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霍光曾向張安世詢問相似的問題,與當時一樣,現在的霍光也是一副誠懇問策的姿態。
這般情況,本應該讓杜延年為自己可以展示才華才倍感激動,但是,杜延年卻是心里直發冷——霍光自己就真的沒有想法嗎?
……
——或者……
杜延年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或者,霍光根本是借這個機會讓他們表明立場?
其實,若是平常,杜延年即使想到了這一點,也不會覺得如何不妥。
——他本就是投向了霍光的人,況且,他與張安世交好,既然一貫謹慎的張安世並沒有任何回避的表示,那麼,也就說明,張安世並不認為,這番表態有何不妥。
——對張安世的判斷,杜延年還是相信的。
然而,這會兒,杜延年卻是真的不敢,也不願對霍光說什麼「良策」了
「大將軍豈無成算?僕亦當有自知之明」杜延年委婉地拒絕了霍光。
霍光盯著杜延年看了一會兒,並沒有強求,沉默片刻之後,便對杜延年吩咐︰「廷尉與少府的奏書,三日後下御史。」
杜延年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低頭應諾。
霍光點了點頭,仍然盯著杜延年,好一會兒才擺手放他離開。等杜延年快要退出內戶了,霍光才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再次開口︰「此事與君侯無涉。」
杜延年腳下一頓,抬頭看向霍光,卻見霍光已經低下頭,卻處理漆幾上的文書簡牘了。
杜延年尋思了一會兒,沒有出去,而是重新坐回到方才所坐的漆秤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之後,杜延年低頭喚了一聲大將軍。
霍光抬頭看向杜延年,語氣中滿是訝異︰「幼公?」
杜延年沒有抬頭,只是一派恭敬地道︰「大將軍若無心與君侯為害,不若交列侯、二千石等議。」
「太早。」霍光搖頭,並不同意這個建議。
杜延年有些意外,也頗感無奈,再次進言︰「君侯雖然安于本份,然亦為有智之士,此案久不決,恐內外不安。」
說白了,杜延年就是覺得田千秋會多心,中外官吏也會覺得霍光此舉是否有深意。
——徐仁的身份太敏感了
盯著杜延年看了一會兒,見他確實是為朝局擔憂,霍光嘆了一口氣,頗有些無奈地道︰「幼公,此案不宜立決。」
杜延年一怔——似乎有什麼事……被他給忘了……
這一次,不等杜延年思索明白,霍光便直接點明了原因︰「河間王尚未還國。」
杜延年恍然。
——河間王的王後是鄂邑長公主的孫女。
——若說諸侯王中,誰最關切兩年前的謀反案,那無疑就是河間王了
——畢竟諸侯王並不相坐,但是,夫妻卻是相坐的。
——而且,有這麼一層關系,若真的加以驗治,河間王說不定就會以與謀入罪
——侯史吳的案子偏偏就是當年的謀反案引發的
——這個時候,河間王尚在朝,這個案子如何斷都不妥
——輕了,容易讓宗室重起妄心,重了,容易讓宗室惶然,一個不小心,霍光就得沾上苛待宗室的名聲。
這樣一想,杜延年的心就安了不少——霍光的確是意不在田千秋。
——這樣最好
「大將軍是想等河間王還國……」杜延年仍然確認了一下。
霍光點頭,手按在漆幾的邊緣,沉聲道︰「河間王本就急于還國……然否?」
杜延年正要點頭,隨即便陡然警醒︰「大將軍以為……此事……」
——河間王之間一直急著離開長安,但是,上次禁中設宴之後,他又不著急了……難道……
霍光卻很肯定地搖了搖頭︰「此劾當于河間王無涉。」
杜延年沒有追問霍光為何這樣認為,稍一思忖,就低聲問霍光︰「可要派人去見河間王?」
——提點一下,也讓那位大王早點離開……
霍光搖頭︰「我想看看河間王如何選擇。」
杜延年輕輕點頭,若有所思地沉默著。
河間邸
「大王,無論侯史吳一案如何論報,皆為漢事,與大王無涉啊」
河間王的寵姬跪在河間王的身邊,一邊頓首,一邊急切地勸說。
劉慶坐在圍屏大床上,神色陰郁,眼中更滿是猶豫。
雖然仍舊沒有拿定主意,但是,看著寵姬心急如焚的模樣,他還是緩了神然,溫言勸慰︰「卿且……」
然而,他的寵姬卻沒有領他的情︰「大王」
女子疾呼一聲,重重地叩首在地,額頭立刻就是一片紅腫,然而,她卻毫不在意,抬起頭,望著劉慶道︰「朝見有常法,大王前番不還國,尤可言未曾入小見。然此時,小見已畢,大王仍不辭去……大王竟欲待大鴻臚奏劾之後,久留長安?」
寵姬的話讓劉慶頓時打了一個寒顫,也終于警醒過來。
——他不是梁孝王
——他既非皇帝同母弟,更無被尊為皇太後的生母
——他豈有資格久留長安?
梁孝王劉武是孝景皇帝的同母弟,孝文二年,劉武與兩個弟弟劉參、劉勝皆被封為諸侯王。劉武為代王,劉參為太原王,劉勝為梁王。做了兩年代王,劉武徙為淮陽王。劉武做淮陽王的第十年,梁王劉勝卒,謚為懷王。劉勝死後的第二年,劉武徙為梁王,其時為孝文皇帝十二年。梁王自初王通歷已十一年矣。作為當時的皇太子——也就是後來的孝景皇帝——的一母同胞,梁王的待遇自然也格外不同。除了孝文皇帝七年與十一年時,與劉參、劉勝一同來朝,孝文皇帝九年,劉武也曾來朝。徙為梁王後,孝文皇帝十五年,劉武入朝,三年後,孝文皇帝後元三年、四年,比年入朝,並且久留至第二年,才重新之國。兩年後,孝文皇帝後元六年、七年,又是比年入朝。
漢制常法,朝賀正月為一王四侯同入朝,幾乎十余年才能輪上一次,梁孝王卻是經常比年入朝,又久留長安,更得賜天子旌旗,出則從千乘萬騎,東西馳獵,擬於天子,甚至出言蹕,入言警,驕狂之勢,無人可比。
梁孝王倚仗的是竇太後的寵愛,倚仗的是與皇帝同母的血脈,這是任何一個諸侯王都不能比。
即使如此,因為竇太後動過兄終弟及的念頭,孝景皇帝與梁孝王之間終究生隙,即使後來,梁孝王伏斧質於闕下以謝罪,兄弟二人終究是不復以往情誼,孝景皇帝中六年冬,梁孝王再次來朝,然而其上疏請留,卻沒有被準許,只能歸國,同年六月病熱,六日卒,謚曰孝王。
梁孝王薨後,因為竇太後哀痛非常,以至絕食,直斥孝景皇帝殺弟。孝景皇帝無奈,與其姊長公主商議後,分梁國為五,將梁孝王的五個兒子皆封為諸侯王——長子買為梁王,是為共王;子明為濟川王;子彭離為濟東王;子定為山陽王;子不識為濟陰王。——又令其五個女兒皆食湯沐邑。看似榮寵的待遇,然而,由梁分出的五國,卻都沒有什麼好結局。
——濟川王劉明,為王七年。坐射殺其中尉,漢有司請誅,天子弗忍誅,廢明為庶人。遷房陵,地入于漢為郡。
——濟東王劉彭離,為王二十九年。其為人驕悍,無人君禮,昏暮私與其奴、亡命少年數十人行剽殺人,取財物以為好。所殺發覺者百餘人,國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殺者子上書言。漢有司請誅,上不忍,廢以為庶人,遷上庸,地入于漢,為大河郡。
——山陽哀王劉定,為王九年,卒,無子,國除,地入于漢,為山陽郡。
——濟陰哀王劉不識,僅僅為王一年被薨逝,無子,國除,地入于漢,為濟陰郡。
——唯一傳承數世的是仍然是梁王。
——梁共王三年,景帝崩。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為平王。
——劉襄的母親為陳太後。共王母為李太後,劉襄的王後為任後。劉襄十分寵愛任後。因此,听說當年梁孝王有一只雷尊,直千金,並且戒後世善寶之,毋得以與人,任後便直接向劉襄開口了,然而,李太後曰︰「先王有命,毋得以尊與人。他物雖百巨萬,猶自恣。」任後絕欲得之。王襄直使人開府取尊賜任後,又王及母陳太後事李太後多不順。有漢使者來,李太後欲自言,王使謁者中郎胡等遮止,閉門。李太後與爭門,措指,太後啼呼,不得見漢使者。李太後亦私與食官長及郎尹霸等奸亂,王與任後以此使人風止李太後。李太後亦已,後病薨。病時,任後未嘗請疾;薨,又不侍喪。
元朔中,睢陽人犴反,人辱其父,而與睢陽太守客俱出同車。犴反殺其仇車上,亡去。睢陽太守怒,以讓梁二千石。二千石以下求反急,執反親戚。反知國陰事,乃上變告梁王與大母爭尊狀。時相以下具知之,欲以傷梁長吏,書聞。天子下吏驗問,有之。公卿治,奏以為不孝,請誅王及太後。天子曰︰「首惡失道,任後也。朕置相吏不逮,無以輔王,故陷不誼,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