再不消,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搶人了。
承時一時之怒,總比日後被霍光因懊悔而遷怒于自己要好!
張安世松了一口氣,劉病已卻沒有覺得自己這邊的情勢有什麼好轉。
雖然怒意漸平,但是,霍光沒有絲毫放松的意思,見劉病已神色稍定,便語帶譏誚地質問︰「沒有,還是不敢說?」
劉病已的頭就在霍光的手中,連搖頭都做不到,只能急切地以目光示意自己完全沒有那個想法,只是,他眼中有戒意卻讓霍光清楚地知道了他的真正想法。
是在恐懼吧?
畢竟他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想到這兒,霍光心中即使還有再多的惱怒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嘆了一口氣,霍光將劉病已攬入懷中,輕撫他的後背,在感覺到他的僵硬後,不由又嘆了一口氣。
「曾孫,你永遠不用擔心這個問題……」霍光沒有以鄭重的姿態承諾,只是在劉病已的耳邊低聲言語,「無論是什麼,只要你想要,我都會盡力不讓你失望的……即使是……」
霍光的低語消失在一聲嘆息之中,劉病已沒有听清他最後的話,想問又不知該從何問起,最後,只能仰起頭,望著他,眼中一片茫然。
霍光微微勾起唇角,拍了拍他的頭,待他回神後,才道︰「曾孫為什麼問,我希望誰是皇後?」
舒緩的聲音劃過耳邊,劉病已怔了一下,才恍然回神,意識到霍光在問什麼。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懊惱地揪著自己耳邊的一綹碎,顯然是不知該如措辭才好。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看出霍光已經無法動怒了,張安世這才真正放下一直懸著心,撩開珠簾,步入後堂。
左右看了看,張安世從長案上的大漆壺中倒了一杯水,嘗了一口後才端著走到床邊,伸手遞給霍光,示意霍光給劉病已喝下。
水是加了蜜的,但是,早已冷透了,不過,後堂四角都懸著鎏銀溫爐,因此,十分溫暖,喝下倒是並不礙事。
劉病已之前太過緊張,加上室內比較暖和,早已出了一身的汗,見霍光遞了水過來,連忙就接過耳杯,立刻喝了一口。
甜涼的水順喉嚨滑入月復中,十分滋潤的感覺讓劉病已幾乎想嘆息了,不過,一抬眼看到霍光憐惜的眼神,他不由又是一僵,幸好蜜水已經咽下了,否則,他肯定要嗆到。
慢吞吞地飲盡蜜水,劉病已眼楮一轉,便要起身將耳杯重新放回對面的長案上。
他那點心思哪里瞞得了霍光與張安世?
霍光忍不住翻了一下眼,隨即伸手奪過那只耳杯,轉手拋到長案上,讓張安世都不禁呆了一下,更別說劉病已了,連耳杯落到案上的一串響動都沒有讓兩人回神。
直到霍光用力咳了兩聲,兩人才陡然回神,劉病已好奇地眨著眼楮,盯著霍光看了半晌,待覺霍光一臉似笑非笑的神色望著自己,才想起之前的話題,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大人……」劉病已硬著頭皮回答,「我听到好多人議論皇後……會不會換人做……」
霍光與張安世對此都不意外,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劉病已看了看兩人,知道是無法隱瞞了,低下頭,飛快地說了一句,張安世離得稍遠,根本沒有听清,但是,看了看霍光凝重的神色,他便垂下眼,沒有追問。
皇後……總是霍光自家的事情!
年少的帝裔皇孫卻沒有這樣的覺悟。見霍光對自己的話並沒有再動怒,劉病已悄悄抬眼,覷著霍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伸手攀住霍光的手臂,軟語懇求︰「大人,你不會讓兮君做不成皇後的……對不對?」
霍光卻始終默然無語,令劉病已緊張不已。
「大人……」劉病已用力搖了搖霍光的手臂,希望得他的回答,但是,霍光只是緩緩抽回手,隨後模著他的額頭,低聲道︰「你希望兮君一直做皇後?為什麼?」
劉病已一愣。
的確,他為什麼要讓兮君一直做皇後呢?
少年皇孫困惑了,低下頭思忖良久,才抬起頭,極認真地回答︰「若是不能再做皇後,兮君就是廢後了……我听人說過……廢後的事情……」
那樣淒慘悲涼的事情怎麼能生在兮君身上呢?
劉病已握緊雙拳,深深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