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李燾這就是爹娘!」
李燾在心里反復地念叨著任由李汝棟牽了自己手往里走還小心地略微使勁給這老爹借力以防他激動過頭萬一摔倒。行到二門處只見一群穿著寬大臃腫旗裝(晚清的旗裝和民國時期的旗袍是兩碼子事在形制和風格上可以說是兩個極端)的女人們簇擁著一位年約四旬的婦人眉目間儼然有鏡中李燾的形態。
跪還是不跪?在李汝棟面前李燾沒有生出這等心思可在李胡氏面前李燾有些作難了。
「報!」身後傳來一人惶急的傳報聲未等李燾回頭就听那人道︰「報姑爺老大人吐血昏厥已然彌留莫夫人、二公子請您回轉賢良寺主持。」
李燾心里一緊卻又可趁機擺月兌眼前有些作難的選擇忙對張佩綸道︰「姑丈我們走!」說完他才向李汝棟道︰「恩相病重兒子先去探望望父親大人恕罪。」
遇上這等大事沖撞了兒子回家的喜氣李汝棟能怎麼樣?他知道自己的分量是夠不上去賢良寺的乃側身一邊點頭道︰「快去快去家里的事兒等你回來再說。」
盛京將軍官邸距賢良寺並不太遠都處在紫禁城的達官顯貴住宅***之中要進皇宮只需盞茶工夫兩地互動也是這麼點時間就能達成。
李鴻章此時萬萬不能去!亟需這老中堂用積威和人脈支持以謀求心月復就任山東巡撫。自己力爭東三省總督的李燾跨入賢良寺地腳步顯然相當的匆忙卻在見到端坐李鴻章床邊的洋醫生後無奈地訕訕站住腳與聞訊而來的一干人等遙遙立在一旁靜等醫生話。
洋醫生是李鴻章在取道上海赴北京時由英國人偉烈亞力推薦的一直以來也算是盡職盡責。將李鴻章經歷了八十年風雨而老邁不堪的身體調理得可以理事。與那些不敢承擔責任。只懂得下些溫和藥方虛應場面的朝廷御醫們比起來無形中證明了「西洋藥比中國藥靈驗」也奠定了這洋醫生格勞士在李家的然地位。
李經方暗暗拉扯了李燾一把這對尚未成禮地「父子」無聲地走出李鴻章地臥室行到院中無人處後李經方道︰「看情形有地事兒也該商議個定則出來。只是大家都不想點破這個事兒。不如就由你從軍務、實業的事兒上說起?」
李燾斟酌了一下自己在李鴻章家里的身份後道︰「有老夫人和二叔在旁我這個小輩兒說話言事恐不妥當何況醫生還未表態。」
「唉!」李經方嘆息一聲有些話卻不好對李燾出口。兩人雖然有李鴻章做主成就父子之禮的意思可是畢竟沒成李燾距離這個龐大家族尚且有些遙遠此來乃是因為他是老大人事業上的繼承者而非家族的繼承者。
名為長子的李經方是李家後代中唯一進入李鴻章幕府地人。在幕府人才的選拔問題上。李鴻章是真正做到不論親疏、只論才干的。李經方精通五國外語。熟悉外交禮儀經歷過多次簽約的大場面也通曉舉辦實業洋務的法門。可他是嗣子而非嫡子。此時在這個家里的地位也頗為尷尬。
而家族中其他人要不年幼不懂事要不是女流要不就是性格軟弱玩玩詩詞歌賦耍耍風流還成如此大事卻承擔不來。
李鴻章老了身體情況已經不容樂觀身後事不得不被人提到台面上來只是由誰開這個口呢?在重忠孝禮制的中國誰先提出這個事兒誰就要擔上一點干系。做事的人始終要被那些不做事地人指點說道地!
李燾見李經方煩惱乃向臥室方向揚揚下巴道︰「有姑丈大人在一切听他安排就好。」
李經方苦笑了一下顯然李燾並沒有領會自己的意思。正要加以說解卻見巡捕官李逢春臉色沉重地匆匆行來道︰「相爺醒了要見大帥。」
李燾跟隨李逢春又進了李鴻章的臥室與洋醫生格勞士相對而過格勞士叮囑道︰「盡量少說話多靜養。」李燾差一點想出口問道老大人地具體病情卻生生地忍住了只是禮貌地點點頭然後徑直行到李鴻章床前致禮請安。
老頭子眼看著就滿八十了被腸胃的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這種病是需要長期調理靜養的可偏生他在和談全權大臣的任上擔著「再造玄黃」的干系就算是幾番托病也是百事纏身哪里能真正的靜養?病時往往寒熱間作痰咳不支飲食不進也曾經蒙朝廷「賞假二十日安心調理期早就痊」卻在和約簽訂列強軍隊開始撤軍之時病情終究是大作起來。
「來了來了就好。」
李鴻章的聲音相當微弱李燾不得不低下頭靠近他才能听得清楚。
「前些日子你托詞不進京縱然有些道理卻也犯了老佛爺的忌諱。和約雖成洋軍尤在兩宮回鑾靠得是武毅新軍駐軍廊坊、拱衛京師。你終究啊沒有考慮到太後老佛爺的想法你不進京豈不是讓老佛爺擔心武毅新軍對朝廷的拱衛誠心?!」
李燾點頭道︰「老大人不如歇息幾日……」
「袁世凱那里如何?」
李燾恭聲應道︰「已經達成約定我助他當直隸總督他助我掌管東三省。只是兒突然想到山東巡撫一職眼看著就要空出如此扼南北、控東海之要地不能撂在他人手中。只是誰人能擔當山東巡撫一職?盛京幕府中人俱都年輕于資歷上尚難自立門戶。」
「周玉山。」
老大人最信任的還是周馥啊!只是不知周馥有否將心中疑慮向老大人電報通傳。啊不對!如今和約大成。老毛子也不再拿著《中俄密約》地條款找老大人的麻煩
何來憂慮以致病情加重難道是擔心自己的問題?!
在李鴻章虛弱卻堅決的目光注視下急于穩定他情緒的李燾忙點頭道︰「是周大人正是最佳人選。」
「李燾啊你究竟意欲何為?」
李鴻章放下一半的心後還是提出了這個周馥曾經提出的問題證實了李燾的猜測。
罪過大了。讓這老人為此而憂慮病。作為被他一力提拔支持地李。依然繼承了軍政衣缽地李心里著實相當地愧疚。片刻的思索過後干脆一橫心道︰「強國無所不用其極!老大人去年對朝廷勤王旨意的一句‘此乃亂命兩廣不從’已然造就了地方督撫與朝廷的公開爭權之局。在強國之大局下中央集權不能不行。然不能集權于碌碌之親貴集權于國人之少數。推新政、倡憲政變法呼之欲出李唯有順勢而為力爭為憲政之周公!」
這個回答是李鴻章的道德規範和思想意識完全能夠接受的。實際上他也在謀求成為掌握這個國家最大權柄又極力維持道義上的朝廷體制地周公。
李鴻章很艱難地露出微笑又迅地收斂起來依舊虛弱地道︰「老夫也曾這麼想。惜乎時運不濟未能成事。唉。回望安慶起兵四十年來兢兢業業、誠惶誠恐卻始終未能掌握時局。反倒落了個一身罵名。對日戰敗有馬關條約聯俄制日有中俄密約今兒有辛丑條約大辦洋務、以夷制夷終未成事!唉……」
李燾正要說話卻見李鴻章嘴唇微動吟出一詩來︰「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吊民殘。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擾未息請君莫作等閑看。」
言畢李鴻章已經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中國三百年的落後與積弱造就了六十年的屈辱在屈辱的時代里擔當李鴻章這樣的角色心境之悲涼、感觸之無奈在詩句中盡顯。別人可以躲他不能躲;別人可以事後諸葛亮指點是非他不能不挺身承擔……為朝廷乎?為個人名利乎?應當說都有而且分量頗多卻始終未能過他的強國夢想和對國家的責任。誠然出于個人眼界和思維上的局限出于對強國之基礎——權力地看重李鴻章犯了不少地錯誤甚至有的是戰略上的致命錯誤卻絲毫不能掩蓋他強國地本初目的。
說到底堂堂中國人誰願意去簽訂那喪權辱國的條約成為令千夫指罵的賣國賊呢?!
「海外塵氛擾未息請君莫作等閑看。」這結尾一句無疑是李鴻章對李燾的最後囑咐和希冀了放眼天下能被他如此寄予希望的人也只有李燾了!
頗有些感動的李燾尚要說些安慰的話卻見李鴻章眼楮轉動示意不用再說然後微聲道︰「請經方和佩綸給玉山電吧。」
等李燾親自去電報房擬好催促回京的電文給在奉天的周馥以後李經方和張佩綸已經在偏廳小聲談著話等待著他了。
「老大人睡著了。」張佩綸指點了一邊的椅子又從案上拿了幾張寫滿行草小字的紙張遞給就座的李燾道︰「這是老大人的意思您先看看。」
「什麼?!」李燾剛看過幾行字就從椅子上跳起來道︰「不成!李氏家產當完全由經字輩長輩分配裁決這些資產李燾不能受!」
李鴻章為官多年在貪污和收受賄賂蔚然成風的大清官場在經歷多次對外交涉後在屢屢投資洋務實業的積蓄下名下的產業早以千萬計之!就算前番屢次動用游資貼補武毅新軍甚至轉手了輪船招商局的股份也不過是在急切間拔出的九牛一毛而已。
李經方有些不悅地道︰「繼續看後面。」
張佩綸對此微皺眉頭卻沒說話只等李燾的反應。
李燾卻在看過全部文字之後默不作聲。原來李鴻章之所以拔出大量財產給沒有血緣關系的李燾乃是將原本議定收納李燾為嗣子的人換成了嫡子李經述。難怪李經方會忍不住有些作色了。
尷尬啊李燾何嘗不覺得尷尬呢?此時無論說什麼話都可能引起李經方的不滿不如不說不如沉默。
「先不談這些各自心中有數就行。」張佩綸圓場道︰「要緊的是給老佛爺電稟明老大人的病情看看朝廷的意思。老大人再三叮囑不可因此而壞了在山東巡撫和東三省總督一事上的大計也不能因此壞了與劉、張二督棄前嫌、推新政的大計。伯行你說說吧咱們長輩的不能在這個事兒讓小輩作難吧?」
李燾暗松了一口長氣。
張佩綸雖然是李經方的妹夫卻在為官資歷上豐厚了許多年紀也比李經方大了十多歲眼看著就是六十的人了。他此時的說話李經方還是必須要听的。
「朝廷今日就有電報恩旨來言道︰老大人為國宣勞憂勤致疾著賞假十日安心調理以期早日就痊俟大局全定榮膺懋賞有厚望焉。兩宮回鑾之後朝廷的封賞肯定是少不了的可是老……」
可是老大人估計是沒有機會享受加官進爵了!不加官是指望不上了朝廷除了加些太傅之類的榮餃之外任何實際的職位都不再符合這位極人臣的老人的身份唯有在一等伯爵的基礎上再拔一籌。不過這個話在場的三人都說不出口來。
李經方見兩人都沒有接口的意思頓頓足硬起心腸道︰「我請朝廷做主清門牆、理宗族恩旨主持經述納嗣子大禮讓二弟襲福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