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立弘木然地走出了賓館花園,臉上火辣辣的感覺漸漸消失,但心里的痛楚越發火辣辣起來。走到奔馳車旁,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啟動,轉彎,直行,蘇立弘像是一個被操縱的木偶,一絲不苟地做著標準的動作。
奔馳車停在一幢五層的白色小樓前,蘇立弘熄火、下車、關門,然後站在小樓前呆呆地看著那塊牌匾——宜城市公安局法醫研究所。
馮婷在這里休息。
「喂喂,做什麼的?」傳達室里的一個老頭沖了出來,對著蘇立弘吼道。大晚上九、十點了,這里也不是風景名勝,蘇立弘的狀態自然令人懷疑。
蘇立弘的眼里稍微恢復了一點人氣,咧開嘴對著老頭歉意地笑笑,慢慢走開了。
法醫研究所的後面是一片稀疏的林子,但鑒于法醫這兩個有點恐怖的字眼,這一小片林子並沒有成為幽會情侶的天堂,而是野生動物的聖地。
一只小巧秀氣的黃貓從鐵柵欄竄到了研究所的樓下,然後靈巧地爬到了三樓,那里的窗戶是開著的。法醫研究所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即使有,估計也不會有倒霉的小偷來討這份晦氣。所以,即使也屬于警察編制,工作人員的安全意識並不是很強烈。但是誰也不會想到,居然有不偷東西的小賊溜進這幢建築。
地下室的房門已經鎖上了,但這難不倒蘇立弘,跟著三位警察師傅學的本事並不是拿來看的。蘇立弘過關斬將,進入了冷庫。
馮婷尸體的存放情況已經通過周群了解清楚了,原計劃明天要過來辦理移交手續並去火化的,有些事交給林麗梅小姐去辦理了。
打開燈,拉開靠門的最下面一個大抽屜,一股陰寒的氣息侵入心脾,馮婷那蒼白秀麗的面龐出現在眼前。絲絲白氣在她地身邊環繞,泄露了一些出來飄逸在空間,蘇立弘神情復雜地看著面前這個女子,伸出手輕輕地撫模著她冰涼的臉頰,手指劃過僵硬的嘴唇,再也沒有那晚的柔軟和性感。
蘇立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到這里來一趟,也許有些話並不適合當著眾人說,也許要留下單獨的告別。也許他心中始終認為,自己和馮婷的關系與別人有點不一樣。
蘇立弘地手指輕輕劃過馮婷緊閉地眼簾。沒有人知道這雙會說話地眼楮要表達出什麼東西。即使它靈動閃爍地時候也是如此。更何況現在已經有一層薄薄地皮膚把這個心靈地通道遮住了。
一滴水珠滴落在毫無血色地薄唇上。蘇立弘擦去那滴水珠。低下頭。在冰涼地唇上輕吻了一下。彷佛這是一個儀式。蘇立告別了這個女人。這個給與了他生命中第一次**歡愛地女人。蘇立弘也告別了他自己。那種初出校門地青澀和稚女敕。
抽屜拉開了一些。露出細長白皙地頸。飽滿地胸膛。修長地大腿。馮婷地身體依舊是那麼迷人。只是在左胸上地一個黑色地小洞。破壞了這種完美。蘇立弘地手在挺立地**上掃過。慢慢地停在那個小黑洞上。**雖然挺立但卻僵硬。白皙但卻冰寒。依舊美麗但卻毫無生氣。一種難以抗拒地悲哀和傷感撕裂著蘇立弘地胸膛。他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彎下腰。趴在那具曾經鮮活地軀體上痛哭失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也許是為了生命中地第一個女人。也許是為了曾經年輕地身體突然變得死氣沉沉。也許是為了紀念與她地第一次歡愛。自己生命中地第一次歡愛。
即使在妙峰山頂。看見馮婷無助地躺在枯黃地草地上。鮮紅地血滲透了身邊地土地。帶走了她所有地生命。蘇立弘也沒有掉一滴淚。可能自己是一個天生遲鈍地家伙。對愛情是如此。對痛苦也是如此。居然一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在馮婷地心靈中佔據了一個小小地角落。更不知道馮婷什麼時候把她地溫柔揉進了自己地靈魂深處。而痛苦真地是姍姍來遲。卻來得如此猛烈生動。如此勢不可擋。在這個冰冷地停放間。沒有任何人能听到他地聲心。即使他為之哭泣地那具軀體也是如此。蘇立弘堅硬地外殼瞬間融化了。在這里。他不再需要掩飾自己。因為。沒必要掩飾了。
自己生命中地第一個女人就躺在這里。毫無知覺。沒有快感。也沒有痛楚。生命中地煩惱也離她遠去。不知道你地靈魂是否在另一個世界注視著我。那里。有你地丈夫陪伴在身邊。也許不會太寂寞吧。
蘇立弘一直沒有弄清楚他和馮婷之間到底有沒有愛情。還是只有男女間地**。他很想問問她。可是這些她都沒法回答他了。也許就算是能回答也得不到確切地答案吧。因為連他自己雖然活生生地站在這個世界上。自由地呼吸著天地間地空氣。不是也找不到答案嗎?
蘇立弘站起身來,慢慢地把抽屜推了回去,關上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窗口。
回到車上,啟動了奔馳車,蘇立弘瞬間把時速加速到一百公里,疾馳而去,好像要把這里遠遠地從自己的生活中驅趕開去。
當晚回到回雁賓館休息,第二天早上,來到倚翠小區公寓,還是佳佳跑過來開門,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有煎雞蛋、面包、牛女乃,還有拍黃瓜和辣蘿卜。
「好豐盛的早餐。」蘇立弘贊嘆了一聲,自覺地先去洗手間洗了手,坐到餐桌上,對江冰霞說︰「幸苦你了。」
江冰霞臉一紅,瞥了一眼正好奇地看著自己的佳佳,走到餐桌對面陪著佳佳坐了下來。
吃晚飯,蘇立弘先哄著佳佳去游戲室玩耍,江冰霞冰雪聰明,低聲問︰「今天是不是馮姐的……」
蘇立弘點點頭,頭疼地揉了揉鼻梁。該面對總要面對,蘇立弘走進了游戲室。
「佳佳,你是不是個好孩子?」蘇立弘蹲子。幫著佳佳搭著積木。
「媽媽說我是好孩子,江阿姨也夸我是好孩子,叔叔你說呢?」佳佳稚氣地說。
「如果媽媽要出差很久很久,你會不會听叔叔的話?」
「我听話的,媽媽要出去很久很久嗎?上次也是很久才回來,我有一個星期沒有吃到媽媽做的飯菜。」
「這次比上次還要久。」
「多久?」佳佳的小嘴癟了癟,淚珠已經含在眼眶里了。「媽媽還要送我上幼兒園呢。媽媽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叔叔,你跟媽媽說。我現在非常听話,非常乖。我今天起床也沒有要阿姨叫,還是自己穿的衣服。我會乖乖地去幼兒園,我不會跟小朋友打架。」
「不是不是,媽媽知道佳佳很乖,只是她去地地方很遠很遠。」
「媽媽不會不要佳佳了吧?」
「怎麼會呢?媽媽那麼愛佳佳。只是。只是……」蘇立弘囁嚅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叔叔,我想媽媽了。」佳佳撲到蘇立弘的懷里,哭出聲來。
「好佳佳,乖佳佳,不哭,不哭。」蘇立弘笨拙地輕撫著佳佳的背。「媽媽只是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爸爸也在那里,你爸爸也想你媽媽了。他想你媽媽去陪他。」
「爸爸不是小孩子了。也要人陪著嗎?」佳佳從蘇立弘的懷里撐起身子,擦著淚水,幽幽地說︰「我好久沒有看到爸爸了,都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子了。」接著抬起頭,滿懷希冀地看著蘇立弘說︰「叔叔,是不是過年媽媽就會回來了?我還等著媽媽給壓歲錢呢。」
蘇立弘硬著頭皮繼續撒謊︰「過年可能回不來吧。你想想,你爸爸是不是也要過年,你媽媽這幾年都是陪著你過年,總得讓她陪爸爸一次吧。」心想,等你年齡大了,心理承受能力強了,再告訴你真相吧。
「可是,爸爸也可以回家來過年啊。」佳佳反問道。
蘇立弘的額頭滲出汗來,用手胡亂抹了一下道︰「你爸爸護照還沒辦好。也沒有簽證。現在很難回來的。」
「那媽媽是不是也回不來了?那邊可以打電話嗎?」
蘇立弘暴汗,背上感覺都濕透了。起身打開窗,吹了一陣深秋的涼風說︰「媽媽說了,等你上學地時候,她就回來了。她要給你掙上學的錢,上學很貴的。」
「那我不上學了。」
「那怎麼行?不上學不是好孩子。」
佳佳扳著手指頭說︰「再過兩年我就要上學了,那時媽媽就會回來了吧。」
蘇立弘剛想說,怎麼也得上大學吧,突然閉了嘴。先對付兩年再說吧,等她上小學,再用上大學的理由推月兌吧,宜城這個地方是不能待了,盡快帶到江州去,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有他們照料才是長久之計。蘇立弘正慶幸自己把佳佳對付過去,忽然听見佳佳聲嘶力竭地叫喊了一聲︰「不!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我明天就去上學。」
蘇立弘驚得連忙回到佳佳的身邊,抱起她。佳佳地小拳頭漫無目的地拍打著,背上,胳膊上,甚至後腦勺都挨了幾下。小孩子的力氣還真的是大,後腦勺隱隱有點疼。
江冰霞听見佳佳的哭喊,跑了過來,疼愛地伸展雙手,把佳佳和蘇立弘都摟在了懷里,柔聲地在佳佳耳邊說︰「佳佳不哭,把眼楮哭腫了,媽媽回來就會不認識佳佳了。」
佳佳哭著鬧著,慢慢疲倦地睡去。蘇立弘尷尬地抽了抽手,觸動了江冰霞胸前的柔軟,江冰霞一下子紅霞滿面,松開手後退一步。剛才蘇立弘抱著佳佳,江冰霞再從外面抱著佳佳和蘇立弘,等于把蘇立弘的手抱在了自己胸前。事急時不覺得,此刻卻羞得低下頭,怎麼也不敢看蘇立弘了。
蘇立弘把佳佳放到小床上,蓋上被子關好窗,走出了游戲室,帶上門。
「我要去接馮婷了。你在這里陪著佳佳。」蘇立弘說。
「可是,總是這樣瞞著她嗎?時間長了瞞不住的。」江冰霞擔心地說。
「走一步算一步吧。等這邊的事情辦完,把她接到江州去,讓我父母帶著她。」
江冰霞抿了抿嘴,沒有說話。面前地這個男子不是屬于自己地,既然不能擁有,那就珍惜現在的這些日子吧,等佳佳去了江州,自己就再也沒有理由和他待在一起了。也許過幾十年,大家想起這些事情,也是很溫馨的吧。
蘇立弘走到門口時,江冰霞在後面說︰「等等我,我也去送一程吧。」
蘇立弘停住了腳步,為難地說︰「那佳佳怎麼辦?她現在這樣子,我也不放心她身邊沒人。「我打電話讓我媽媽來陪陪她。」
雖說並不是很妥當的方案,也只好這樣了。江冰霞馬上打電話,好在她的家離這里不遠,十幾分鐘後,江媽媽就過來了,很溫柔漂亮的一個中年女子,母女倆很像,進了屋子,先詫異地看看蘇立弘,再把詢問地眼神投向自己的女兒。
「媽媽,我不是跟你說我換工作了嗎?這是我公司的老總,蘇總。我們出去有點事,麻煩媽媽幫著照看一個小孩子。」說著引著江媽媽來到游戲室。
「阿姨,麻煩你了。」蘇立弘恭恭敬敬地說。
江媽媽看著小床上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馬上就喜歡上了,低聲問女兒︰「蘇總的女兒?他太太呢。」
江冰霞尷尬地張張嘴,不知道怎麼回答。蘇立弘適時地接過話︰「阿姨,這是我姐姐的孩子,叫佳佳。我姐姐去世了,我們給她辦理後事去,沒辦法在這里陪她。」
江媽媽善良的心馬上被疼愛充滿了,很通情達理地沒有追問下去︰「好可憐的孩子,你們去吧,這里一切有我。」
坐上奔馳車,蘇立弘感激地說︰「江小姐,真的多謝你了,要沒有你幫忙,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剛才地話你也听見了吧,我以後是你地雇員了。幫老板做這點事也是應該的。」江冰霞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