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之後，天已發黑，唐穎和曹溪從鐵門口出來，手里的東西已經消失了。曹溪的臉上還明顯掛著淚痕，唐穎卻依然是一張干淨的臉，臉上的妝都沒有多少變化。
一個奇怪的女人。
唐穎一句話沒說，和曹溪上了車，車子掉了個頭，一溜煙駛走了，蘇立弘目送著車子離開，從右面的後視鏡里，似乎還能看見曹溪憤怒得要殺人的目光。
蘇立弘走到守衛面前，掏出馬隊開的介紹信，守衛好像提前得到了通知，把介紹信遞給蘇立弘，語氣熱情地說︰「蘇先生，請進吧，進去右拐，有一排平房，第三間就是監獄長辦公室。他等你半天了。」
這個監獄長姓蘇，和蘇立弘還是本家，來之前馬隊長都介紹過了。蘇立弘道了聲謝，按照守衛的介紹走進監獄長的辦公室，實際上是很好找的，因為一個很明顯的標牌釘在牆上。
蘇監獄長很熱情地接待了蘇立弘，當然完全是看在馬隊的面子上，招呼一個女警察去搬椅子倒茶。
「不必了，太給你們添麻煩。」蘇立弘謝絕了女警察的動作。「我只是過來看看，和他說幾句話就走。」
「剛才1135號的妻子和兒子都過來了。你沒看見他們？」監獄長似乎有點好奇寶寶的特質。
「在門口踫見了。」
「樹倒猢猻散啊。」監獄長總結似地說，「听說這個家伙以前很牛逼的，大人物，有錢。沒想到這兩天來送他的也只有剛才那母子倆，還有你。」
蘇立弘無意與監獄長繼續就世態炎涼的話題做深入交談，笑了小沒有說話，監獄長拍了一下腦袋，指著旁邊站立的女警官說︰「讓張警官帶你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張警官答應了一聲。似乎對快要下班了還有人過來麻煩有點不悅。面無表情地對蘇立弘說︰「跟我來吧。」
跟著張警官蜿蜒來到一道足有三四米高地圍牆前。這里也有一道崗哨。圍牆外面高高地望塔上。明亮地探照燈四下掃描著。兩個荷槍實彈地警察在望塔上四處走動。
張警官把一張紙條遞給守衛。帶著蘇立弘進去。走過一個廣場。來到一道厚重地鐵門前。又是一道崗。和鐵門前地守衛說了幾句話。然後對蘇立弘說︰「我就不進去了。這里有人帶你進去。因為是死囚。又過了探視時間。不方便把死囚帶到會客處。只好麻煩你去監牢。不過你放心。死囚是單人監禁。旁邊還有警察監視。你不會有危險地。」
蘇立弘道了聲謝。跟著一個五大三粗地獄警走進了大門。來到一個陰森地地方。昏暗地燈光。難聞地氣味。兩邊地牢房里不時傳來奇怪地聲響。
「都給我老實點！」獄警呵斥了一聲。兩邊地牢房才安靜下來。扭頭對蘇立弘說︰「外面都是些刑期較短地囚犯。死囚在最里面。」
蘇立弘跟在獄警地後面。經過一道又一道崗。終于來到了死囚地監牢。獄警掏出鑰匙打開門。在鐵門上重重地拍了幾下說︰「1135號。又有人看你來了。」
里面很昏暗，蘇立弘過了幾秒鐘才適應過來。角落里坐著一個鐵銬腳鐐剃著光頭地男子。男子正在身上尋模著什麼，听見聲響。頭也不抬，不耐煩地說︰「煩不煩啊，已經是要死的人了，有什麼好看的。我那老婆子和兒子剛來過，除了他們我誰也不想看了。」
「是我，蘇立弘。」
光頭男子楞了一下，身子明顯地僵硬了起來，半響才抬起頭，狼一般地眼楮在昏暗的燈光中閃閃發光。
「檢閱勝利果實來了？」曹道亮陰冷的聲音在狹窄的房間里響起。
「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不想在這里討論誰是誰非。說起勝利這兩個字。我覺得很荒謬，我們誰都沒有勝。你在倒計時著你的生命。而我失去了一個女人。」蘇立弘的聲音听起來很空洞，彷佛不沾一點人間煙火。
「生命？倒計時？哈哈，你說得真貼切。在很多情況下，倒計時總是一種很神聖，很美妙的事情，唯獨現在例外。不過，我從不後悔，即使在生命倒計時的時候，也是如此。曹道明毀了我的一生，殺了我地兒子，我殺了他的女人，一報還一報。」
「你是說曹鉞？」蘇立弘詫異地問︰「他不是你派人殺的嗎？怎麼怪罪到曹道明身上。」
曹道亮狠狠地剮了蘇立弘一眼，與蘇立弘嘲弄、厭惡的目光在空中撞擊了一下︰「那是我的兒子，他憑什麼當成他自己的兒子來撫養？而且還瞞了我十幾年？要不是曹道明的兒子這個身份，他又怎麼會死？他殺了我兒子，我殺了他妻子，扯平了。他已經死了，我明天也要去找他，不過我比他多活了好幾年，還是賺了。哈哈哈哈！」
還有這樣的強盜邏輯？！
蘇立弘至今也沒有搞明白，當初曹道明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思來把曹鉞撫養大地，即使明知道不是自己的親兒子，而是親佷子，可是在一起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總會有了感情吧。如果僅僅是為了打擊自己的親哥哥，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這樣的陳谷子爛芝麻也許再也搞不清楚了。不知道馮婷在面對曹道亮的時，是不是明白其中的恩怨情仇。
「你們兄弟倆之間的事我懶得理會。我今天過來，只是想問你幾句話。」
「問話？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曹道亮怪異地笑了起來，聲音猶如硬物在玻璃上劃過，刺耳難听。「我和我兄弟斗了幾十年，後來又和他老婆斗，都是為了宜城集團，沒想到最後卻便宜了你。哈哈哈哈，我明天去了地下，倒是想問問我那個可愛的弟弟，帥氣地弟弟，聰明地弟弟，驕傲的弟弟，他最最親愛地媳婦給他戴了綠帽子，不知道他是什麼感覺，會不會氣得從棺材里爬出來，不知道他們兩個在地下會不會鬧一次離婚。有趣，有趣極了。蘇立弘，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的是，在馮婷的最後那個時刻，她到底說了什麼？你想知道，她為什麼要去找我？另一個最令你難受的事情是，你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看待和你的關系，或者說，她到底是愛你還是愛她的丈夫？」
蘇立弘點點頭，默認了。
「哈哈，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曹道亮的目光一下子從痛恨、憤怒變得狡黠起來，里面居然還帶點快意。「我不告訴你。」
這個家伙瘋了！蘇立弘知道自己的監獄之行已經得不到想要的結果了，他輕不可聞地嘆了聲氣，轉身走出了牢門。
曹道亮拖著手銬腳鐐叮叮當當地撲到了門口，沖著蘇立弘的背影喊道︰「你別走啊，再陪我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我會告訴你，一定。陪我一個小時，我告訴你一句話，哈哈哈哈。」
蘇立弘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這是個瘋子，瘋子的話，即使講出來，也很難分辨真假了。
後面傳來曹道亮聲嘶力竭地叫喊︰「你去死吧，到了下面，她肯定會告訴你的！」
蘇立弘來到高牆的邊上，對五大三粗的獄警說︰「謝謝你。」
獄警的臉上露出與他的身軀不是很相配的溫和的笑容︰「1135號的案子我知道，在宜城，這也是很轟動的一個案子。我們初次見面，交淺言深，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其實，你也不要太在意死……馮女士是怎麼想的，這已經不重要了，她把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都交給了你，這還不夠嗎？」
「她的生命，比這些東西都重要啊。」蘇立弘喃喃地說。
「也許，她在恩和情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吧。我要是你，就不想這麼多，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是啊，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蘇立弘朝獄警揮揮手，走出了高牆。
張警官還在那里等他，從來路回到監獄長辦公室，監獄長正在審閱文件，看見蘇立弘，笑著站起身來︰「蘇總，事情都辦妥了？」
「辦妥了。謝謝你們。時間太晚了，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跟馬隊那是什麼關系，鐵哥們。時間晚了，我就不留你了，讓張警官送你出去吧。」
蘇立弘走到了鐵門外，听見厚重的鐵門在後面砰地關上。天上月明星稀，路上清淨寂寥，寒風裹著田野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把蘇立弘胸中的塊壘一掃而空。牆里是另外一個世界，雖然在里面才短短的幾十分鐘，已經讓人憋屈得呼吸不暢，如今能呼吸到清新自由的空氣，讓蘇立弘的心暢快得要顫抖起來。耳邊又想起獄警的勸告，蘇立弘笑了，看來自己是走入了死胡同，好好把佳佳撫養大，把她母親留下的東西再交還給他，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做。
蘇立弘上了轎車，點著火，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