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子對過的街邊一輛藍布蓬的騾拉大車頂著火熱靜地停著。穿著五雲褂的中年車夫蹲在騾子旁吧嗒著煙桿兒偶爾也偷眼瞟瞟大車上那不時會掀動一下的簾布。
江菊如現在應該叫聶紅衣了就蜷著腿兒和一位大約三十來歲的僕婦待在車里。陽光下的車里很是悶熱可她還是決定待在這里等剛認識的哥哥聶憲藩去通報過後才大大方方地進那個園子。是啊那園子里有一個人他是那個夜里義無反顧地沖向老毛子的背影是躺在床上哀求自己不要念經的少爺是八里台戰場上那鐵骨錚錚的英雄……他老是出現在十六歲少女的夢境中。
一個沒有家破人亡的孤苦少女經歷了顛沛流離的苦難混跡于亂哄哄的義和團紅燈照中身處戰火連天的天津卻幸運地遇上了一個男人進而被赫赫有名的聶士成大帥收為義女過上了如今官家小姐的生活。如此劇烈的命運轉變讓少女的心境也生了不可避免的轉變。她滿足卻又希望更多她感恩卻又擔心失去一切都好像在夢中一般不真實令她總是本能地想找到一個更堅實的依靠。似乎這個世界上除了爹娘就只有他能給她這樣的感覺了。可是夢中的那個人總會讓少女面紅耳赤就如此時一般。
他並不好看臉上的傷痕甚至能夠嚇壞小孩子。他也並不高大。可是戰場上地漢子們都服他把他當成了神仙。他還有著一個龐大的家族是個少爺來著本來他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現在卻隨著少女的身份改變而改變了。在紅衣的印象中他是溫和的甚至有些靦腆跟戰場上那個英雄完全不同。更不象別的少爺那般飛揚跋扈。
為什麼會這樣呢?少女總是美好的想著躺在床上地他對自己溫言以對抱著死去兄弟的他對自己如凶神惡煞走向戰場的他甚至曾經破口大罵過跟隨的少女。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聶紅衣無法回答自己只是隱隱約約地幻想著他對自己跟對別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這個幻想進入了夢中在她任何一個略微失神的時刻都會出現。
就因為這樣聶紅衣非常非常希望此時能夠看到他親自出來迎接自己。她卻不知道人家幾兄弟見面就聊起了正事兒!
不知從何時開始。街面上出現了騎馬的、坐轎的、步行的官員們而且越來越多最後甚至擋住了聶紅衣透過簾縫看向大門的視線。那些討厭地人還不住交頭接耳著鬧得街上都是嗡嗡一片嘈吵聲。哦這些人的手里還無一例外地拿著一個小本子。
終于聶憲藩呼喝著排開人群擠了出來快步走近篷車後。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道︰「妹子。他出不來給堵里面了。嗨!這些個人的鼻子啊比狗還靈上三分!走咱們從側門進去。」.
v的話。況且這位今天才見到的、鼻青臉腫的哥哥對自己非常地好。
黃家園子地花廳里汪聲玲指揮著自己從蘆台帶來的隨員們七手八腳地擺開了總鎮大人行營的排場。作為總辦的他臨時充當了師爺的角色將警衛送來的拜貼、履歷分類甄選過再交給李燾。然後根據李燾的意思傳見門外的官員們。
「鎮台大人有請淮軍左翼步隊營。都司餃管帶官張秉聯大人!」
汪聲玲地隨員充當起門官來也是像模像樣。
李燾放下手中看不太懂地拜貼和履歷手本。抬眼看去只見一個矮矮胖胖地官員穿得正兒八經的。提著補服地前襟下擺小跑而進。
「標下淮軍左翼步隊營管帶張秉聯參見鎮台大人!請鎮台大人安!」矮胖子說話中氣十足廷參請安時那對小眼楮不住地向上瞟。
李燾此時自我感覺相當良好一是享受上位者的感覺二是因為編練武毅新軍正缺軍官呢!這些人自己個兒送上門來也省了許多的麻煩。于是他微笑道︰「張大人請起請坐。」
「輒!」
「張大人何時從軍吶?可有進過武備學堂?對當今武毅新軍編練有何見教?」李燾問著話將案子上的張秉聯履歷移了移仿佛這樣就可以掩飾他不認識手本上大多數繁體字一般。
張秉聯卻是清楚的很其實下官給上級進履歷手本上官一般是不大仔細看的!此時一听李燾問話忙恭聲回答︰「回大人的話標下光緒十九年棄文從軍得葉軍門提攜任哨官一職後隨軍赴遼東參戰不曾進得學堂。」
李燾「嗯」了一聲心想這矮胖子也算有實戰經驗了。
「大人戰功卓著、深得軍心此番編練武毅新軍上有爵相照庇下有眾軍呼應自然能夠大成。標下仰慕大人得緊只盼在武毅新
得前程。」
一番吹捧的話將李燾說得心花怒放正待出言說幾句客氣話卻見那張秉聯趨前兩步從馬蹄袖中取出一個紅色紙封雙手呈遞過來。
李燾眼皮一抬心道︰這家伙送禮也這麼大膽啊?青天白日的門口還有門官、旁邊還有總辦師爺呢!不對!這家伙剛進軍隊就是哨官不曾進武備學堂就升了營官再看他矮胖圓潤的身材怎麼也不像一個合格的壯年軍人吶!
「李燾受命編練新軍為不負制台大人之期望特制定了三個規程。第一不收禮!第二不營私舞弊!第三所有職位以能力者居之!張大人請就編練武毅新軍之事談談見解吧?」
「三個規程」擊打得張秉聯冷汗直冒。唯唯諾諾了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舉著紅封地雙手也進退不得最後還是一狠心收了回來。
「送客!下一位。」李冷著臉將履歷手本擲還給矮胖子轉臉不再看他。
張秉聯面如死灰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兒扎馬後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剛一出門一群人就圍了上來有認識他的連聲問道︰「張大人。內里是如何的情形?李鎮台好說話否?您……」
「他娘的假清高!」張秉聯恨恨地罵了一句搖著頭排開身前的人群招呼了護兵騎馬而去。
「鎮台大人有請……」
如此這般忙到黃昏時分門口的人群總算打完畢。這些人中啥品級都有四品候補道就有四、五個還有一個居然戴著朝廷加賞的紅頂子!卻沒一個入得了李燾法眼的人物出現。汪聲玲一直在旁邊觀察著卻是越看越明白越明白越開心。他總算知道了李燾地用人標準果真與「三個規程」無二!有如此的總統官武毅新軍想不強都難!
李燾「唉」地伸個懶腰嘆息道︰「白忙活!白高興!如此浪費時間。老子還不如跟兄弟們去練練槍法!***!」
汪聲玲抿嘴笑了笑將李燾的髒話自動過濾後欠身道︰「鎮台大人卑職有個想法也許能解決部分哨隊軍官缺乏的問題。」
李燾一下子來了精神傾身向汪聲玲道︰「請講快講!」
「此法可與招兵一體。如今鎮台大人名震天下何不將編練武毅新軍之招募軍官、士兵之事登報公示呢?」
「噢。噢!好主意!就這麼辦!還是總辦大人高明啊。」李臉上綻開了笑容。連聲稱贊汪聲玲心里卻暗罵自己道︰李燾啊李燾你看來是忙昏頭了還是犯傻了?一名從信息時代來到這個世界的軍人居然連利用媒體的意識都沒有慚愧不慚愧?!
汪聲玲察言觀色知道李燾的贊揚話出自真心遂又道︰「如若可行請大人羅列出軍官、士兵的招募條件。還有武毅新軍的餉章待遇。」
「嗯。這個簡單。」李略微思索後說道︰「應募武毅新軍軍官者。應四十歲以下必須學過陸軍。有實戰指揮經驗者優先經考核後決定是否錄用。士兵則需識字新式學堂畢業者優先也是經過考核後決定是否錄用。一旦錄用不分官兵一律報銷路費並以其路程遠近酌情給津貼。餉章嘛參照武毅軍地餉章翻個兒就行!」
汪聲玲張開嘴巴看著李燾最終確定這位大人沒說胡話後才恢復常態點點頭要說話卻又停住半晌最終搖搖頭道︰「如此的規矩恐怕很難有人符合要求啊。」
「去南邊招!」
李燾信心滿滿地指點了方向。既然被汪聲玲提醒了利用媒體他就想趁機利用南方人相對開明的風氣、相對較高的教育水平、相對新潮的思想加以適當的誘導和訓練建成一支教導部隊。再以教導部隊為基礎擴編出整個武毅新軍。
一名把門的戰士提槍小跑而來在門口行持槍禮道︰「報告鎮台門外有位叫吳祿貞地人求見!他自稱在日本學過軍事。」
汪聲玲激動地接口道︰「這個人卑職听說過是湖廣選派地批公費赴日士官生對啊!鎮台大人士官生!留日士官生!」
李燾卻是默然不語甚至連看都沒看汪聲玲一眼。
「大人此人可見可見啊!」汪聲玲見李燾沒有下令召見吳祿貞的表示忙連聲催促道︰「士官生不多絕對不多!」
李燾苦苦地想著吳祿貞這個名字好像在哪里見過或者听說過究竟是哪里呢?這吳祿貞為啥在自己印象中是個人物呢?難道就因為學過軍事嗎?不管了見了再說!
「有請!」
門官立即小跑到門口吊著嗓子喊道︰「鎮台大人有請吳祿貞!」喊了一下午長長的官兒名這次傳人估計是兼職門官感覺最清爽的一次了。
一個稍顯矮小的青年人快步走來。李燾和汪聲玲也離了
向吳祿貞。
就算李燾沒想出這個人究竟是誰?卻也清楚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地士官生具有近代較高的軍事水平只需自己稍微改造一下就可以擔當起責任來這些人正是目前編練武毅新軍最為需要的人才。要想用人才自然就得有對人才地態度。
「報告!學生吳祿貞參見武毅新軍總統官大人!」
吳祿貞地身材確實有些矮小有著典型南方人地體貌特征。一身黑色的日式學生裝顯得有些舊了或者說是有些髒了。面色也略微灰眼楮里卻依然閃爍著希望地神采。
李燾擺出微笑道︰「吳先生請進。」
三人走進花廳分別落座汪聲玲還召來隨員吩咐上茶看來這位總辦對士官生有特別地好感。
李燾再次打量了吳祿貞一番心里估模著這士官生似乎混得並不好遂笑問道︰「吳先生來此有何見教?」
吳祿貞一挺腰板提了聲氣道︰「報告鎮台大人學生沿運河北上听路人傳說天津戰事和霹靂金剛之名。行到楊柳青又听北洋將編練武毅新軍以應危局主事者正是大人您遂不揣冒昧前來自薦門下。」
「噢吳先生盡可隨意一些。不知吳先生從何北上?為何北上?」
吳祿貞也一直注意著年輕的鎮台大人見這位大人嘴上讓自己隨意一些卻保持著軍人的坐姿。心中不由暗生敬佩。恭聲回答道︰「學生從安徽北上只因安徽鬧了自立軍局面不太平。加上聞听北方軍事正劇想必有學生用命之處方簡裝北上投效大人。」
安徽?自立軍?自立軍……自立軍!
李燾突然想起來了正是自立軍!他在軍校時曾經讀過有關名將蔡的資料蔡鍔就曾隨唐常才鬧自立軍起義。失敗後再次東渡日本。投筆從戎學習軍事。最終成為一代名將。正是因為看蔡的資料李也看到了「前士官三杰」之一的吳祿貞這個名字。
「好。好!武毅新軍正需要有報國願望的軍事人才吳先生不知自立軍在安徽起事狀況如何?」
吳祿貞微微一愣道︰「學生不知詳情。」
「恐怕吳先生北上的本意乃是去奉天投抗俄義勇隊吧?」李燾帶著些許玩笑的心思揶揄道只因吳祿貞沒有說實話這個士官肄業生就是安徽自立軍的軍事腦!率眾攻下大通縣城後不敵安徽巡撫王之春調集地練軍部眾潰散殘余退入九華山而吳祿貞見事無可為乃北上欲去奉天。
吳祿貞騰地站起來愣愣地看著李燾沒有說話。
李燾笑著擺手道︰「李燾開個玩笑而已。自立軍起事過于倉促組織不良缺械少彈不說起事者沒有經過正規的軍事訓練戰斗力不足以抵擋朝廷軍隊。應當說失敗是常理啊。唉可惜可惜這些漢子們了如若將血性用在保家衛國、強盛華夏的戰場上多好?可惜可惜了!」
廳中兩人都有些錯愕。汪聲玲是听了「華夏」二字生出狐疑吳祿貞則是完全地模不著頭腦不知李燾意欲何為。
「大敵當前國分兩半熱血兒女無不痛心疾!國難啊!當此國難有何爭議不可擱置?非要弄得兄弟相殘洋人拍手稱快才成!?」李燾說著站了起來走到吳祿貞面前將矮了自己大半個頭的士官生摁回椅子上又道︰「吳先生能中途來投武毅新軍想必正是看到了國家的危難吧?」
這話就是給吳祿貞台階下了。
吳祿貞卻並沒有馬上意識到這一點年輕而顯得憔悴的臉上現出沉思的神色額上一對淡眉毛皺到了一起。他被鎮台大人地一句話震動了——「當此國難有何爭議不可擱置?非要弄得兄弟相殘洋人拍手稱快才成!?」
是啊國難當頭之際內部地民族矛盾應該放在次要的位置上協力抗敵保家衛國才是。可是跟著腐朽的滿清朝廷能打勝仗嗎?會不會又如中法戰爭那般勝而求敗?會不會又如甲午戰爭那般賠款割地?唉這個國家的問題太復雜了!強盛的華夏民族何時才能傲立世界呢?這位鎮台大人又為何說出這番有些不合身份的話呢?
不管怎麼說眼前的鎮台大人是英雄是他指揮了天津之戰的連戰連捷也許他有辦法也說不一定呢?
「學生吳祿貞真心投效鎮台大人懇請大人收留。學生惟以大人馬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