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當如何
帝寢之中鴉雀無聲。
看著幾名宦者輕巧地將少年天子移到繡幄之中的大床上,兮君垂下眼,沉默不語。
「中宮?」傅母低聲喚了一聲,見皇後沒有反應,又輕輕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裾。
似乎是被驚動了,兮君猛然抬眼,瞥了立于自己身後的傅母一眼,隨即便將目光投向仍舊躺在床上的少帝。
殿上侍奉的諸人或立或跽,皆肅手低頭,屏息凝神,連眼角的余光都收斂了起來,只盯著自己腳前的方寸之地,因此,沒有人看到皇後眼中難以言喻的復雜神色。
雖然是外孫女,但是,霍光素來不對兮君多加戒備,盡管談不上視若心月復,卻的確不曾刻意隱瞞什麼。
郭穰是陪著霍光去溫室內殿的,如何會不知道霍光在內殿之中的言行?既然霍光不曾特別叮囑,郭穰自然是將所有事情都對皇後詳細地稟告了。
——明年,上方可元服。
從溫室殿到宣室殿,郭穰稟報了很多,但是,一直縈繞在兮君心上的始終是那句話。
——她的外祖父……竟然……
兮君並非不曉事,如何能听不懂霍光的言下之意?
——事實上,未央宮中,誰又會听不懂?
太醫令當時就回應了大司馬大將軍仿若自語的這句話︰「明年必是無妨」
——這點信心,太醫署還是有的。
于是,溫室殿中,霍光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便離開了內殿,回到前殿,一派安穩地恭送河間王離開禁中,還不忘囑咐皇後︰「溫室終非帝之正寢,上還宣室為宜。」
于是,兮君就看著一干人將皇帝從溫室殿搬到了宣室殿。
這是兮君第一次到宣室殿,第一次進大漢天子的正寢,但是,她並沒有太過好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看著至今不曾清醒的劉弗陵,兮君眨了眨眼,想嘆氣,卻終究是沒有出聲,只是站了一會兒,便默然地轉身,準備離開了。
「中宮」傅母再次出聲。
兮君停了一下,冷淡地看了傅母一眼,見傅母陡然警醒,低頭不語,才再次舉步離開。
雖然有些不安,但是,傅母參乘,也只能硬著頭皮跟著皇後登上輦車。等著車戶關閉,輦車行出一段路之後,傅母才小心翼翼地道︰「妾以為,中宮在宣室應召侍醫。」
兮君端坐著,腰背挺得筆直,目光卻垂著,似乎根本沒有听到傅母的話。
「太醫署行事謹慎,義女醫……」
看到皇後無動于衷的模樣,傅母多少明白,自己侍奉的這位皇後並未動怒,因此,也就慢慢地說了開來,然而,還沒有說完,就听到皇後冷淡地應了一聲︰
「何必?」
傅母一愣,定了定神,卻見皇後將目光投向了車外,唇邊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何必?
——何必……什麼呢?
傅母捉模著,卻想不明白。
輦車停下,宮人侍奉著皇後下輦。
站在椒房前殿之前,望著粉色的牆壁,兮君卻久久沒有進殿的意思。
春寒料峭,中宮諸人都不禁為皇後的舉動憂心,眾人看向傅母,卻見中宮傅母輕輕搖頭,顯然不認為需要提醒皇後,最後,還是倚華皺著眉上前,低聲道︰「中宮,風寒,君宜入殿。」
兮君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倚華不敢再出聲。
——今日的事情太多,太詭異,實在讓人拿不準皇後現在的情緒如何……而這位年少的皇後……近來……脾氣本就不好……
「……唉……」
良久,年少的皇後長嘆一聲,微微轉頭,看著自己的長御,低聲道︰「我當如何……」
——並不是詢問,只是嘆息。
倚華一怔,隨即便低下頭,不敢出聲了。
——這種話……讓她如何應?
不過,兮君本來也沒有指望倚華回應自己。站在前殿的高台上,年少的皇後又嘆息了幾聲,便緩緩地進了殿。
傅母與倚華相視一眼,都沒有立刻跟上,最後,還是倚華抿了抿唇,對傅母點了點頭,隨即便先進了椒房殿。
傅母有些意外,不過,稍一猶豫,她還是跟著倚華進了殿,但是,腳步卻放緩了許多,顯然是不想與倚華離得太近。
——倚華的舉動……應該是想與皇後說什麼……
的確是傅母想的那樣,倚華的確有話想對皇後說。
「中宮……」追上兮君,倚華在皇後的身後低聲言語,「縣官之事非中宮可慮。」
听到倚華的話,兮君的腳步陡然一頓。倚華幾乎是同時停了步。
「非我可慮?」兮君重復一遍,目光又黯了一些,卻沒有看倚華,抿了抿唇,便繼續往後寢走去。
倚華跟在皇後的身後,心中不停地斟酌,該如何對皇後措辭。
椒房殿內的廊道並不曲折,眼見著快到後寢了,兮君再次停步,依舊沒有看著倚華,只是輕聲地說了一句︰「何者為我可慮?」
倚華低下頭,聲音更輕了一些︰「權。」
兮君一怔。
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倚華輕聲對皇後進言︰「大將軍之權在朝,宮禁之內方是中宮容身之所。」
——說白了,大將軍的權勢的確炙手可熱,但是,宮禁之內與外朝畢竟不同,皇後……不能全部倚賴大將軍。
這是霍光之前曾經表達過的意思,但是,因為上林柳的事情,兮君並沒有將那些話放在心上,這會兒,再听到這些話,她卻不是不能想了。
——宮禁……
——權……
兮君抽了一冷氣,轉頭瞪向倚華,然而,低著頭的倚華卻似乎沒有察覺她的目光,依舊是一派恭謹的模梓。
兮君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心中的惶恐。
「長御……」兮君沒有睜眼,「當如何為之?」
倚華抬起頭,端詳了皇後一番,才低聲道︰「黨同伐異。」
兮君睜開眼,與倚華相視不語,眉頭卻慢慢地皺了起來——這四個字說得再簡單不過,也再明白不過了,但是……何者為同?何者為異?
兮君這樣想著,也這想問了出來。
然而,這一次,倚華沉默了許久,仍然沒有給答案。
這麼一會兒,傅母與其它侍御已經漸漸走近,兮君與倚華卻一直沒有動。
見她們君臣二人站在廊上不動,傅母等人卻是不敢靠近了,腳步自然是更慢了一些。不過,距離畢竟有限,就在傅母等人快走到倚華身邊時,兮君忽然笑了。
倚華低下頭,傅母與一干侍御更是立刻停步,低頭肅手,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詔大將軍來見。再詔義姬,往宣室殿行,為我侍上醫藥。」兮君直截了當地說了兩句話,語氣更是前所未有的強硬。
中宮諸人都是一驚,待反應過來,明白皇後說了什麼,更是臉色大變,連倚華都臉色數變之後才鎮定下來,低頭對皇後應了一聲︰「諾。」
長御在皇後身邊猶如侍中之于天子,都是近侍之人,代傳詔令也是常有的事。倚華坦然地應了諾,也就坦然地退了下去,自去內謁者處傳皇後之詔。
對皇後的詔令,義微並沒有絲毫的驚訝,應唯奉詔之後,便直接往宣室殿去了,霍光卻是挑了挑眉,神色也有些古怪,但是,並沒有說什麼,恭恭敬敬地應了詔,便往椒房殿去了。
到了椒房殿,見禮完畢,祖孫二人分別落座。看了看皇後的臉色,霍光倒是沒有繞圈子,而是很直接地對皇後道︰「上已病,中宮當更加珍重自身。」
兮君垂下眼,輕輕點頭。
——今日……霍光的話都是如此……
……幾近直白……
她的外祖父幾乎就是在直言——她可不能也病倒了
——他對她尚有期望
兮君只覺得唇舌間滿是苦澀。
漢長安城以「八街九陌」聞名于世(《三輔黃圖》),也即是有說八條大街和九條大道。「八街」的名稱,見載的有「香室街」、「夕陰街」、「尚冠前街」、「華陽街」、「章台街」、「 街」、「太常街」和「城門街」。經考古探測,除西安門直通未央宮、章城門接城內環道(即「環涂」)外,其他10座城門都有大道直通或相通,呈垂直相交。其中的安門大街、直(城門)∼霸(城門)大街、清明門大街、雍門大街、廚(城門)∼宣(平門)大街的路寬都在45∼56米之間,分三道有如今日的「三股道」,中為御用的「馳道」。如果再加上北去渭水的橫門內大街,就構成為長安城內的主干道。那麼,不計西安門和章城門,其他城門內的大道加起來也正好是「八街」。當年,兩側的臨街建築必定是「甍宇齊平」、異常壯觀的。若以古街名「對號入座」的話,學者們的意見還不一致。說「香室街」是清明門內大街,似乎大家沒有多大的歧義。而對安門大街,史念海先生說是「章台街」〔17〕,何清先生說成「城門街」18〕;對直城門內大街,史先生認為是「 街」,何先生以為屬于「太常街」;史先生還認為華陽街即是橫門內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