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確定
宣室,一向都是肅靜莊嚴的地方。
這座位于未央殿之北的宮殿,作為大漢天子的正寢,擁有著無與倫比的意義。
義微並非沒有來過這座宮殿,然而,以醫者的身份獨自走進宣室卻是第一次。
女醫一向都是為女子服務的。即使義微是天下最好的醫者,也不會有機會為皇帝診視。更何況,她還遠談不上「最好」。
領著兩名侍使的宮婢,走上重軒三階的高台,義微第一次正視宣室殿的殿門。
——大夏耽耽,九戶開闢。高門有閌,列坐金狄。
與椒房殿的奢華精致完全不同,宣室殿沒有那種繁瑣雕琢的細節,香柏蘭木的門戶上甚至沒有任何裝飾,但是,站在殿閣下,那種高貴尊嚴的氣勢卻是迎面壓下,讓人不由自主地屏息斂氣,不由自主地彎了腰。
義微深吸了一口氣,在謁者的引領下,低頭走進殿門。
與前殿一樣,宣室的中庭也陳列著鐘虡,常侍、謁者立于殿下,沒有一個人動彈,讓步入殿中的人也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義微同樣如此,一路行來,心中越發地緊張,因此,直到被謁者領著進了一個門戶,抬眼看到席上坐著的兩人,她才恍然驚覺——自己並未被領到天子內臥之中。
義微並不清楚自己身處宣室的何處,但是,她認識在座的兩人。
「中宮侍醫妾義氏稽首再拜大將軍、太僕。」
義微鄭重見禮,隨她一同進來的宮婢也跟著跪倒稽首,大氣都不敢出。
霍光坐在錦幄之中,卻並沒有開口,只是起身答禮。杜延年坐在他的左手,也跟著起身,隨後空首答禮。
見禮之後,義微才坐到杜延年對面的席位上,那兩名宮婢也在她身後低頭跽坐。坐下之後,義微定了定神,低頭等那兩位開口。
霍光顯然沒有開口的意思,而是轉頭看了一眼杜延年,便徑自端坐了。
杜延年苦笑,心中再次為自己的處境暗暗嘆息,不過,有些事情,他的確是無可奈何了。
——尤其是此時霍光尚在席,也算是一種支持了。
安慰了自己一番,杜延年深吸了一口氣,對義微再次空首,將義微嚇了一跳。
「太僕之禮重矣」義微連忙稽首。
她不過是醫者,如何能受九卿的大禮?
杜延年挺起腰,神色越發凝重,語氣更是沉重︰「僕受大將軍所托,典領縣官方藥,僕不通醫藥,望女醫佐我」
義微連忙答道︰「敢不從命?」
——是啊她敢不盡心助他嗎?
——霍光這會兒就在旁邊坐著呢
杜延年似乎很滿意她的態度,神色稍稍輕松了一些,唇角也仿佛彎了一下,隨後,才低聲道︰「有一事須女醫為之。」
義微心中頓時咯 一下,卻是不敢稍露半分,只能鄭重地答道︰「妾必盡全力。」
——她也不敢全部應下。
這一次,杜延年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看了一眼霍光,卻見霍光神色平淡,不露半分情緒,他只能移開眼,重看向義微,隨後慢慢地言道︰「女醫須斷縣官……」
似乎是有些為難,杜延年擰著暫停了話,又思忖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吐出兩個字︰
「……生卒……」
盡管義微對這個要求並不意外,但是,真正听到杜延年說出口,她心中仍然是一驚。下意識地,她轉頭看向了霍光,卻正與霍光的目光對上。
義微心中一慌,立刻移開眼,低下頭,半晌才低聲道︰「少帝識我,未必允我近之。」
——她只是醫者,不是神,沒有辦法在不診視的情況,就斷定任何事情。
杜延年立刻接口︰「縣官少眠,我已令太醫署配香。」
義微一驚,抬頭剛要說什麼,又將話咽了回去,再次低下頭,不再言語。
見義微不再說話,杜延年再次看了一眼霍光,隨後便坐獨榻上起身,對義微道︰「義姬隨我見縣官。」
義微不由有些慌亂,動作也多了幾分無措,卻仍然跟上了杜延年。跟著她的兩名宮婢也連忙起身,卻只是退到殿外,並未隨其前往帝寢。
——天子正寢並非她們可以擅入的。
宣室是天子齋居理政之所,即使是正寢,也十分質樸,除了幾盞青玉燈與幄帳四角垂下的璧翣,室內便再無金玉之器了。
正寢的門戶緊閉,重重帷簾低垂著,紋絲不動,一股甘甜的香氛彌漫在室內,讓義微不由皺眉,卻沒有說話,只是將進門之前,杜延年所給的香包舉到鼻下,輕嗅著。
跟著杜延年走進內臥,直接到了圍著繡帳的大床邊,義微也並未見到任何侍者——顯然是早有安排了。
已到走到這兒了,義微也就將所有思緒都暫時撂開,見杜延年撩起帳簾,她便直接越過杜延年,在床邊跽坐,認真地打量床上躺著的少年天子。
劉弗陵已經十七歲了,身量比義微之前所見又高大了一些,但是,明顯消瘦了不少,面色暗沉,即使是昏睡,也一直皺著眉。
義微認真地察看了一番,才輕輕地掀開錦被,拉出少帝的手,為他診脈。
兩手都診過之後,義微便將錦被復原,輕輕起身,對杜延年頜首。
杜延年放下帳簾,與義微一起退出帝寢,重新回到之前所在的配殿。
霍光一人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歲立為膠東王。七歲為皇太子,母為皇後。十六歲,後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後竇氏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三月,封皇太後同母弟田蚡、勝皆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詔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侯相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丞相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年八十復二算,九十復甲卒。行三銖錢。
夏四月己已,詔曰︰「古之立孝,鄉里以齒,朝廷以爵,扶世導民,莫善于德。然即于鄉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順孫願自竭盡以承其親,外迫公事,內乏資財,是以孝心闕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蠰法,為復子若孫,令得身帥妻妾遂其供養之事。」
五月,詔曰︰「河海潤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為歲事,曲加禮。」
赦吳、楚七國帑輸在官者。
秋七月,詔曰︰「衛士轉置送迎二萬人,其省萬人。罷苑馬,以賜貧民。」
議立明堂。遣使者安車蒲輪,束帛加璧,征魯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趙綰坐請毋奏事太皇太後,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獄,自殺。丞相嬰、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蝕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饑,人相食。
賜徙茂陵者戶錢二十萬,田二頃。初作便門橋。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濟川王明坐殺太傅、中傅廢遷防陵。
閩越圍東甌,東甌告急。遣中大夫嚴助持節發會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閩越走,兵還。
九月丙子晦,日有蝕之。
四年夏,有風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東北。
五年春,罷三銖錢,行半兩錢。
置《五經》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廣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遼東高廟災。
夏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後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東方,長竟天。
閩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將兵出豫章、大司農韓安國出會稽擊之,未至,越人殺郢降,兵還。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
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屯雲中,中尉程不識為車騎將軍屯雁門,六月罷。
夏四月,赦天下,賜民長子爵一級。復七國宗室前絕屬者。五月,詔賢良曰︰「朕聞昔在唐、虞,畫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燭,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錯不用,德及鳥獸,教通四海,海外肅慎,北發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蝕,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鳳在郊藪,河、洛出圖書。嗚乎,何施而臻此與今朕獲奉宗廟,夙興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淵水,未知所濟。猗與偉與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業休德,上參堯、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遠德,此子大夫之所睹聞也,賢良明于古今王事之體,受策察問,咸以書對,著之于篇,朕親覽焉。」于是董仲舒、公孫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蝕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詔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金幣文繡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曼,侵盜亡已。邊境被害,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議宜擊。
夏六月,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