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頭的事,千頭萬緒,也不知自己倒底做了些什麼,直到月上中天,南天翔才回到住處。
燈光下,鳳紅袖坐在桌邊呆呆出神。南天翔看到她,心中突然有一種羞愧的感覺,戲演得再好,騙得了別人,總騙不過親密的枕邊人。
鳳紅袖被開門聲驚醒,回頭看見南天翔,臉上綻開喜悅的笑容,明媚動人。察覺南天翔神色不對,輕聲道︰「天翔,做得不開心嗎?」
南天翔嘆息一聲,將鳳紅袖攬入懷中,輕嗅她淡淡的體香,心底益發軟弱,泛起想在鳳紅袖的語言中獲取安慰的願望。
「天翔,其實你講得很好啊!像紅袖一樣,很多孤兒的家庭都是因韃子的野蠻而破壞的。本來誰當權,對我們這些社會底層的人來說,都是一樣的。當執政者的暴政荒唐得太離譜了,被老百姓反抗也是必然的,現在不是很多人都揭竿而起嗎?其實,人都有私心,天下這麼多義軍,有幾支是真正想為老百姓謀福祉的?都知道民心向背是很重要的,這些義軍誰沒有冠冕堂皇的口號?紅袖心中擔心的,卻是天翔真有一天,被仁義道德所束縛,背負起太多人的願望,與紅袖的距離起來起遠。」
鳳紅袖也沒有刻意要安慰南天翔什麼,只是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是啊!是人都有私心,是普通人也罷了,其私心最多影響身邊的幾個,但我會做一個普通人嗎?」南天翔輕撫鳳紅袖的秀發,道,「或許真有命運吧?像我們能再一起,不是命運的安排嗎?在我失意之際,賜給了我一個體貼知心的美麗紅顏,我覺得命運之神也沒有虧待我,就讓她來安排吧!」
「命運?」鳳紅袖輕嘆道,「……就當是命運的安排吧!」
南天翔進了浴室,由鳳紅袖服侍著沐浴。
「紅袖,明天我就要南下了,你留在山寨里等我吧。」南天翔很艱難地向鳳紅袖表達了自己的願望。
鳳紅袖為南天翔擦背的手一顫,道︰「……好吧!」
這麼爽快得到鳳紅袖肯定的回答,南天翔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悅。心頭沈甸甸地,忖道︰「奴大壓死主,許大哥、柳先生無一不是比我強,此行必定艱苦卓絕,我能帶個紅袖這個不會功夫的女孩子嗎?何況人貴有自知,我能真的當自己是他們的主子嗎?」
南天翔回過頭,卻見鳳紅袖雙頰掛著兩行珠淚。
見南天翔回頭,鳳紅袖慌張地用手中浴巾抹去臉上的淚水,啟唇笑道︰「公子別擔心,紅袖很喜歡這個地方,一定會過得開心快樂的。」
南天翔道︰「是嗎?」
「如果不能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在美好的地方只怕住起來也沒有什麼快樂吧?何況這份感情不過才幾天,也不見得有多牢固,從她一慌神就不自覺地叫我公子就可以看出來了。而且能從她那得到的,我也全都得到了,或許會讓她感覺自己已經喪失了吸引我的能力了吧?再說,明知她的願望不過是與我廝守在一起,而我卻因為害怕別人的看法而留下她,以她的玲瓏心肝沒有看不出的。我不夠愛她,或許這才是真正令她難過的原因吧?」南天翔的心中泛起無數念頭,最後心中也不禁十分痛苦。
鳳紅袖穩定了一個情緒,笑容自然多了,道︰「是的!天翔,別為了我而分心,此行難以預料的變數還多著呢,我不會功夫,兵馬勞頓,我不一定受得了。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堅強,要充滿自信!紅袖心香一瓣,遙祝你萬事如意的。」
南天翔緊緊握著鳳紅袖的柔荑,兩人凝眸相望,不再言語。
第二天一早,南天翔與柳絕塵、賈通、鳳小風帶個十八個衛士,前往天完國。而許定淵與周密、周潔、王鼎等人則帶著三百個步兵前往徐州。
從南面下了老君山寨,從淅川而下,沿漢水,準備取道襄陽,再去天完國。
下了山,南天翔揮鞭催馬,疾馳南下。他不敢回首老君山寨,亦不願用心去體會亂世中黎民百姓生活的艱苦,像逃避什麼似的,拼命趕路,誰知這番舉動,倒贏得了柳絕塵的衷心贊揚。以柳絕塵的智慧,也不能窺破南天翔那戴在臉上的自信笑容下,滿滿的愧疚不安吧?
南天翔暗自嘆息,心道︰「既然當了婊子,還奢求立貞節牌坊,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戰鼓隆隆,第二天黃昏時分,南天翔等踫上了襄陽外的戰爭。戰場在唐白河邊,由陝西行省平章政事月魯貼木爾部下領導的元軍,強攻河對面小山坡上的竹山寨義軍。
站在遠處丘陵上觀望的南天翔不禁暗暗搖頭。
元軍大概有兩千多人,他們的裝備稍稍精良些,亂七八糟的總算穿著鎧甲。分步兵與步弓兵兩種,步弓兵大概有三百多人由蒙古族人與色目人組成,布在步兵後面,對義軍造成的麻煩卻在步兵之上。
游牧的騎射之術冠絕天下,下馬後一樣的厲害。
前沿涉過小河強攻山坡上義軍的步兵,卻全是由漢人組成,在由塞外民族組成的督戰隊督促下,一次又一次地忘命沖向山坡上的義軍。
義軍大概有一千多人,稀稀拉拉有幾十個弓箭手,其余大多數為步兵,刀、劍、叉、矛、槍,簡直是十般武器樣樣俱全。義軍衣衫破爛,也有一部人穿著破爛的鎧甲,一看就知是從敵人尸體上剝下來的。
義軍在小山坡的上段修築了一道及腰的女牆,加上前排幾個身先士卒的將領十分忘命,浴血奮戰,鼓舞起高昂的士氣,打退了元兵的一波又一波的進攻。
看著山坡上橫七豎八的一層尸體,鮮血染紅了唐白河,可知戰爭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雙方都已經很疲憊。特別是元軍涉水過河,雖然河水不及膝,但是混有血漬的河水打濕了鞋、褲子,對行動大有影響。
由於河水僅那一段較淺,利於過河,對於堅守陣地的義軍,元軍似乎沒有太多辦法,一波又一波的正面強攻,打著消耗戰。士兵如草芥般一個一個倒下,尸體堆積在山賊們固守小山坡前,鮮血染紅了唐白河,但戰局仍是膠織狀態。
見天色漸晚,元軍將領下令步兵在山坡腳下散開,漫山遍野向下攻去。沒有弓兵的支援,元軍的傷亡加大,但是陣線拉開,對義軍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這就是正規的戰爭麼?比起當日在敦煌外,青面狼所領的馬賊與陝甘商盟的戰斗還差勁。
南天翔看在眼中,心頭十分的壓抑,暗道︰「戰爭就這幅德行嗎?這些蒙古人真是可惡,這般強攻,簡直是讓漢族士兵送死!若是庫娃,絕不會這樣做。」想起庫依娜娃,南天翔心中更是不暢,走上這條路,若真的要與庫依娜娃對戰沙場,他過得了自己這一關麼?
「為了小蘭,我別無選擇!或許,戰爭非要通過戰爭才能結束。真是一個天大的諷刺啊!」回頭見自己的衛兵們躍躍欲試,毫無懼怕之意,南天翔道︰「柳先生,咱們是騎兵,若沿其後面的陣線沖殺進去,將弓兵隊沖散,那些義軍是不是可以獲勝?」
柳絕塵略一沈吟,道︰「我們雖然只有二十二人,但全是精銳,加上的騎兵,且是新生力量,非那些疲兵可比。竹山寨與老君山寨也可算是近鄰,多一個攻擊點,就要分散朝庭一分注意力,何況竹山寨的寨主郝二寶乃是黃天笑的得力手下,給元軍制造了不少麻煩,我們可以幫他一把,但是,屬下擔心我們的出現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南天翔道︰「這樣吧,咱們就這樣從他們陣中直沖過去,也不停留。天色已經暗了,我想他們認不出我們的。」
用布將馬蹄裹起,在柳絕塵指揮下,組成錐形陣,南天翔的馬快,任錐頭,其後跟著周大同、周小異兄弟,最後左中右三點分別由柳絕塵、鳳小風、賈通三人組成。
南天翔將淬鋼爛銀槍接好,催馬從隱起的山林中沖出,兩里路程,轉眼就到。當元兵發現他們時,根本來不及布下防御陣形,南天翔已經撥開匆忙中射來、毫無準頭可言的亂箭,沖入弓兵隊中。
周大同這對孿生兄弟發揮出心靈相通的優點,將南天翔的後面防守起來,讓南天翔得以專心殺敵,在史家槍法的顫刺手法下,銀槍翻飛,紅纓跳躍,如火焰般燒過,血雨飛濺,弓兵一個個倒下,根本沒有一合之將。
南天翔等人的錐陣如颶風一般掃過排在河岸邊的弓兵隊,弓兵死傷過半,旗號也被柳絕塵的飛花刀斬倒,元軍陣腳大亂,潰不成形。失去弓兵支持的步兵,被從山上趁機沖下來的義軍沖殺,很快就潰散了。
南天翔等催馬疾馳,直到天色全黑,方才覓地扎營。
第四天中午,南天翔一行二十多人,終於安然無恙地到達天完國首領徐壽輝所在的沔城。
自從進入安陸府,托霍清明的大名,南天翔一行人就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盛情款待,但是南天翔的心情卻更加沈重。
在三月,湖廣行省參知政事鐵杰領湖南兵收復岳州後,迅速與萬戶陶夢楨集兵攻克武昌、漢陽。其後雖然徐壽輝領兵將武昌、漢陽兩地奪回,但岳州卻數易其手,不久前剛落入賊黨黨仲達手中,黨仲達與俞君正同為黃天笑的得力大將。俞君正取得荊門州後,與襄陽的竹山義軍郝二寶、岳州的黨仲達聯成了一片。徐壽輝深入重慶路的兵馬頓時成了孤軍,受答失八都魯的圍剿,危在旦夕。
徐壽輝無奈之下,只得向岳州用兵,展開了義軍間自相殘殺,旁有鐵杰的數萬兵馬虎視眈眈,根本分不出多少兵力出來管徐州。
本來徐壽輝受霍清明的大力支持,才將天完搞得有聲有色,如今明玉山莊的人提出什麼要求,徐壽輝自是無法拒絕,但是南天翔卻有難以啟齒之感。
徐壽輝相貌奇偉,方面大耳,直鼻闊口,身高八尺有余,身著戎裝,威風凜凜,但其眉角散而不聚,南天翔總覺得他缺少那麼一點點氣勢。
經柳絕塵介紹後,徐壽輝見南天翔年紀太小,在江湖上沒什麼名氣,也不是十分放在心上,因霍清明另舉新人的不快亦隨之消失。
徐壽輝雖然沒有失禮數,南天翔心頭卻對其暗覺失望。
進入徐壽輝的臨時帥堂,雖是臨時的,裝潢得也是富麗堂皇,圍牆、石徑、石階、廊柱、廳門、大堂都有整修過的痕跡。
徐壽輝坐上台階上虎皮交椅,左首以南天翔起,往下是柳絕塵、鳳小風、賈通等人。右面卻是徐壽輝的得力大將倪文俊、江通、陳志高等人。
「上師的華涎朕未能親臨,甚是遺憾。近日江湖盛傳上師將名列仙錄,不知是否屬實?」徐壽輝與柳絕塵關系熟稔,倒也沒有客氣。
「此事當然屬實。莊主臨行前,因得知元人右丞相月兌月兌將親自領兵攻打徐州,因此特差柳某協助南公子,前來天完借些兵馬,助李二守住徐州,防止元人兵馬自京城大都直下江南。」柳絕塵單刀直入,多的兵馬得不到,數千人馬應該有吧?
徐壽輝一愣,道︰「朕以為上師乃是派柳先生前來,協助朕攻下岳州。以朕之見,那徐州也絕對守不下來的,李二那廝一向驕橫自大,何用助他這一臂之力?」
南天翔心中暗嘆,道︰「陛下有所不知,徐州乃南下的門戶,不論水陸,都是緊要之處,若被月兌月兌取得,南下暢通無阻,對貴國亦大有危害。以區區揣測霍前輩之意,就算月兌月兌取得徐州,我們亦要讓他付出沈重的代價!」
一臉斯文的倪文俊道︰「霍大宗師的旨意,咱們自是不可違,但是我國現真是緊要關頭,國內差得最厲害的,就是訓練有素的優良士兵。少俠此行,舉兵遠擊,士兵的素質要求必是重質不重量。我們無法滿足你們的要求,又不想對霍大師宗陽奉陰違,著實有些為難啊!」
柳絕塵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莊主的意思,大家都不願違背,那麼,就算是只懂得旗言號令的新丁,以貴國的地大人眾,不可能數千人馬也撥不出來吧?」
徐壽輝道︰「柳先生快人快語,若朕還要砌詞爭論這個問題,已經是對上師的不敬。這樣吧,朕給先生一道金令,可去鄱陽湖的陳家水寨調取陳家精兵。至於陳家可以撥出多少人馬,朕在此也不知道。因此數目上,朕就不作定論!」
因為有確切的消息,月兌月兌已經自京城發兵南下,耽擱不得,飯後取了令信,南天翔等人又馬不停蹄趕往江西鄱陽湖。
一路上,收獲最大的是南天翔的十八個衛兵,從南天翔與柳絕塵那里學到不少東西;其次是南天翔,由柳絕塵傳授,他將武林門閥、天下義軍了解了個大概,而且他進一步向柳絕塵討教了有關武學「中者較意」的種種疑難;最後就是鳳小風了,乘風飛舞門的功法,南天翔大多傳給了他。所以一路行來,士氣十分高昂。只是南天翔對於即將面對陳志炫,心頭隱隱有些不安。
陳家原來在鄱陽湖邊耕、漁的佃農,只因其主為劣紳,勾結官府,對這支人丁興旺的家族諸多剝削壓榨。其當代子弟陳友諒學得一身好功夫,遂殺死官紳,遁入鄱陽湖中,建立了江湖上有名的鄱陽水寨。
徐壽輝起義建國後,陳友諒歸順了徐壽輝,被任命天完國護國軍總教頭,專職招募、訓練新兵。他可稱得上天完國的實力人物之一。
陳志炫乃是陳友諒的親佷子,陳家後輩中第一高手,名列青榜第八,深為陳友諒倚重。
抵達鄱陽陳家在湖邊的宅子,已經是第二天酉時中。陳友諒濃眉鷹!鼻,臉龐瘦削,身軀精瘦,給人一種很硬實的感覺。得到他親自降階相迎,南天翔自知是看在柳絕塵的面上。
介紹時,听得柳絕塵對南天翔自稱屬下,陳友諒冷硬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詫異的神色,蕩起生硬的笑容,道︰「久仰南少俠大名,今日一見,更遠勝聞名,果然是人中龍鳳。」
南天翔道︰「陳總教頭過獎了。在下不過是得霍前輩余蔭而已,些許微名,怎及上陳總教頭萬一?」
兩人客套地互相吹捧了一番,滿足了對方的虛榮心。
站在陳友諒背後的三男一女,南天翔認識其中的陳烈,抱拳招呼道︰「陳兄,咱們又見面哩!」
陳烈濃眉一軒,道︰「南兄此行前來,可是為了任家堡血案?」
「且慢!」站在陳友諒身後的另一青年,阻止了南天翔的回答,走上前來。
南天翔注目其面上,見其方面闊口,面色黎黑,身著皮甲,緊裹著其雄偉的身軀,給人一種平實堅韌、充滿力量的感覺。
「本人陳志炫,不管閣下此行目的如何,想在此先向閣下討教一番,了卻一樁私人恩怨!」
南天翔真沒想到這一刻會來得這麼快,這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沒來得及花功夫去了解這個不出意料的對手。他劍眉微聚,心道︰「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得到消息?他有留人在紅袖附近嗎?而且他似乎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一幅先私後公的模樣?這倒讓我為難了!」
南天翔淡然一笑,道︰「陳兄名動天下,如果陳總教頭允許,南某亦願趁機與陳兄切磋一番,以獲教益!」
陳友諒道︰「你倆應是初次見面,有何恩怨可言?」
陳志炫道︰「二叔,這是佷兒的感情糾紛,在我們陳家尚與他沒有瓜葛以前,佷兒以個人身份,向他邀戰,成敗得失,僅與佷兒個人相關。」
陳友諒的目光掠過鳳小風,心中暗自盤算道︰「如果我表示那女子不值得爭取的話,不但貶了炫兒的眼光,也得罪了乘風飛舞門,而且炫兒擊敗南天翔,可重挫霍清明的威風,降低其在我天完的影響,對提高我陳家的威名大有助益。至少可以探探南天翔的底子……」
陳友諒道︰「英雄所見略同,你倆倒是同時喜歡上了鳳家姑娘。鳳姑娘劍膽琴心,乃世間難求的奇女子,值得你們爭取!我江湖男兒,講的是明刀明槍,耿直磊落,因此我也贊成干干脆脆作個了斷,免得在感情上糾纏不休,誤人誤己。不管誰勝誰敗,此事從此揭過,不影響大家往日今後的交情。柳兄,你意下如何?」
柳絕塵面上表情無甚變化,心頭卻暗道︰「感情與事業孰重孰輕,對南公子來說算是一個考驗……唉,我柳絕塵既然甘心奉他為主,何需起這般用心?陳友諒殺主自立,本非好貨色,說得漂亮,不過是認為陳志炫有實力擊敗南公子,籍此打擊莊主的威名。憑你陳志炫也能行嗎?若南公子應戰並擊敗陳志炫,不但可以揚名,而且可以壓制陳友諒的野心。如果戰敗,那是一切休提了!」
柳絕塵道︰「南公子乃柳某主上,柳某自是唯公子馬首是瞻,公子自有主張!」
南天翔心道︰「你們推來推去,無非是要將此戰的後果壓在我頭上,我負紅袖甚多,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對不起她了。男子漢大丈夫,理應敢做敢當!」
「既然如此,南某恭請陳兄指教!」
「此處比試有諸多不便……傳令下去,一柱香的時間內,在校場中搭建一座擂台!」陳友諒心想,這種機會難得,要玩就玩大點。
柳絕塵暗自皺眉,但諒他陳友諒不敢對他們怎麼樣,於是也不反對,跟著進了校場。
這陳家督建的大校場,可容納兩萬人同時操練。而這次招募的新丁,大約有一萬五千人,訓練半年有余,可以投入戰場了。
在陳家將領的號令下,士兵們迅速在校場中搭起一個擂台,天色漸暗,遂點燃火把。然後層層疊疊地將擂台圍起來,觀看這場龍爭虎斗。
陳志炫手提雙!,當先飛躍上台。他身材魁梧,手持漆黑沈重的雙!,更是威風凜凜,給人一種強大的壓力。
南天翔劍眉微皺,心道︰「雙!?這種兵器用的人很少,他能以此取得青榜第八,必有獨到之處。他既然向我挑戰,多少對我都有些了解,而我對其一無所知。我與他的實力就算相當,這種情況下我亦敗多勝少。看來又只有出奇制勝了!」
略一思索,南天翔將淬鋼爛銀的槍尖一截執在左手,右手提劍,一步一步走上擂台。行進時,臨陣磨槍般地思索著將劍槍合用、克敵致勝的招式。
陳志炫見南天翔劍槍合壁,門戶森嚴,這種槍劍合用,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自然沒有克敵的法度可尋,頓時生出無力感,興起穩打穩扎的念頭,一改昔日一上陣就放手強攻的打法。
陳志炫凝神注神南天翔的動作,正中南天翔下懷。這樣南天翔不但取得先機,更可以全力施展出「詩、書、畫」入劍的韻味。這樣他可以牽著陳志炫的鼻子走。
他長劍劃出,吟道︰「霧失樓台……」
武學大家們在「下者招教、中者較意、上者較神」的系統分化中,中者較意被分為有意為之、無意為之、有意無意之間這三重境界。
而史朝陽曾言,「意」指才智對招式的認知。
當初在用《詩劍.滿江紅篇》時,雖然沒有守住「神意」之境,最後用書劍的「形意」之境亦將白刃擊敗。
「這神、形兩種意境,是我自己的認知,大概就是無、有兩種意境吧?詩書畫入劍,除了技法之外,韻味我也能達得到,在誅殺青面狼時,曾將拳法的意境融入劍法中,如此一來,我理應超出了招式的桎梏,達到中者較意之境。」他一念至此,信心大增,但為了避免對牛彈琴,他將自己借用的詞唱了出來。
「……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秦少游這闕《踏莎行》,此時正合陳志炫的心境。
南天翔的長劍飽含情感,酸楚悲愁,劍光卷起無邊的迷朦淒厲,如傾如訴,給陳志炫的氣勢造成巨大的打擊,讓其心灰意懶,根本發揮不出其天生的勇力。
「劍乃有情之物!」南天翔想起史愛蘭在秦嶺破廟前,說過的這一句話,此刻他深有體會。然則秦少游雖失意仕途,但其魚雁總有傳寄對象,而此際他鞍馬勞頓,違背自己的心意,而作出一個又一個重大的舉措,卻連向史愛蘭傾訴的機會也沒有。
此時他玩的感情之劍,卻是雙刃劍,傷人亦傷己。以至於他左手的銀槍數次可在陳志炫露出破綻時刺出,卻被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所惑,未能把握機會刺出,決出勝負。
而陳志炫的心傷遠較南天翔為甚,三年前伊水邂逅鳳紅袖,她如高山流水般的琴音,就一直縈繞在他耳邊,難以忘懷。
他雖不是什麼文人雅士,卻也熟讀詩書,精通文墨。籍此他獲得了鳳紅袖的青睞,多次交往後,確定了情侶的關系。
但他的生命中背負了太多的黑暗,而鳳紅袖劍膽琴心,可稱出污泥而不染,兩相比較,他越是愛鳳紅袖,越是害怕與鳳紅袖相處,怕她視破自己的真面目。他雖有數次相邀鳳紅袖的經歷,但在鳳紅袖不從的情形下,他也沒有強求,兩地相思,魚雁傳書,或許更能讓他守候這片心靈上的淨土。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秦少游此詞,卻比之落花流水更甚,道盡他心中無限淒涼和無助。
陳友諒在台下,亦感受到南天翔劍光中的淒婉,眉頭一皺,傳令道︰「兒郎們,為兩位英雄擊鼓助戰!」
戰鼓轟鳴,頓時將兩人自各人的自悲自傷的情懷中驚醒。南天翔心中暗自懊悔,自己成功地創造出機會,卻沒有把握住,情形一如當初使用《詩劍.滿江紅篇》。
陳志炫回過神來,因見南天翔左手的銀槍一直未做攻擊,誤以為南天翔執槍不過是迷惑他的,心神一整,大喝一聲,雙臂如車輪般旋轉開來,卯足力氣,舞!直擊。
南天翔雖然亦是神力天生,但見陳志炫!沈力雄,唯恐損壞了手中寶劍,不敢硬接。於是展開百蝶踏春步法,配合亂竹刺天的劍法,與陳志炫游斗,這一讓,先機頓失。
台下士兵們在鼓聲中,步兵以刀擊盾、槍兵則以長槍杵地,齊聲吶喊助威,這萬多人發出的吶喊聲,夾著戰鼓隆隆,讓陳志炫熱血沸騰,心中涌起在千軍萬馬中殺戮的慘烈,大踏步逼上來,兩臂掄圓,雙!威勢更甚,一!一!的直擊,以攻代守,直迫得南天翔在台上團團亂轉,狼狽不堪,百蝶踏春步法,亦無法流暢地繼續下去。