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濟南素有北國春城之名四面環山的地形和大明湖作用讓隆冬的濟南確實有些春意。
袁世凱換了便裝罕見地泛舟湖上似乎這位撫台大人的心情極好一般。事實卻恰恰相反!要不是為了陪南邊來的狀元公老師說話他寧願關在撫台衙門里生悶氣!
這些日子以來仿佛諸事都不順心一般矮矮胖胖有些足的巡撫大人此時也打著向舊日幕友兼「老師」問計的算盤。
官船緩緩行到大明湖心袁世凱看著平靜的湖面和四面的青山不禁一聲長嘆道︰「季師(張字季直)有個事兒您得幫學生拿個主意呢。」
張時年四十六歲正在兩江總督幕府中舉辦工商實業頗得清流總督劉坤一和張之洞的賞識。當然這先是因為他是翁同和的得意弟子使然。除了清流狀元的名聲張還因為曾經在淮軍吳長慶幕中行走又與淮系結上了緣分他和袁世凱的師生之名也是在「慶字營」中開始的。
「袁撫台啊張此來也是請您給我拿個主意的。唉您先說吧但凡能有個主張自是言無不盡。」
袁世凱也不退讓略一沉吟就開口道︰「前些日子京城里傳出風聲來朝中親貴擬讓學生與遼西李燾對調此事好生地為難啊!」
「不可去!不可去!此乃朝中親貴打擊漢臣地一石二鳥計!」張連連擺手。一語就道出問題的本質見袁世凱悚然作色的模樣他又道︰「縱然清流不屑于李相所為可漢臣之間也是唇亡齒寒的關系。想當年李相蒙難後張、劉二督得了什麼好處?反倒是滿臣們紛紛南下排擠漢臣之風日盛。如今遼西李深孚民望即便是劉督也對之生出拉攏之心。加之李相復出支持和談。與李在戰場上互相呼應、互為表里權勢日盛尚有勝過甲午年之前的勢頭!此時朝廷要撫台去遼西得罪李燾和李相不說還將天下臣民都得罪了精光!不可去決計不可去!」
袁世凱呆呆地看了看張此時心里那個後悔真是難以言表。想當初李鴻章倒霉時自己就是通過張的門路投效了翁同和甚至為了巴結帝師。不惜向李鴻章落井下石算是把這位恩相得罪了個透啊!如今軍事上李鴻章不在對自己有絲毫的仰仗外交上山東巡撫已經失去了與列強在談判桌上你來我往的資格政治上也不如李燾前些時候那般地左右逢源深得民心。可以說這是小站練兵以來。袁世凱最為低落的時節。因為。他在朝廷眼里不再重要在李鴻章眼里無開始無足輕重起來!
張見袁世凱一臉的愁容也忍不住在心里嘆息了一下溫言道︰「慰亭啊山東此時處境艱難我也是知道的你且放寬心。又不是無路可走嘛!遼西軍變就可以利用!」
「可用?」袁世凱抬眼看了看張道︰「那兵變都給李燾掙好處去了!」
張拉長語調笑道︰「可用!只是用法不太一樣。兵變背後是朝廷缺銀子。老佛爺的手里緊。此時山東為何不趕緊地表示表示。替老佛爺一解燃眉之急呢?天大地大如今這大清國還是老佛爺最大!」
袁世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向張投去感激的目光。
張拿起狀元的架勢喃喃地道︰「大勢不是不可為在張看來撫台當有大作為吶!」
大作為?就自己這副倒霉樣兒?!袁世凱瞪大了眼楮渾然把忘卻了剛才張那主意的高明。
「呵呵李相眼看著權勢滔天了卻又是功高震主加之與列強和談必然背負國罵的局面長久乎?不可長久!李燾在天津、在錦州打得好而談判桌子上大清還得賠錢、賠禮、賠利益!一旦條約形成那些年輕學子們恐怕又要公車上書指罵賣國賊了!朝廷能不借此機會將李相再次捋下去?此乃大勢也!」
袁世凱眨巴了幾下金魚眼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李相會出讓招商局和開股子給遼西籌款敢情是預留退路了!」
張擺出莫測高深的笑容看著袁世凱道︰「正是!那時朝廷會讓誰接任直隸?就要看您如何向老佛爺表示忠心了!」
「可是李燾……」
「他鎮守遼西不可輕動!」
「又或者是滿官親貴?」
張呵呵一笑擺手道︰「和談一起罷官地、問罪的、圈禁的、流放的如今朝中的親貴滿官們還有幾個能與洋人打交道兼且手中也有可戰之兵的?慰亭啊您是當局者迷了。」
袁世凱豁然開朗眼前一頂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帽子就在眼前晃悠著。他壓住內心地狂喜恭恭敬敬地給張行了個大禮。
「李相恐怕是早有預料地!因此您還得好生伺候于他不可偏廢!」張索性一桿子捅到底了本來他來濟南就是要為今後鋪路的即便袁世凱不提出此問他也要提醒提醒這位「學生」。想一想如果袁世凱總督直隸自己在南通的實業就可順利北上攫取更多的利益了。畢竟南通張是入不得李鴻章法眼的!
「老謀深算李相當屬第一而季師堪稱李相知音啊!」袁世凱毫不費力地送上一記馬屁給張。
張作出受用的樣子笑道︰「慰亭也不差早先就在武毅新軍中埋伏了後手待執督直隸後再拉回來也是輕而易舉嘛。」
袁世凱臉上的喜氣又消失了苦著臉道︰「錦州之戰後。右軍年輕軍官跌日都有請辭北上地如今是營伍不整連隨營學堂也周轉不開。這李實在是欺人太甚!」
張暗想這軍隊里面最講究體系、
提拔關系哪里有軍官們紛紛北上地事兒?不對勁兒「莫非是段芝泉出了問題?慰亭啊不是我多心。畢竟芝泉是合肥人是李相拔擢出來地人才呢!」
「我待芝泉不薄芝泉也是忠直之性情中人必然不會……嘶!是了是了!最先遞辭呈地正是芝泉營中之人!季師您看這如何是好?」
張心道你袁世凱自作聰明到頭來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此事急不得。當然能拉段芝泉回來最好實在不行就得打打督辦政務處的主意了。新政詔令已下編練禁衛軍和新軍地事兒也就有了由頭如今朝廷沒有財權只能由地方編練而直隸拱衛京師。能夠編練之軍必然不少。拿住這個機會還是有可能在軍隊問題上翻盤的!說到底還是得把直隸總督這個位置站住了才行!」
「出銀子供朝廷編練禁衛軍之用?」袁世凱心中有了眉目。
張含笑點頭。
袁世凱再次長揖作禮道︰「季師識事已然明鑒千里!今日一席話讓學生受用終身吶!」
「只願撫台高升之後別忘了南通張才是。」張語氣平淡地說著眼楮卻灼灼地看著袁世凱的眼楮。
「季師見外了袁世凱果然成事。必再度叩拜恩師于堂前!」袁世凱說得誠摯萬分。見張滿意地點頭微笑了。才道︰「季師不知現下您有何事需要學生幫忙?」
張可不敢相信袁世凱在當上天下第一總督後。還會再拜到自己門下。他忙擺手道︰「不敢切切不可。不過張倒是意欲北上錦州。」
袁世凱立時醒悟到張地意圖。眼看著遼西舉辦洋務搞得如火如荼那朱疇頂了遼西開滬上融資代表的名頭如今在江浙滬的名頭是越見響亮不僅僅是融資輕而易舉連帶著在上海的紗廠生意也是連連見喜。張的大生紗廠恐怕難以與其競爭了!
「季師這是否有學步之嫌呢?」
「撫台為何有此一說?張是真心實意地北上舉辦實業。在商言商有利可圖就要鑽營遼西開的諸項條件實在優越的緊!不能不說那李燾有大格局、大氣魄呢!」
袁世凱心中對李燾恨得牙癢癢卻是不好在張面前顯露出來只得隨和地笑笑道︰「正是呢前幾日德國膠澳總督曾說起過一事足以見得這李燾眼界確不尋常。」
「噢?」張對這話來了興趣。
「李相對遼西可謂傾力相助直隸的機器、人才、軍械幾乎統統搬到遼西以後的直隸總督恐怕只得一個空架子罷!輪船招商局和開煤鐵的股子作價轉讓後李燾用這錢不是買炮!而是跟克虜伯合資在錦州建冶鐵廠、炮廠!」
張奇道︰「現如今地局面德國人會同意?」
袁世凱湊攏張神秘地笑了笑︰「您是商人在商言商嘛!列強的和談條件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對大清國禁運武器和原材料。淮系一直是克虜伯的大客他們豈不是要丟掉一大筆生意了?如此還不如合資在錦州生產大炮呢!」
張輕輕拍了一下桌子贊道︰「這法子可算把德國人算計準了!不過德國政府會答應嗎?」
「怎麼不會?」袁世凱心道張老夫子對歐陸的事情還是了解不深啊!他移了桌上的茶杯作勢道︰「德人如今要擴張勢力左邊是俄國右邊是法國隔海是英國難啊!對德人來說一個能與俄軍對抗的遼西足以牽制俄國不少軍力、財力何樂而不為呢?恐怕今後德國毛瑟也會去錦州合資合資的!」
張點頭道︰「合資與洋人合資這個主意比李相只聘請洋人技師、顧問要高明一些。看來李身邊地能人不少慰亭你身邊就缺了一些懂洋務、有見識地人才。」
「未必!」袁世凱擺手笑道︰「戰火未熄、和約未成遼西就與德國合資、在美國引資這個口實捅出去的話恐怕李燾在天下臣民中的印象要大打折扣了!」
「此事撫台大人您可動不得心思!也最好不要理會!」張一臉嚴肅地道︰「李相耳目通靈、手段高妙此事一旦生他可很快探得真相!慰亭您是要當直隸總督的李相還在這個位置一天您就得好好伺候著能盡量修復嫌隙最好不過千萬不可反其道而行之。」
袁世凱豈能不知其中厲害見張說得真切乃道︰「學生也只是在此地、此時方才說說而已。李相在和談一事上久拖不決其用意不言自明學生可不敢在此時去捋虎須啊!季師此去錦州學生倒是有一計獻上。」
張側耳傾听。
「銀行募股暫時別進;實業舉辦也可稍緩一步。那朱家、沈家已然先行此時季師北上就落了後手很難得到李燾的支持。那就得在李幕府之中佔有一席之地才成。遼西如今最缺什麼?資金已經不缺了實業投資也不缺唯缺學堂!」
張細細一想正是啊!袁世凱巡撫山東在厲行鎮壓義和團之際也舉辦了學堂和一些實業這才在山東博了一些名聲站住了腳。李燾要辦洋務要大辦洋務這新式教育可是基礎萬萬馬虎不得!
「慰亭一語讓張對錦州之行信心大增吶!」
「學生只是投桃報李而已季師方便時可否探探段芝泉的口風呢?」
張默默地含笑點頭袁世凱也是微笑望著張少頃兩人同時「哈哈」一笑默契自然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