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剛過,聶士成和毅軍總統宋慶、幫辦馬玉昆以及各路統領剛散了軍議從黃家園子出來,就看到園門外站了一溜年輕人。
「敬禮!」一聲號令下,新派的年輕軍人們都行了立正舉手禮。
聶士成隨口道︰「免了吧。」眼光卻掃過身邊宋慶略微不悅的臉,想來這位豫軍領袖對新派的年輕人並不太感興趣。與年近八十的宋慶相比,聶士成要年輕許多,在淮系的資格卻要老上幾分。宋大帥是三十投軍,在鎮壓捻軍的戰爭中節節拔高,後得李鴻章提拔升任提督,完成了從中級將領到一軍統帥的最關鍵跳躍。因此,宋慶作為非淮軍嫡系卻也相當尊重李鴻章。不過,在對待新生事物的態度上,宋大帥卻要守舊許多。
「宋帥,那就是李燾。」聶士成抬手示意,又覺宋慶老眼昏花肯定看不清楚,乃提聲道︰「李燾,來此何事?昨夜你部通宵奮戰,為何此時還不歸營?」
李燾跨前一步,立正道︰「稟大帥,李燾、葉長生、聶憲藩、高連山有作戰想定面陳。」
「先行見過宋大帥、馬軍門吧。」聶士成說著話,向李燾使了個眼色,卻不知這黑夜中年輕人是否能夠看到、理會。
「標下武衛前軍中路新營管帶李燾,參見宋大帥、馬軍門!」李燾倒是存了對兩人的尊敬之心再次立正行禮,行動中,也把宋慶和馬玉昆的相貌看了個實在。
宋慶老矣!滿面皺紋、銀須飄飄,臉容顯得很是疲憊,一只手還搭在身邊一名親兵的肩上,顫巍巍的站著,讓旁人不得不擔心這老將能站多久?馬玉昆年近六十,雖身形消瘦卻頗為挺直,蓄著山羊胡子的臉上,一雙眼楮也十分有神。
李燾心里暗自嘆息,宋慶、聶士成、馬玉昆,這些當今中**隊的靈魂人物們,個個都老邁不堪了。縱然他們面臨強敵能奮起抗擊,從朝鮮打到如今的天津城下,著實是有著非常的軍人氣節。可是,他們代表著什麼呢?代表著中**事力量的衰微!代表著新的軍事理念在武毅軍、毅軍以及其他各軍中的淡漠!
「嗯……很好,不愧是李督後人!年紀輕輕就榮膺超勇巴圖魯,前程似錦啊。」宋慶有心無力地贊揚了兩句,示意親兵扶持著自己走近李燾兩步,這才上下打量了一番年輕人,又轉向馬玉昆道︰「荊山啊,你說指揮八里台、紫竹林的年輕人就是他啦?」
馬玉昆一愣,心想宋帥果真累了,糊涂了,方才贊過人家年輕人,現在又問起這個?遂急忙回答︰「正是。大帥,夜深了,您老身體欠佳,不如早些回營歇息?」說著,馬玉昆就提聲道︰「轎來!」
早已等候多時的親兵、轎夫們立即抬了軟轎上前,七手八腳地扶著宋慶上了轎子。而宋慶也是疲乏了,甚至連招呼都沒給聶士成打一個,就在馬玉昆和親兵們的簇擁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聶士成看著一行人遠去的方向,微微搖頭嘆息。宋慶的老邁和李燾的新銳給了他很深的觸動,讓這位老帥也生出「不服老不行」的感慨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和他的武毅軍還有李燾這樣的新銳精英可以栽培、可以倚仗!
「說罷,邊走邊說。」聶士成回頭看了看鴉雀無聲的眾人,指指黑沉沉的前方,舉步就走。立時有兩名親兵提了燈籠趕到前面。
李燾緊走兩步跟在聶士成身邊道︰「日軍第五師團近日應該有所動作,標下和葉管帶、憲藩兄弟等人認為,日軍很有可能在北倉尋求新的突破,打破隔海河對峙的不利局面。鑒于此,標下等商議了一個應對作戰想定來,請大帥鈞裁。」
「說。」聶士成莫名其妙地嫉妒起年輕人來,這些家伙們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腦袋瓜子里的想法也每每在老將們之前。平素里,各路統領們都是現有敵情下商定應對法子,而李燾等人則開始大膽揣測敵方的意圖,時時先發制人。那日八里台之戰,就是一次戰略上先發制人,戰術上防守反擊的典型戰例。
李燾看不到聶士成的表情,卻從老帥的語氣中體會到一些奇妙的東西。冷漠的語氣背後是什麼呢?他本能地覺得,老帥似乎在跟什麼人賭氣一般。
「此議是中路前營管帶葉長生所提,標下不敢冒功,懇請大帥令葉管帶上前陳述?」
「叫上來。」
立即有親兵喊道︰「大帥請葉管帶敘話。」
李燾回頭一看,卻見葉長生跑步上前的同時,身後幾位統領大人的神色頗為不善。他頓時警覺起來,如今自己和新營諸人是不是太過張揚了?
「……日軍極有可能在鹽官浮橋、八里台之間展開一次大規模佯攻,吸聚我軍增援後,再執行迂回北倉的戰術動作,達成其控制京津鐵路北倉站的目的,其後繞開天津堅城直指京師。我方練軍何(永盛)部則應盡快放棄八里台不利地形,收縮于海光寺一線,依托海光寺左右有利地形固守。鹽官浮橋一線,參議官有一新戰法,可望痛殲日軍一部,打擊其囂張氣焰。」
「新戰法?」聶士成打斷了葉長生的報告,轉向李燾問道。
「是!在橋頭堤壩後方五百米處設置第二道防線,並在堤壩至防線前沿設置一個大型雷場。敵少量兵力進攻,我緊守堤壩和橋頭;敵大規模進攻,我放棄一線之堤壩,退守二線形成西、南、北三面合擊橋頭堡之勢,待敵軍聚集在橋頭堡地域時,啟動雷場大量殺傷氣有生力量,同時三面進攻殲滅之。」
「嗯!」聶士成停住了腳步,他身邊的李燾和葉長生,身後的諸人也不得不站住了腳。只見這位大帥掃視了一眾屬下後,凝聲道︰「我武毅軍所聘德國總參議現已無可能履任,聶某考慮軍事形勢日漸緊急,總參議一職至關重要、不可虛位,乃決定由李燾暫領總參議官一職,協助聶某總理武毅軍軍務。事急從權,朝廷兵部方面,聶某天明之後再發電奏報。各位以為如何?」
諸路將領一時沒有做聲,面面相覷之間,突然姚良才大聲道︰「恭喜李總參議官!」話音一落,各人才驚覺過來,縱然有人心里對年輕人爬得如此之快頗有些月復誹,卻也想到李燾的能力、戰功和明日就將蒞津的李鴻章的關系,于是紛紛出聲贊同。
聶士成卻是另有深意。
眼見得自己已經是幫辦武衛全軍軍務了,武毅軍這個攤子今後會越來越少時間打理。但是要讓他對自己的起家部隊放手,那又是萬萬的不行。左思右想下,在宋慶的老態和自己的一時感觸作用下,在李燾和葉長生提出新的作戰想定的機緣下,這位老帥決定逐漸地將武毅軍交到以李燾為首的新銳一代手里!
數數老一輩的統領們,他們之中有馮義和的忠直老成、有周鼎臣世故圓滑、有姚良才的大大咧咧、有胡殿甲的勇悍善戰……卻唯獨沒有能夠帶領武毅軍打勝仗的絕對把握!也沒有帶著這支軍隊走向強大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各路統領中提拔任誰一個幫辦武毅軍軍務,其他將領都會不服氣。明日,李鴻章回任北洋大臣、直隸總督、總理與八國的交涉,武衛全軍的軍權很快就會從榮祿手中轉移到李鴻章手上。此時提拔李燾到總參議官的虛位上,卻由自己在背後支撐,讓總參議官的虛位擁有軍事全權,成為事實上的行武毅軍總統,想來各路將領縱然有些不服,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接受。
放眼諸人,舍去李燾,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