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在沉睡時,突然被一陣嘈雜之聲驚醒,這次出來,除了和胤禛同榻而眠的那個夜晚,睡的比較踏實,其余的夜晚她都是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中,夜里只要稍微一點動靜,就能驚醒了,她側耳仔細听了听外面的動靜,確定是守夜的兵勇起夜,才安下心來,重新躺下後,盯著黑沉沉的窗外,幾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
她們如今暫居于項城邊的平輿鎮,一所高福兒租來的民居中,珠兒每日提心吊膽,不知胤禛那里怎麼樣了,為了讓自己稍稍平靜一點,她每日就拼命做這做那,三間半的小院處處充滿了她勞碌的身影,到最後,連地磚都被擦掃的精光瓦亮時,她真是一點事情也沒有了,于是和高福兒打了個招呼,約著蘭兒一起去鎮上走走,一來是為了買點針頭線腦的做點女紅,二來是為了打听下項城的情況,雖然高福兒命一個親兵天天去項城打听情況,可她知道,他沒有對自己說過實話!
天公似乎做美,連接二日都沒有下過雨,太陽轉眼就毒起來,珠兒和蘭兒在街上一邊閑逛,一邊漫不經心的買些小物什,這條街本不大,加之最近老百姓對水患的的擔憂,就變的越發蕭條,珠兒忽然想起夏天到了,應該幫胤禛做件夏衫,就拉著蘭兒找布店,誰知東一家,西一家的找了半天,才在街角找到唯一一家沒有關門避難的小布店。
這布店可真夠小的,且沒有掛上正式的招牌,只在小小的門臉上懸著一幅寫著︰「字」的牌,珠兒和蘭兒彎腰走進去,只覺里面比外面涼快的多,里面黑沉沉的,過了半晌,眼楮才適應過來,原來後面還有一個門,也大敞著,和前門一串,穿堂風一過,自是比較涼快。
二人站了半天,也不見有店家過來招呼,珠兒就輕聲喊了句︰「店家可在?」不見有人答應,她又接著喊了幾聲,才有人聲從後門里連聲答允著︰「來了,來了,讓客人久等,老漢我失禮了。」只見從後門里人未到,聲先至的走出來一名小個子的老人,走至近前,珠兒打量了他一下,見他年約花甲,身材略胖,穿身灰布的袍子,腰里扎著黑巾,光著頭,把辮子圈在頭頂,笑嘻嘻的跟她們拱著手。
珠兒因笑道︰「老丈太客氣了,還是我們打攪了。」老人急忙搖手道︰「是小老兒慢怠了二位姑娘,只因最近生意清淡,我也無心在這小店中,方才我見起了東風,就去院中乘涼,不想,竟睡著了。」
賓主又寒暄一番,珠兒才提出想買些做夏衫的料子,等她們看中匹深藍底現寶藍福字紋綢,又和老店家形容過胤禛的身高,他去剪裁布料之時,她和蘭兒就各自找了張小椅,在後面邊坐下,閑聊,那老人一會兒就出來,把布料扎好了,珠兒接過後一邊付銀子,一邊問老人︰「老人家可知道鄰縣項城的事情?」
老人聞言,輕嘆道︰「聞說死了好些人了,那里正在鬧瘟疫,據說京里派大官下來,要燒尸阻斷病源,卻遭到當地百姓的誤解,我們這些臨城的總兵又借口怕疫情擴散,所以不肯開城援救,我听說……」他說到這里把聲音壓低後繼續道︰「今天就要出大事兒!」
誰料到,珠兒剛剛听完這句話,手中的布就落到了地上,她停也不停,就提著裙子沖了出去,蘭兒和店主被她驚到,愣了半天,待蘭兒張口喚她時,她人已跑出好遠。
珠兒一路狂奔,待她跑回住處,是氣喘吁吁的連話也說不完整,她口中呼著︰「高管家,高管家,一邊一間房一間房的找著高福兒。誰知找遍了屋子,也沒有找著他,只有一個兵勇在後院升火作飯。
看見那兵勇,她立刻如同看見救星般的扶著門框問︰「可看見高管家了?」她跑了太多的路,此時猛然停下來,聲音都斷斷續續的。
那兵勇見她這幅樣子。被她嚇了一跳。道︰「姑娘別急。先歇口氣再說。高管家有事出去了。他出門時把他們幾個都帶走了。就留著小地給姑娘應門帶做飯。」珠兒急著又道︰「那你可知道他出去做什麼了?」那兵勇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高福兒等地去處。
珠兒暗自咬牙。思慮了片刻就又對那兵勇道︰「可能幫我個忙?」那兵勇聞言立刻憨笑道︰「姑娘有什麼急事兒嗎?如果用得著俺。別說一個忙。十個也成!」
珠兒听他這麼一說,立刻來了精神,上前一步掐住那兵勇地胳膊道︰「當真?」那兵勇被她又嚇了一跳。遲疑了片刻才輕輕地點了下子頭。珠兒眼神堅定地望著他道︰「麻煩您送我去項城……」
此時此刻。河南項城。一片死寂。可死寂中隱隱約約藏匿著風暴地種子。巨大地焚尸坑中。大量地火油和干柴下。是雪白地石灰。再往下。可隱隱看見人和畜地尸體堆積如山。這個時候。眾人即使口鼻被帕子蒙住。也是臭不可聞。再加之突襲地熱浪。以至所有人都要搖搖欲墜了。他們此時想吐也吐不出來。因為已經吐無可吐。
最里面是胤禛帶領地兵勇和項城所余無幾地官兵。手拉著手。組成人牆。防止失控地災民往坑里沖。外面是一圈手執盾牌地兵勇默默低頭阻擋著試圖往前沖地人群。胤禛執意不讓他們執武器。就是為了防止誤傷災民。他們要抵抗地畢竟是手無寸鐵。身陷天災地災民啊。
可群眾地情緒越來越激動。為什麼?因為胤禛下令要將坑內尸骨焚燒。可坑內這些死尸全部都和坑外這些幸存者是親人啊。現下突然要下令將尸骨和坑內地畜尸一塊燃燒。這。不是不拿他們當人嗎?他們可不管這里有多臭。也不管瘟疫是否會傳播。都是一家人。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這樣下去,定要兩敗而傷,雖然很多兵勇都想躲開,可看見當今的四王爺也腰桿挺直的立在他們前面,面對一群已經和瘋子無異的災民,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皇親國戚尚且如此,他們要是臨陣月兌逃,豈不丟人?
可他們也太不容易了,總共就一千人,為了挖這個巨坑和收集尸骨,他們有二百多個弟兄都染了病,光今晨一下子就走了大半,這病來的甚是邪乎,患病後,手足漸漸發黑,高燒且神志不清,等到死去時,已經黑的像木炭一般了,而這些民眾也不知是怎麼了,居然在這個緊要關頭鬧事,要求自己親自處理自家親人的尸骨,這不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麼?再說了,這坑內可不止是百姓,也有他們的一百多號兄弟啊!
可雙方誰也不肯讓誰,派出去搬救兵的人一去無回,從清晨開始一直到太陽都打西了,對峙依然如故,整整一天,雙方因為體力不支而昏厥過去的人也越來越多。
可屋漏偏逢陰雨天,災民中突然听到平地一聲斷喝︰「他娘的,把俺們爹媽老婆孩兒都和畜生一起煉,這不是不拿我們老百姓當人嘛?這群狗日的清狗,老子和你們拼了,也不能讓你們得逞,鄉親們大家一起上,把該死的清狗都打跑!」
本來就在這對峙中失去耐心的災民,听到這一嗓子,莫不覺得振奮莫名,立刻咋開了鍋般要向前沖,可騷動剛剛開始,就听到清軍隊伍中穿來另一聲斷喝︰「所有項城百姓听清楚了,大清國四皇子,雍親王爺,代皇命治水欽差在此,誰還敢上前無理,違者格殺!」
面對已經失控的人眾,胤禛被四名黃馬褂親兵團團圍在里面,其中一名黃馬褂喊過話後,
人群被定格了,什麼,他們的耳朵沒有听錯吧,這康熙皇帝怎麼忍心把自己的親兒子送到這人間地獄里來?他要真是皇子,為何還不跑路,留在這塊活受罪?
一時間,人們有驚異的,有不相信的,有啞然無語的,有小聲議論的,他們呆呆的望著面前大熱天還身著一身猩紅色鎧甲,威風異常的胤禛,都安靜了下來。
胤禛的本意是低調行事,可到了關鍵的時候,也不得不把他這皇子的身份搬出來應急,一邊苦笑著搖搖頭,一邊慢慢把盤算了許久的說詞大聲說了出來。
「首先,胤禛帶皇阿瑪和各位鄉親說聲對不住了,我此次代表大清國皇帝陛下來治理水患,雖然報著滿腔的熱情,希望可以為百姓們消災避禍,可無奈天災突襲項城,是因為我的經驗不足,可大家要明白,焚燒尸身雖是下策,卻也是避免疫情再次蔓延,從而保住健康百姓的唯一途徑,我這麼做,是為了要替你們自己的姓氏留下一脈骨血,而不至于斷了根,況且,這坑內還有我帶來的親兵兵勇一百七十多名,如果我不拿你們當人,難道,我也不拿這些為民捐軀的兵勇們當人麼?各位百姓請听胤禛一句話,可怕不是天災,而是**,如今項城遇險,胤禛身為主理,卻讓百姓蒙受了巨大的損失,罪過全是胤禛一人,還請你們考慮一下,只要你們一同意點火,胤禛就將自己交給你們,任由各位鄉親父老處置,絕不食言,否則必被天譴,定自絕于祖宗前,現下這火是肯定要點的,越拖下去大家越是壞事,如有得罪,胤禛一人之責,我在這里先給大家陪罪了!」說完他深深向眾人一揖。
一開始就把責任都攬上身,而且用了胤禛而非本王這個自謂,並且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涕淚滿面,且發下如此重誓,即使再冷的心腸也不免動容,只听一位老媽媽突然顫抖著喊道︰「皇上都把兒子送來了,我們還如何能再做無謂的阻擋?這是天災,莫再讓**擴大,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她的聲音听來好不沙啞,淒涼,一時間,現場眾人,無論官民,都淚下如雨,而人眾也隨之疲極而退。
胤禛輕輕擦去了淚水,稍稍整理了情緒,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巨坑,只覺心里痛的刀鉸一般,再回頭看著退到不遠處的民眾,低沉的開口命令道︰「全隊听令,坑前集合,準備點火,祭祀亡靈!河伯,快架起香爐,洪統領,點火把!」
只見隨著胤禛令下,軍勇們在洪統領的帶領下,紛紛將手中的火把點燃,圍著巨坑開始等待命令,這邊二位河伯已將香爐架好,並將三柱清香交到他手中,只等著火把一入坑,他就開始代表眾人祭祀亡靈。
隨著洪統領一聲︰「投」,火把紛紛被扔入大坑之內,一下子火苗就沖天而起了,這時胤禛也點燃了清香,默默地朝天祝禱,而他身後的民眾,則由最初的麻木漸漸開始大哭起來,紛紛都跪俯在地上,哭爹叫娘,呼兒喚女之聲,聞之森然。
上完香後,他又帶領眾將士,向巨坑鞠躬三次,又默哀片刻,才帶著眾兵勇連勸帶抬的把哭天抹淚的災民都撤離了這片火焰沖天,哀鴻動地的傷心所
胤禛和一隊兵留下斷後,他且行且回頭,身心疲憊的他想,蒼天到底何時才能斷絕這慘絕人寰的事件?而百姓何時才能過上真正太平的日子啊?
最後再看一眼,他悄然看到遠處好似奔過來一騎,速度奇快的朝他奔過來了,且馬上人甚是眼熟,他敢忙眯眼一瞧,「珠兒」他大吃一驚,再細細一瞧,卻發現滿天火光中,可不正是珠兒被一個兵勇帶著,騎著棗紅色的大馬,朝他狂奔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