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燾來了!」
這個消息在行政學堂里飛快地流傳很快就有一群有頂戴、拖著辮子、身穿各色補子官服的老蒼頭兒們聚攏在一起不滿而無奈地壓低聲音呼喝要找總督東三省的某年輕人討個說法。
讀了半輩子聖賢書之後總算在科場搏殺出一條宦途來卻被總督衙門的一條命令終結了對未來所有的美好憧憬。命令曰︰三省之內所有官員按照品級依次進入行政學堂學習結業考試合格後方能留任。這麼一來關外各級官員們要保住好不容易搞來的官位就得乖乖地來錦州就所謂「行政學堂」的教。
可是就教不是那麼容易的特別是那些來自吉黑兩省的官員們更是難以接受一些「荒謬」的做法。例如要讀聖賢書的官員們去學習商業運作知識這無異于將他們腦中的道德觀念打個稀爛;又如要堂堂的父母官以百姓為自己的衣食父母那當官還圖個啥呢?再如要所有的就學官員至少掌握一門與工業相關的技能那不如去工廠當什麼工人去!凡此種種……
唉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吶!更糟糕的是在官員們看來日漸墮落的世風是被頂頭上司用強權推動著的!如此一來堅守著自己信念的官員們決意「上諫」了。
于是乎在「受新政戕害最的」義州知州海琦的帶領下一群官員氣勢洶洶地聚集在學堂教務處門口卻被幾名衛兵殺氣騰騰的模樣鎮住了不敢再往里面沖只得在門外嘈吵叫嚷。
屋內的李燾還沒等到沈婉儀下課卻等來這班瘟神。
「制台大人朝廷尚且無此規制吏部也未有明文下達。關內各省也未見有此舉措為何獨東三省如此?請制台大人明示!」
這話顯然是對李燾有所忌憚的漢族官僚說的。而那些滿官甚至親貴們則沒有這麼多顧慮說起話來毫不客氣。特別是被李燾以遼西鎮守使名義架空的義州知州海琦。此時他更是恨聲道︰「李燾咱大清國從太祖爺起就沒這規矩!我看吶。你是故意刁難咱們好用什麼總辦洋務處取各地衙門代之你、你、你想把這東三省弄成你李家的東三省吧?我要上折子參你一本!」
門「嘩啦」一聲被拉開了接著門扇子「蓬」地一聲撞在牆上李燾一臉殺氣地搶身出門在門口站得筆直右手就按在挎著小手槍的皮套上。
頓時。喧囂聲減弱了不少。
李燾的右手在槍套處停留了片刻終于抬起來又突然地指著腳下的青石板。壓低聲音卻恨恨地道︰「這里是學堂除了你們之外還有數百學子正在上課學習如此喧嘩哪里是讀聖賢書。得聖人教化又為百姓表率地官員所為!?」
海琦見李燾沒有掏槍地意思。膽氣大了不少立刻反唇相譏道︰「如真是讀聖賢書倒也罷了。偏生此間讀的書全都不知所謂!」
南方開明北方守舊關外這滿清朝廷地自留地里更是暮氣沉沉就算李燾在這里搞洋務已經兩年了就算有武毅新軍的戰績給予觸動卻還是沒有把這些人的腦筋轉過來。這也是李燾不得不將這些人聚集在行政學堂換腦子的原因所在。
「聖賢書能教會國人造堅船利炮?聖賢書能教會為官者如何在政治、軍事、經濟、文化領域內與洋人打交道教會諸位振興大清國?沒有吧?孔夫子滿月復宏論卻未見一國采納反倒是讀了孔夫子聖人之言的諸位個個官位顯赫、威福一方!孔夫子以德教天下卻未見今日之官員有多少謹守為官之德真切地為地方百姓的生計謀事費心。孔夫子他老人家在世時游歷各國卻只是在中原華夏從未見紅毛高鼻的洋鬼子更未見過洋人之堅船利炮又何來辦法教會諸位父母官帶領百姓抵御外侮?時不同勢不同所學、所用自然不同只是李燾從未想到朝廷推行洋務四十余載諸位卻還如此閉塞!」
一番話剛過李燾臉色一黑又道︰「這書諸位大人要是讀不通考不過那就自己個兒收拾行裝回京城去吏部但有官司本督在這里等著!另外本學堂如今新聘女教員今後也會有女學員進入學習各位讀聖賢書的大人們男女共處一校正是考驗諸位之道德品行時也!各自持重收斂一些在這里你們不是什麼道台、知州而是學生是學生!」
眾人心中嘩然卻不敢再表示在嘴上一陣沉默之後有人在李燾地眼神逼視下退縮了接著更多的人灰頭土臉地悄悄後退最後當海琦等人現來時地幾十號人只剩下前排的自己區區幾人後臉色頓時大變齊聲向李燾告罪急步離去。
李燾也不客氣立即返身進門只留下衛士們才能听到的一聲輕哼。大帥需要時間調整一下心情吶這些個不知趣的官僚!
「看來慢慢的教化和轉變還需要迅雷一般地強力軍事手段來催化。破冰這冰並不好破。」李燾喃喃自語回到椅子上坐下心情卻無法從剛才地事件中轉向。
流血的革命帶給中國地誠然是迅的新生卻是在混亂中、社會生產力倒退中的新生也是最為痛苦的新生。這樣的代價要一個後世之人繼續付出實在說不過去吶!中國面臨的嚴峻生存現實需要改變國人腦中根深蒂固的舊觀念需要刷新一個整然的民族真正形成需要強力來推動。可是歷史上這種改變是被迫的這種刷新是用鮮血來成就的這種強力是日本的全面侵華激起的強大民族情緒!即便這樣中國真正的新生還是遲遲地在一九四九年不應當是一九七九年才來臨。
只有在此時在身邊沒有其他人事干擾時。李燾才能深切地意識到自己無法與這個時代真正的融合。理想中的那個社會那個中國是自己地奮斗目標可是在如今中國現實的基礎上要實現這個目標。實在是太難了。甚至可以說其中存在著無數個斷層需要去彌合。這些斷層。是通過辛亥革命後的內戰是通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達成的是流了千萬國人地鮮血來達成地也是經歷戰爭洗劫給新中國留下一個連洋務運動時的清朝都不如地國民經濟基礎達成的!
軍政上的布局李燾能做的都做到了可是要破除人腦中的千年寒冰此時的他還沒有把握。他不相信自己輕飄飄的幾句話就解決幾百年來形成的滿漢矛盾也不能通過這種強制學習地方式來消除封建思想。這樣。他本身也就面臨著一個矛盾︰是通過對日戰爭來解決這些思想上的問題還是解決了問題、得到一個凝聚地民族之後才展開對日戰爭?
學堂「當當」下課鐘聲沒有打斷李燾的思想門口衛士們「沈小姐」的招呼聲也被把他驚醒落進沈婉儀眼里的是一個藍色的背影那個男人正面對辦公室牆上地地圖。
這個被朝廷加封為「昭威上將軍」地男人似乎只有一身中將軍服。唯一改變的。是他地上唇刻意蓄留了一抹小胡子似乎以此來消除在人們心中對他年紀的擔心?不。那興許是他在提醒著自己什麼重要的事兒?是啊手握權柄的他擔負著那麼重大的使命任何不成熟的思想和行為都可能給國家帶來損失……可以理解他突然出現在學堂又帶著這樣的神色也可以理解他那日迎接自己時喜悅卻又忽然黯淡的眼神還可以理解他這段時間來的少有出現。可是想從他嘴里听到的話想象中他應該做的事他若不做沈婉儀啊你絕對不能做!
打定主意的沈婉儀就那麼靜靜地待著她身上散出的一絲淡淡的香味終于提醒了李燾身在何地。
「我們出去走走?」
李燾轉身說著卻在看到穿著中國式樣服裝、特意在額頭上梳著留海的沈婉儀時不禁一愣驚艷的目光毫無保留地泄露出他的心緒。沈婉儀穿唐裝聶紅衣穿洋裝似乎都能給他不同的感受。不過穿著唐裝的沈婉儀仍然掩不住本色正如穿著洋裝的聶紅衣還是那麼溫婉只有在關鍵時刻才表現出堅強來一般。
「我……」沈婉儀本想沖口而出地答應下來可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矜持勁兒在瞬間爆出來︰「還要備課。」
李燾皺著眉頭走向沈婉儀邊走邊說︰「你不應該拒絕汪先生的邀請這里不是你揮才能的地方這課不備也罷!」
有些強勢的話引起了沈婉儀的反駁︰「總督大人要一名教員瀆職是這樣嗎?」
李燾立時覺出自己沒有經過多少考慮的語氣出了問題。目前沈家在爭取對一個民族資本大家族而言有些屈辱的婚姻而沈婉儀卻興許還是不能完全接受自己。畢竟北京城里的李府已經有了一位女主人。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以你的見識和才能在課堂上根本就不需要被既定的思路限制告訴他們一個真實的世界告訴他們與這個世界的距離和應該走的路這就是一名行政學堂教員應該教給學員的所有。婉儀現在不是需要你去備那本無需去備的課而是……」李燾從自己說出「婉儀」這個名字時她的容色些微變動中得到了勇氣可是話到嘴邊卻還是躊躇了片刻才道︰「陪我出去走走有很多事兒我只能跟你說。」去哪里?」
沈婉儀沒有得到回答卻見李燾沖著門口命令道︰「備馬!」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強橫了一些!強橫的不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與美國朋友的交往這樣下去亨利克和他的朋友們遲早會得到「自己不受歡迎」的訊息從而離開錦州。
想雖然如此想可是沈婉儀也清楚李燾那日臉色變化的原因——當時的亨利克在見到一個清國大官兒時表現得太興奮竟然攬住了身邊那位「心上人」的腰肢!她清楚的知道那瞬間至少有十支手槍準備向金碧眼的高鼻子射擊!只要李燾的臉色繼續沉下去……
一群戰馬簇擁著兩匹馬向東奔馳大凌河在望王家堡那高高的堡牆也遠遠地露出低矮的身姿來。
沈婉儀能夠從這個熟悉的地方琢磨到李燾的心意輕吁一聲戰馬乖覺地放緩了馬蹄由疾馳變為「得得」小跑。李燾也收了收韁繩將度降下來而衛士們則向四處散開拉開了一條並不明顯的警衛線當然他們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打擾大帥的。
「去河堤上看看?」
沈婉儀記得那段河堤還記得南面不遠處的河面上曾經架設著一座聯通大凌河東、西的浮橋更記得自己那日清晨在河堤上與年輕軍人談話時的感受。
「亨利克……」「他是個不錯的電化學專家不說他了!」
「那奧茲(奧茲美國早期汽車品牌後與莫比爾合並又被通用收購)動機……」沈婉儀怕又被人打斷說話干脆提了個話頭就不再繼續只等著他的打斷。
唉!李燾在心里重重地嘆息自己愛著的兩個女人一個見面就說家事就說小弟就問男人的冷暖卻從不觸及兩人之間的情感話題;一個則是滿腦子的公事似乎在這個時候也得先說公事實在無話可嘆到無聊時才會說說心里話一般。
無奈地看看四處李燾突然縱身下馬向河堤下盛開在野花的荒草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