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華與崔隴兩人走後,南天翔在客棧枯坐無聊,心緒不寧,見天色尚早,便在客棧取了一匹馬,逕往莫高窟而去。
城東三危山下的莫高窟本是敦煌城最大、最負盛名的名勝古跡,但南天翔到達後不僅大失所望︰他不是對洞中的石刻失望,而是對莫高窟的荒涼失望。這里一定有過一段輝煌,但這輝煌就如過眼雲煙,難敵人間蒼海桑田的變幻,想起來讓人倍感失落。
一間草寮陳舊破陋,斜掛的酒招也破為兩半,歪歪斜斜的桌子、板凳上滿是塵垢,在火熱的太陽下給人一種懨懨欲睡感覺,缺乏生機。南天翔沒有理會酒寮正在昏睡的老板的興致,逕自沿棧道進了洞中。
平心而論,洞中的石刻生態各異,對南天翔這種有很深藝術造詣的人更應有吸引力,但南天翔看過幾尊石佛後,心里煩躁得很,轉身向洞外走去。自從听左華說了史府還沒放棄尋找他下落的消息後,南天翔的心就沒一刻安寧過,總覺得莫名的煩躁,有一點孤獨的感覺,甚至對生命有一種厭棄,所以對莫高窟的荒涼倍感不滿。
南天翔步出洞窟口,一陣滾雷似的蹄聲傳來。只見當前兩騎開道,馬上兩名魁梧漢子各捧一面大旗,一面上書「西亭」二字,一面上書「郡主」二字。兩名大漢在酒寮前下馬,將大旗硬生生地插入寮外十余步處堅硬的沙礫地里,然後直挺挺的守在旗旁。
緊接這兩騎後的八騎上分乘著四男四女,這八人下馬後,立即動手收拾酒寮。這八人的手腳端的是利索,不消片刻就將這間草寮收拾得煥然一新,不消說南天翔大吃一驚,就連那老板瞠目結舌地站在櫃台內,也忘了去干涉──就算沒忘,他也一定沒有勇氣去干涉。
支撐草寮的四根柱子上的灰垢被徹底清除,掛著若干五彩繽紛的彩旗,地毯自兩面大旗之間一直鋪進寮里。
寮里內頂掛上了氈布,遮去了破陋的寮頂,頓時改變了酒寮的整個面貌,看上去不知美觀了多少倍。南天翔心道︰「這樣一變,不就成了一個歇腳的涼亭麼?」
寮里的桌子、板凳被清除一空,自有人抬來桌椅,桌椅均是上好的沈香木做成,價值不菲,七張椅子分定主次,環列寮中。桌上放置的一套茶具更是名貴,乃是紹興的紫泥壺、透明的玉盞、翡翠茶盤,盛放茶葉的是一只純白玉盒,看那玉質純淨細潤,分明是上好的和闐玉。
南天翔跟鳳蝶風習畫多年,經過了嚴格的目力鍛煉,此時亦感到眼花繚亂,前後的視覺對比更加強烈,給他心中造成了一種強大的沖擊力。
接著走來兩名異族少女,一女手捧一只精致的小爐,一女提著一只銀質水壺。兩女在寮中將爐中炭點燃,專心致志地煮起茶來。
遠遠的傳來一聲號角,場中除了兩名護旗大漢、兩名煮茶的少女之外,其余眾人潮水般涌進洞窟中。
那些人望也沒望南天翔一眼,逕自進入洞窟中清理。這些人行動快捷,大家均是盡可能地快步進入洞窟,卻不見有人相互踫撞一下。南天翔心道︰「這些人所受的訓練倒是嚴格。」他舉步進了草寮,那兩名少女全神煮茶,竟然毫無所覺。兩女高鼻深目,卻也十分清秀月兌俗。南天翔看著她們全心投入的樣子,沒由來的心中一陣感動,生出不忍打擾之心。
霎時又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南天翔注目望去,只見一眾人護著一頂軟轎快步行來。軟轎前後各八人,左右各兩人,南天翔迅速將這二十人打量了一番,這二十人中有三女十七男,其中有五人作漢裝打扮,余下諸人全為蒙人裝束。
那五個漢人中有一個年不過三旬、渾身充滿成熟味道的豔麗女人,走在轎左側。這二十人無不是精華內蘊、氣度不凡的好手,南天翔看得暗暗心驚。
轉眼間這行人就來到草寮,當先兩人是兩個漢族老人,兩老又干又瘦,精神卻十分矍鑠,一人手中拿著一桿長約二尺煙槍,一人手中提著一鞭子,這人的衣袍甚是寬大,所謂提著鞭子,也不過是那鞭子纏了幾圈在手掌上,竟然沒有手柄。兩人一進草寮,南天翔就覺得一股強大的暗勁直涌過來,他心念電轉,放棄了抵抗,隨著暗勁的擠壓向草寮外退去。
煮茶的兩名少女這時盈盈站起,提著銀壺向桌子行去,敢情水已燒漲了。當兩女行至南天翔與二老之間時,南天翔方覺壓力消失,此時他已身在寮外十步開外了。
那酒寮的老板連滾帶爬地出了草寮,他的遭遇自是不會比南天翔好。
兩老在桌旁立定,隨著兩老進入草寮的那兩個像兩座鐵塔似的蒙古族女人,五官還算端正。南天翔無法判斷這兩個女人的年齡,因為她們的面色都很黝黑,露在外面的肌膚也十分粗糙。她倆腿圓腰粗,手臂上的肌肉條條賁起,蘊藏著無窮盡的勁力,想必一身橫練功夫已入化境。她倆站在椅子背後。
兩女之後是四個蒙古族青年,個個精悍結實,步履沈穩。他們手持長刀,刀長四尺有余,柄長約一尺,刃薄背厚,弧線渾然天成。南天翔看著就感到一種沈重的壓力,心道︰「這些刀揮舞起來,是怎樣的一種威力?這四人若擅長合搏之術,合擊之下,誰能匹敵?」這四人迅速分據草寮四角,將草寮護衛起來。
軟轎在兩旗之間停下來,那豔麗的女子伸出白皙的玉手將轎簾打開。
南天翔並不在意身在何處,目光緊緊盯著軟轎,眨也不願眨一下。這時他這位排場奇大的郡主已產生了十分濃厚的興趣。
一只縴長白女敕涂有豆蔻的玉手伸出來,抓在轎轅上。
南天翔屏住了呼吸,心中涌起強烈的期待之情。
接著從轎中探出的是螓首。長長的金發流蘇,沒有一件首飾加以約束,自由的垂落,以至掩去了她的面容。
南天翔的心都提到喉子上了,他自己也不知為何這般緊張。
金發郡主出了軟轎,站直了嬌軀。她穿的竟是唐代仕女裝,她那被低胸高腰的粉紅衣裙裹著的高挑豐滿的身軀,散發著驚心動魄的誘惑力。
南天翔的目光沿著她那曲線起伏的嬌軀向上移動,越過那露在胸衣外白得眩目的一截胸脯。
金發郡主將頭擺了擺,長發飛揚,飄逸到腦後。她用雙手拂開面上的散發。
隨著她擺頭的動作,身上曲線如波浪一般起伏,南天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繼續上移。
秀美的頸子,渾圓光滑的下巴,不點而紅的朱唇,挺直的瓊鼻,如夢似幻的藍色大眼楮,長長的柳眉,小巧的耳珠上墜著一串長長的白玉耳環,與白玉似的臉龐交相輝映,真是美不勝收。
郡主蓮步姍姍地向草寮中行去,一瞬間,這荒涼的莫高窟外就因她而充滿了勃勃生機。南天翔從心底滋生出喜悅,一剎那蔓延至全身,令他充滿生氣,神采飛揚。他心道︰「生命是多麼的美好啊,總有無可預料的神奇!」
伴隨郡主進入草寮的是轎側的四人,一女三男。
三男中那蒙古族的青年高鼻方面,色若古銅,雙目深陷,說不上英俊,卻充滿男子漢的味道和霸氣。他身著棕色軟戰甲,身材健碩高大,既如高山岳峙,又有魔豹一般的力量和動感。
另有一男子年在四旬以上,一手持矛,一手持盾。他穿著漢人武士服,身材並不高大,面目也相當平庸,但南天翔卻感到他在顧盼之間流露出無盡的豪邁和義烈之氣。
余下那男子年約三旬,身著漢人儒服,腰佩長劍,他劍眉星目,白淨面皮,相當文秀,身處這些人之間,顯得更加儒雅。
那充滿成熟味道的麗人面容身材都無可挑剔,但與郡主相比卻又給人非常明顯的稍遜一籌的感覺。
「這美真是無以止境啊。」南天翔暗贊道,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史愛蘭的倩影來,「郡主有異族女子如夢似幻的風情,這是史姑娘不能企及的。但史姑娘那種帶著天真活潑的溫柔,卻是舞在男人靈魂深處的精靈,又是郡主所沒有的。」
南天翔剛分神思念史愛蘭,陡然覺得一股凌厲的殺氣緊緊的鎖住他。南天翔舉目望去,只見兩名箭手並肩而立,如鷹鷙一般犀利的目光盯住他,使他頓時生出在這兩人的連珠箭下無處逃生的感覺。兩箭手身邊有兩劍手護衛著。
南天翔不敢稍動,目光轉動,回到郡主身上。郡主優雅地坐在椅子上,其他人也一同落座。只見郡主伸出白女敕縴長的玉手,去端那玉盞。那玉盞中早已沖好了茶水,透明的玉盞中湯水清明,盞中一旗一槍,浮沈相載,端的是美妙無窮,與郡主涂有豆蔻的玉手相映,更加賞心悅目。
南天翔只覺從深心中涌出力量,一時生機無限。他側目那兩箭手,燦然一笑,那兩箭手的殺氣立時衰減下去,已不足影響他的意識。
郡主端起玉盞,那滾燙的茶水在她手中霎時變涼,她輕輕啜了一口,放下玉盞,抬頭舉目,目光正好捕捉南天翔如陽光般的笑容,笑容中透出的自信是如此強大,笑容充滿了對生命的無盡向往,讓人覺得沒有人能剝奪他的生命、扼殺他的生機。
郡主注目打量南天翔,只見他天庭飽滿,讓她覺得他是一個有智慧的人;輕揚的劍眉、神采飛揚充滿喜悅光芒的星目顯示出他靈氣過人,不是一個呆板的人,容易讓人接近;挺拔的鼻梁,象征著他個性中的堅強不屈;冠玉般白皙的臉龐、濕潤的紅唇,讓她倍覺他是個多情風的男兒;虎背猿腰,結實的身軀裹在剪裁合體的紫色勁裝里,有無窮的力感,讓人自然將他與文弱之人區分開來。那如豔陽般耀眼的笑容,又讓人感受得到他心中最深處的無窮灑月兌和豪邁不羈。
郡主望著南天翔,目光中竟有幾分迷醉之色。她心道︰「世間願來還有如此美男子!我所見過的好男兒,如巴布圖大哥、額勒少宗師以及義兄王保保等人均為當世無雙的奇男子,但卻遠不及這人讓別人不由自主想親近他。」
南天翔向那酒寮老板望去,只見那老板在另兩名箭手的殺氣緊鎖之下,匍匐在地,臉伏在沙地上,身子還如篩糠一般不停的抖動。
南天翔心道︰「史府奴僕如雲,一呼百應,讓我覺得世人多為銅臭奔逐是可以理解的;這位郡主出游就如此排場,看來貴比王侯也不枉多少英雄豪杰灑熱血、拋頭顱地去追求了。」
他覺得自己與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盡管心中十分遺憾與這位美麗的郡主慳緣一敘,還是轉身舉步向拴馬的地方行去。
他剛轉身舉步,郡主已從那幾分迷醉中震醒過來,朱唇輕啟,道︰「亭外那位少俠,可否入內一敘?」她雖是異族少女,但說漢話,卻也是字正腔圓,一口京口片子,清脆悅耳。
南天翔虎軀一震,回眸望去,只見郡主望著自己,那雙藍藍的大眼楮中流露出殷切的期盼之情,不禁心頭一熱,道︰「郡主寵召,焉敢不從?」
南天翔進入草寮,近看郡主,冰肌雪膚,倍覺驚豔。他心︰「塞外一行,能晤如此美女,實在不枉此行。」
郡主道︰「荒郊之外,有失待客之道,望少俠宥諒。」
南天翔揖首道︰「如此荒野,能睹郡主麗容,聆听郡主麗音,已是草民三生之幸。」
那古銅膚色的蒙古族青年沈聲叱道︰「大膽!」
郡主玉手輕擺,制止了那青年的怒叱。她見南天翔雖然在打量她,但是他目光清澈,只有一片對美的贊賞之色,並無一絲色欲之情。他的言語雖是放肆,但聲音卻極為誠懇,配合他揖首的動作,讓人倍感他是誠心誠意,言出由衷,充滿自然瀟灑的意味。
南天翔一進草寮,就處在驚濤駭浪之中,幾股殺氣緊緊裹住他,以他現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任意一人也能置他於死地。此刻他夷然不懼,站直身軀,昂然一笑道︰「你長伴郡主左右,也許能對郡主的玉顏長視無驚。但是一個人看過千里黃沙,無盡漠野,再見此如仙珠玉露的女子,誰能不驚豔?南某不過幾句肺腑之言罷了!」
那蒙古族青年無言以對,郡主在他心中宛若天仙,就算用天下最優美、最華麗的言語去形容她,也不足形容她的美,表達他心中對她的傾慕。所以他從不曾用語言去贊美郡主,他不是不想給郡主贊美,只不過那是超出他語言經驗範疇的事,他實在無能為力。
郡主回顧左右,道︰「看你們如臨大敵,一付要吃人的樣子!好了,這位少俠是可以信賴的性情中人,必會如你們一般,對我只有愛護之情,絕無傷害之心。」她回眸一笑,又道︰「少俠,我可有說錯?」
南天翔看著她如牡丹綻放一般的笑靨,只覺熱血沸騰,挺直脊梁,道︰「赴湯蹈火,固所願耳!」
郡主眸子里蕩起一抹異彩,道︰「少俠言辭雋永文雅,可是自中土而來?」
南天翔道︰「不敢有瞞郡主,草民世居巴蜀。」
郡主道︰「好了,你不要一口一聲的郡主、草民。我叫孛兒只斤庫依娜娃,你可稱我為庫依娜娃或者是庫娃。還沒請教少俠的貴姓大名。」
南天翔心中實在有些別扭,道︰「回郡主,草民南天翔,南方的南,青天白日的天,飛翔的翔。」想到自已既無顯赫的身世、又無一分一毫的建樹,怎敢自大狂妄地與她「你你我我」的直接稱謂?
庫依娜娃長長的柳眉微微一顰,眉宇間飄起一抹淡愁。南天翔心頭充滿憤懣,覺得天地之間頓時黯然失色。直到庫依娜娃舒展開眉宇,南天翔心頭才一暢。
庫依娜娃道︰「我為你介紹在座的各位英雄。」她玉手指著儒服文士,道︰「這位是所先生,諱遠,在中原人稱儒俠。所先生教授我中原的文化禮俗。」待南所二人見了禮,她目光轉動,移到了手持矛盾的漢人身上。
那人不待她介紹,道︰「某家吳義,人稱矛盾。」他聲若洪鍾,與他矮小平凡的外貌甚是不相襯。
南天翔抱拳道︰「先生雖名吳義,但以晚生所見,先生豪邁過人,義勇天生,必是有情有義的真男兒。」
吳義仰天而笑,道︰「某家不過一魯夫罷了!怎及小兄弟風雅致,惜花憐香?不知誰家女兒有幸,能嫁你為婦!」
庫依娜娃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目光轉到持鞭老人身上,接著介紹道︰「這位老人家人稱鞭王,姓秦諱缺。」
南天翔抱拳道︰「見過秦老前輩。」
秦缺甚是冷傲,從鼻子冷冷的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南天翔淡淡一笑,把目光收回到庫依娜娃身上,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氣。
庫依娜娃玉容無波地指著另一個老人,道︰「這位老人家人稱煙叟,復姓歐陽,單名定。」
南天翔對江湖上的人和事實在陌生,卻也抱拳道︰「久仰歐陽前輩大名。」
歐陽定握著煙桿,抱拳淡然嘆道︰「老朽老矣!小兄弟心志毅力之強,實乃老朽生平僅見,真是後生可畏啊!」
原來自南天翔入得草寮以來,歐陽定、秦缺與那蒙古族青年一直以殺氣鎖住南天翔,南天翔一直不曾作抵抗,但三人的氣勢卻對他毫無影響,故歐陽定有此一言。
他卻不知南天翔自進蝶舞谷後,一直生活在鳳高兩人的強大精神壓力之下,鳳高二人用盡種種手段,都無法令南天翔屈服。那時南天翔只要一想到鳳蝶舞,心中必然充滿力量,自然就抗拒了鳳高二人加在他身上的折騰和壓力。
歐陽定三人的造詣不及鳳高兩人,又有庫依娜娃這樣的美女在旁,所以南天翔毫不在意。
美,對南天翔來說,就是力量的源泉。
南天翔道︰「前輩謬贊了!晚生愧不敢當。」他將目光收回到庫依娜娃臉上。庫依娜娃玉容雖是平靜,但南天翔對她在平靜下面壓抑的不快樂卻十分清晰的感覺到了,他只覺熱血沖撞心扉,豪氣更盛,一時間足以令他忘記身份地位、榮辱。只要能令她開心,就算粉身碎骨又何妨?於是道︰「庫娃,可否為我引介這位姐姐?」
庫依娜娃一怔,接著笑逐顏開,笑容中再也沒有不快樂的陰影。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那蒙古族青年已大喝道︰「放肆!膽敢直呼郡主之名。」
南天翔神情激昂地道︰「庫依娜娃視我南天翔為朋友,若南天翔始終以臣屬之禮待她,豈能令她開心?若能令庫依娜娃開心,就算是冒殺身之禍、惹高攀之嫌這等毀謄又豈能令南某退縮?」
那蒙古族青年豹目圓睜,猛然起身,道︰「大膽刁民,你……」
庫依娜娃玉面一沈,自然而然地散發出威嚴,道︰「巴布圖大哥,庫娃今天能交到一個朋友,你不替庫娃高興麼?」
那蒙古族青年恨恨地坐下,道︰「巴布圖不敢。」
庫依娜娃道︰「南少俠,巴大哥是察合台先生的弟子,是我們北漠第一勇士。這位是金媚金姐姐。」她接著將那豔麗女子介紹給南天翔認識。
南天翔道︰「見過金姐姐。」
金媚格格一笑,甚是狐媚地道︰「小兄弟,姐姐在中原有個外號叫玉狐,很不雅呢。」
南天翔道︰「金姐姐乃世間奇女子,特行獨立,豈會在乎他人毀謄!」
金媚眼珠轉動,目光瞟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所遠,笑道︰「小兄弟可真會說話。」
巴布圖目光掠過南天翔,眼中殺機畢露,但目光一轉到庫依娜娃身上,卻變得柔情無限。他拱手道︰「郡主,天色不早了,還是盡快去窟中看看,好早回城中休息。」
庫依娜娃道︰「巴布圖大哥敢情是糊涂了。突飛他們進去了這麼久,不見來回稟,定是窟中風沙太多,經久失修。父王要我來此為我佛進香,為母親祈福,不曾想到這里如此荒涼,為表誠意,我西亭王府自該好好清理一下。南少俠,你說對嗎?」
南天翔道︰「對啊。先不論我們在這里寄存了多少希望,單以其價值而論,此窟自秦漢而來,是再寶貴不過人文遺產,就應好好保護。」
庫依娜娃嘆道︰「我朝亦有向佛之心,在此開鑿了多處窟室。但是近兩年朝政動蕩,戰亂不休,誰還有精力來管這里?」
亭中眾人雖是一時豪杰,卻也不敢如她般非議朝政,只好默不作聲。
庫依娜娃又道︰「巴山蜀水,人杰地靈,物寶天華,自秦郡太守李冰父子率眾修建都江堰以來,水旱從人,物產富饒,號稱天府,只不知今日又如何?南少俠自此而來,當可告知。」
南天翔略一沈吟,道︰「圈田而牧,逼民為奴,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十室九空,盜賊四起。」
他回想此來一路所見所聞,陡然想起陝甘商盟,此西亭王府不正是彼西亭王府?想起自己與崔隴通名為史南,此際卻老老實實地說出了本名,心道︰「當真是一見美女就忘乎所以了!」
庫依娜娃的目光大有深意地從巴布圖臉上掠過,道︰「本族男兒驍勇善戰,卻只知攻天下而不知治天下,沒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蘊,沒有一套完整的、行之有效的思想理論來籠絡民心,怎麼可能讓江山長治久安呢!」
南天翔對庫依娜娃的印象不由大為改觀,這位排場大、穿著媚豔的少女,實是一位相當有內涵巾幗英雄。不由嘆道︰「可惜庫依娜娃非是男兒身,不然治國安邦,必可給天下老百姓好日子過。」
庫依娜娃眉頭雖有向往之色,卻無遺憾之意,微笑道︰「我卻還是歡喜自己生為女兒身而不男孩子。」
南天翔看著她如花的笑靨,大有同感地道︰「是啊!如果沒有庫依娜娃這樣的女孩子,天地間將是多麼沈悶而沒有生趣呀!」
庫依娜娃站起身子,道︰「這麼久了,突飛還沒清除洞窟中的風沙嗎?南少俠,可否陪我前去看看?」
南天翔道︰「剛才天翔已進去過,卻因孤寂難耐,半途而廢,心中不勝遺憾。此刻能有你為伴,當然是求之不得。」
兩人並肩沿棧道向洞窟走去,其他眾人尾隨其後。
南天翔道︰「十日之後,可是庫依娜娃的生辰?」
庫依娜娃驚詫地道︰「南少俠何出此言?」
南天翔道︰「昨日我來此的路上,大漠的馬賊血洗陝甘商盟的商隊,天翔適逢其會,倒也誅殺幾個馬賊。其領隊說是令尊要為一女子慶祝生辰,著他們采購的貨物。所以我有此猜測。」
庫依娜娃道︰「不是我的生辰,是我媽媽的生辰。」
南天翔道︰「媽媽?」
庫依娜娃道︰「是啊。哦,依漢語應叫做娘親。」
進了石窟,兩人沿著已經清理的窟室瀏覽。南天翔雖對莫高窟的盛名向往已久,但實際上卻知之甚少,於是一一向庫依娜娃請教,庫依娜娃知道的不少,妙語如珠,為南天翔解說,再加上她自己的精闢見解,很快就令南天翔大為折服。
庫依娜娃為南天翔講了摩訶那王子舍身飼虎而成佛的佛典故事,道︰「他勸告我們說,生命並無善惡之分,在生存的權利之前,一律平等。」
南天翔不以為然地道︰「老虎只有弱肉強食之心,正如有些人從不把別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只知滿足自己的需求。憐憫惡人,只是給他再去害人的機會罷了。善便是善,惡便是惡,我是不會有善惡難分的僥幸念頭。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能打倒,我贊成除惡務盡。」
庫依娜娃微微一笑道︰「我卻有不同於天翔的看法呢,你看,一只母虎奄奄待斃,卻仍在哺育幾只小虎,這種母愛才是感天動地,感動了王子,讓王子對它們念念不忘,做出舍身飼虎的壯舉。所以我高興自己是女兒身,因為我可以做母親。」
她臉上有幾分向往憧憬之色,泛起了聖潔的光輝。未幾,她側首看了南天翔一眼,見他呆呆地望著自己,心底不覺升起一絲羞意,不過她還是大膽地直視著南天翔,似要在南天翔臉上的神色變幻中,看到南天翔心中的想法。
南天翔看著美不可方物的庫依娜娃,「母親?」在他心中泛起鳳蝶舞的身影來,曾幾何時,她也曾用這樣的神色、眼神望著自己,南天翔心道,「蝶舞阿姨可是將我當成她的孩子,來彌補她心中那巨大的遺憾?但她為何又要叫她大姐呢?」
一直未曾發言的儒俠所遠,在這時輕咳一聲,將南天翔與庫依娜娃的目光轉到他身上。
南天翔的目光從巴布圖的臉上轉過時,看到了巴布圖一腔的妒火不受控的溢滿面上,心道︰「巴布圖,你這樣敵視我,未免心胸太窄了。對心儀的女人,我要麼娶她,要麼成全她與他人的愛情,絕不會糾纏不清!我與庫依娜娃之間有著層層難以突破的障礙,或許我會撮合你們呢。」
所遠道︰「兩位的看法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儒家中對生命本是善還是惡,也向有爭論,孟子有言︰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便是認為人性本善。佛教以此故事為喻,想是亦認為生命本善,後天的環境迫他為惡,但可以通過感化,復還其善良本性。虎為獸中窮凶惡極之輩,王子以身飼之,區區淺見,王子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行為,正是男兒大丈夫的當然行為!」
南天翔悚然動容,汗顏地對所遠揖首道︰「南天翔黃口孺子,心無是非之分,是以信口雌黃。承大俠開導,當必存向善之心。」
所遠道︰「南兄弟心中自有明鏡高懸,區區不過一家之言,倒不是存心左右南兄弟心中的善惡之念。不過南兄弟非是池中之物,他日騰飛九霄之際,能有一念之仁,必可澤天下。」
巴布圖冷哼道︰「既存婦人之仁,何以成就大事!」他言語之間自有一種堅毅卓絕的鐵血男兒的自信風采。
庫依娜娃長眉微顰,心道︰「巴大哥固然是勇武,但不過是好狠斗勇的匹夫之勇罷了。額勒雖也是驍勇過人,但利欲之心太重,終必遭妒,難展才華。南天翔能知錯就改,就算在我的面前,亦不粉飾。此等勇氣,才是可以百折不撓的大智大勇。若我族能有此等人才,何愁不能平定天下紛亂?」
南天翔與所遠相視一笑,並不駁斥他。
金媚格格一笑,道︰「巴公子如此說來,王爺寄厚望於郡主,必將失望了。」
巴布圖神色不變,道︰「郡主雖是女兒身,有女子天性。但郡主從小才慧過人,胸懷大志,以安天下為己任,豈能如你般等閑女子同視之!」
他心中只庫依娜娃一人,其他女子,他概以庸脂俗粉視之,以金媚的才貌,他亦是不屑一顧,絲毫不假辭色。他的眼楮斜斜掠過室中幾個漢人,神色甚是倨傲不屑。
金媚雖然還笑容滿面,卻難掩心中怒火。除了吳義面色如常以外,秦缺、歐陽定與所遠三人不約而同地陰沈下了臉。
庫依娜娃道︰「好了,巴大哥如此夸獎庫娃,庫娃可是萬萬承受不起。金姐姐與各位英雄心無民族岐見,不記身份,屈身王府,為攘安天下而出力,有這等胸襟抱負,乃是真英雄,豈可以等閑視之?巴大哥這般自夸,反倒讓人看輕哩。」
金秦四人釋然,反不把巴布圖的狂傲放在眼里。
南天翔心道︰「這郡主雖是女兒身,亦有治天下之志。能馴服這些人物,當真非同一般。」
吳義道︰「所謂族類之別,只不過是各種族信仰、生活習俗有異罷了!大家都是有鼻子有眼楮有耳朵,有手有腳,橫豎都有是人。有什麼不同?」
所遠道︰「吳公所言極是。各族信仰、生活習俗均因地域不同,千百年沈積而來,其他族類想改變,豈能得逞?有些人為了個人利益或個人野心挑起信仰之爭,將整個民族卷入血腥之中,當真是可悲復可恨。區區愚見,天下老百姓愛好和平、祈求安康的佔多數,我等如此行徑,只要能得遂心願,又何必在乎他人毀謄?」
庫依娜娃英氣勃勃,青春的嬌豔魅力四射,她紅唇輕啟,如編貝的潔白玉齒輝映下,紅唇更加紅豔,嬌豔欲滴,令一眾男子心神欲醉。只听她奮然道︰「各位有此心願,庫依娜娃定必戮力以赴,與各位同建一份功業。」
除了巴布圖神色悻悻然外,連同神色一直冷冷的秦缺在內,室中幾人臉上均有激昂之色。
南天翔心頭滿是欽敬之意,與眾人一同走進元室開劈的第九個窟室,室壁空空,還不曾開鑿內容。
庫依娜娃一聲嘆息,不無憂慮地道︰「我朝當真頹勢已現!雖有向佛之心,終是有心無力。我等還要多加努力才行啊!」
南天翔心中一動,道︰「庫依娜娃,可否借劍一用?」
庫依娜娃看著躍躍欲試的南天翔,道︰「當然可以,只不知天翔有何用?」她從侍衛手中取了一把劍,遞給南天翔。
南天翔也不答話,凝神聚氣,面壁而立。眾人好奇地望著他,不一刻,南天翔飛身而起,長劍揮動,劍如龍翔,游走於石壁之上。石屑紛飛中,一個個人物躍然壁上,線條雖是簡單,卻非常傳神。刻完「雛鳳清音」四字後,南天翔跌落地上,運氣調息。
壁上刻畫庫依娜娃的線條多於其他人,她的嬌豔美麗中帶著幾許英氣,有別於金媚的嫵媚。秦缺的冷、歐陽定的淡、吳義的義、所遠的雅連同巴布圖傲氣被折後的悻然神色,全在石壁表露無遺。幾人嘆為觀止。
南天翔氣勻脈寧,長身而起,道︰「天翔在此預祝庫依娜娃與各位在此亂世建功立業,澤被天下。天翔能與各位在此一晤,終是有緣。作此一畫,好為天下留一段佳話,也為諸位的宏願留一處見證於後世。」
巴布圖又恨又氣,心道︰「這小子輕功不俗,劍法不弱,內力也頗具氣候,當真是一個勁
敵!哼,你這幅畫豈能保留下來,否則我巴布圖何顏於世間!」
庫依娜娃目中異彩漣漣,道︰「多謝天翔的吉言。」
歐陽定目中異芒閃動,道︰「小兄弟與‘三絕書生,風劍客’鳳蝶風有何關系?」
南天翔模模臉,道︰「這個晚生真有點難以作答。有關系,只是不太好。」
歐陽定感嘆道︰「當年姥山一別,已有五十余載,當真是流年似水,浮生如夢啊!」
巴布圖听他倆敘舊,很是不耐,道︰「郡主,咱們還是先給佛祖上香吧。」
庫依娜娃道︰「好吧。我們上過香後返城,還得處理陝甘商盟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